月满之夜,京都流光溢彩,各家各户吃茶喝酒,诚心拜月,保佑年年都能团圆。

    而藏书阁前,屏障更迭,值班的护卫原本还在抱怨家中团圆的缺憾,此刻都瞪圆了眼睛不敢怠慢。屏障内,书阁前,萧亦清和萧亦真站在月下,举着烛火,目光凛凛。

    萧亦真再度面对死亡,死者是他认识的人——与他两度交手的大胡子。一个彪形大汉被一条绳子悬在藏书楼的檐下,浑身染血,尸体旁的白玉柱沾了一行血书——天谴难饶。亦真有些不知所措,他侧目望着亦清。此时,萧亦清举着灯火沉默良久,烛泪滴到手上的刺痛方才让他回过神来,低沉地说了一句,“天明之后,再传仵作。”他的心里也是慌乱不堪,京都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命案,月满之时,朝廷重臣连续死于非命,简直骇人听闻。今夜最紧要的任务就是保护现场,严防铁骑擅闯,熬过这一夜,天明再做调查。亦清很焦虑,他只调动了少部分护卫来此,一怕惊动铁骑密探,二怕刑部守卫空虚,毕竟那里还躺着一具尸体,而孟谦此刻又全权守在裴旻府邸,如若藏书阁的事情被慕都督知道了,唯有千难万险。

    “三哥,今夜必须要守在这里,不能让铁骑营破坏案发现场,挨到天明,我们才有查案的希望。”亦清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论这两件命案牵扯多少势力,决不能让铁骑再度搅乱刑部的审案流程。

    “这个大胡子?他……”亦真指着屋檐上的尸体,依旧困惑。

    “他是铁骑营的人。”亦清说道,“慕都督的麾下——黑风烈。”

    亦真惊诧,“铁骑……可他为何会多次到南郡去……难道……”

    “铁骑的人去南郡多为密探的暗访……”

    “不对,那次去清水岩庙,我爹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来得很是高调……”亦真摇头,想起庙堂前的交锋。

    “因为他不只是铁骑的人,也是国舅爷的人。”亦清解释一句,“黑风烈曾经是北狄的降将,当年是国舅爷保了他的命,他才得以进入铁骑效力。”

    “北狄……”亦真感叹,“他竟然是北狄的人……”念及此处,他想起与黑风烈的第一次交手,“我与他素昧平生,却只因了缘要放生一条鱼而大打出手,若不是我当日用了些手段,可能也就死在他手里了吧……”

    “他既是铁骑营的人,自会认得你的身份,不会杀你的。”

    “如何认得呢?”

    “三哥,其实你的画像早有飞鸽传书与京都,铁骑的人能认得,刑部的人也能认得。”亦清想起他第一次看见亦真的画像,只觉三哥眉眼与赵妃很是相像,“那天黑风烈如果敢下杀手,刑部的便衣护卫也不会坐视不管。”

    “护卫……”亦真恍然,“所以,我差点被左家的两人砍伤的时候,是秦松来救我……”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那层身份,刑部知道,铁骑知道,却只有曾经的自己一无所知。亦真抬眼再望黑风烈的尸首,不禁唏嘘道,“也许那天是他有意手下留情吧,并非是我逮到什么可乘之机。”少年些许遗憾,苦笑着摇头。

    “这黑风烈出了名的心狠手黑,他不杀你,不一定代表他不会对你下重手。况且当时没人知道你还能否回得去皇宫,以他的性格,许是不会真得留情。”亦清说了一句,“他的仇家太多了,可能取他的性命的又会是谁呢。”

    亦真低头呢喃,“不曾想过,再过一个月满佳节,他便死于非命了。”少年的心情些许复杂,说不上是同情,也说不上是解气。

    亦清正准备拓下血书,却听见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守卫让开!”声音幽暗,是他最为熟悉的音色,他咬着牙关,眉头紧蹙,暗道一句到底是来了。

    亦真收敛心绪,望着慕都督,心中也是一阵打鼓——怕什么来什么。他想起四弟的嘱托,正定了心神,看见都督身后只跟着几个铁骑,握紧的拳头更为有力。

    “二位皇子吉祥,月满之夜还为国事操心,实为勤勉,辛苦二位皇子。”慕都督施礼参拜。

    “都督言重,刑部职责如此,怎敢懈怠。”亦清回复道。

    “别的案子自然听由四皇子安排,这个人是我铁骑营的,我得带回去。”慕都督目光凌厉起来。

    “都督别为难我了。”亦清说道,“你把尸体带走,线索全断,无处可寻,若是因此让凶手逍遥法外,想必都督也不愿如此吧。”

    “四皇子断案如神,怎可能让凶手逍遥法外,那刑部的明镜高悬岂不是一句笑话了。”慕都督挥手,身后的黑衣便要上前。

    “守卫听令!”亦清声音嘹亮,划破月满之夜的清净,“今夜有人破坏案发现场,按刑部律法,严惩不贷!”此时一个黑衣冲到阁楼门前,亦真立马出手,两人拳脚相对,不相上下。

    身旁护卫原本踌躇,看见三皇子出手,立马不再迟疑,冲到阁楼门前,拔出阔刀。

    “慕都督,这般针锋相对有意义吗?”

    “四皇子,我何曾与您针锋相对。你让三皇子私自探监死囚的事情,我可一句都没回禀。”慕都督再度施令,“铁骑听令,不必留手,给我把尸首拿回去!”

    萧亦清厉声道,“慕千扈!刑部不能明镜高悬,皆因铁骑无法无天!今夜要拿尸首,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慕都督冷笑道,“那倒是不用。”身后的黑衣翻身而过,闪躲守卫,攀上阁楼。

    亦真见状,一脚踢开眼前的黑衣,伸手拿起身边守卫的阔刀甩到阁楼二层,砍断了栏杆,黑衣一脚踩空,踉跄落地,摔了一跤。慕都督皱眉,神色骤变,而后薄唇微微扬起,“三皇子真是好身手,胆量亦是惊人,既能当街砍杀户部高官,又能拔刀跟我铁骑拼命。”

    “你不必威胁我们了。”亦真星目炯炯,“你可以把你知道的所有都禀告陛下,但你不能随意破坏案发现场。”少年直言不讳让慕千扈一时语塞,随后抬手说道,“皇子好气魄!你可别后悔!”

    说罢,慕千扈拔剑而出,夜风朗朗,银光凛凛。

    “天明自会有定夺!”远处传来一句呼唤,“各位莫妄动!”

    众人转身回望,二皇子身着便服,款款而来,“都督,先放下刀兵!亦清,让他们住手!”

    亦清照做,护卫收刀入鞘,亦真的横刀还立在胸前,二皇子赶忙上前劝说,“三弟,赶紧把刀放下。”

    亦真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亦清,见四弟点头,才将刀放回护卫手里。

    “都督,眼看也快四更天了,让四弟带着仵作验尸取证,你自可以带回尸首,何必大动干戈呢。”二皇子悉心劝道,“你们闹个人仰马翻,岂不是让这件事传得更快嘛。莫不如让他尽快取了证,验了尸,查出凶手才是要紧事!”

    慕都督薄唇微微扬起,“多谢二皇子挂念,可此案是我铁骑的案子,铁骑死了人,就不劳烦刑部审查了,毕竟这些密探也不是吃白饭的。”

    二皇子闻言走上前耳语道,“都督的在意我都明白,可是他不是一般的铁骑啊……”慕都督闻言抬起眼眸望了一眼萧亦柏,刀眼里流露出些许踌躇,萧亦柏扬起嘴角微微点头,“让刑部来公事公办,也好为您省下些麻烦呐。况且,这又不妨碍你们的黑骑一起调查此案。”

    慕都督思量一番,二皇子的话很是在理,黑风烈的死定是要给国舅爷有个交待,这事情如果被铁骑执意揽下,不准刑部调查,反倒容易让国舅爷心有介怀。慕都督权衡过后挥手撤了黑骑,对着萧亦柏施礼,“多谢二皇子提点。”萧亦柏还礼,“都督客气了。”

    亦清眉头紧锁,望着二哥摇头,“尸首不能给他们,应当交予刑部处理。”

    二皇子拉住他的手臂,“你非要让事情越闹越大吗?你要想破案就赶紧让仵作过来验尸。人家已经让了一步,你还想怎样。”

    萧亦清还要辩驳,二皇子厉色耳语道,“我告诉你,你再如此固执,我只怕你连查案的资格都没有了。”

    亦清闻言,低着头应道,“知道了。”而后让手下的护卫去刑部传仵作来此验尸。

    “臣告辞。”慕都督施礼,转身便走,路过亦真身旁,刀眼与星目相对,寒光凛凛,“三皇子保重。”

    待黑骑离开,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萧亦柏忍不住再训一句,“你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怎么还不知妥协退让呢!”

    “可那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萧亦清准备勘察现场,“如果他执意要参奏我私自放人探监死囚,我尽可以领罪。可刑部执法需得严明,否则只要牵连高官的案子,都要这般退让,刑部形同虚设,莫不如让我就此卸下这个差事。”

    萧亦柏无奈,摊开双手,“我看你这般执拗,早晚会惹祸上身。”

    “是祸也躲不过。”亦清登上二楼开始观察线索,“三哥,等下劳烦你去给孟大人报个信。”

    亦真点头答应。萧亦柏瞥了一眼他的三弟,心中暗道,慕都督应该是不会放过你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而后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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