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百花初绽,降雨不再那样勤,扑面风中含着淡淡的甜味。桃花林旁的五色瑶池水静静荡漾万年不改。清风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飘花如雨。这一日午后,天高云淡,阳光正好,不似盛夏毒辣,照在身上暖意洋洋的。

    自新帝登位以来,宫中便再没有办过一件喜庆事了,恰逢宋元三年四月天气温暖,婧妃奉命于御花园举办花朝宴,琼州城内家官比较大的小姐夫人经特邀皆可入宫,一时冷清的皇宫倒是衬着争奇斗艳的花儿热闹起来了。

    昨个夏儿在饭桌上提过几句,说这三月以来,解南槿也没咋出去过,这天气也好,问她明儿的花朝宴去不去,解南槿知道这话是皇帝问的,自那事后,她便没见过他,他也以危险为由不准她出去,她知道这话只是随便说说的,平日宫内庄严,宫中只有一位妃子,人烟稀少他也不曾让她出去,唯恐她找到机会寻了短见,何况是人潮如海的花朝宴呢?他怎想放他的金丝雀出来示人?

    因此宴会,人多复杂,南宫禁军被拨了些去暗中维护,唯恐突发状况,冲撞了皇帝,所以今日南宫的戒备比以往的松。

    解南槿抱着兔子,立在窗前,思绪飘然。

    “小公主,怎么不去宴会?”

    解南槿被陡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抱着兔子颤颤后退了一步,待听出此声音是谁后,又轻轻安抚怀中的兔子。

    不一会,只听“咔哒”一声,相衍将一食盒放在桌上。

    “你有什么事吗”

    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她今日穿的还是白色,尽管天气逐渐炎热,她还是将领口一丝不苟地裹得紧紧的,纯白衣纱几乎和怀中蜷着的白兔融为一体。

    他忽地唇角一勾,紧紧盯着她,含着笑漫不经心地道。

    “我来喂我的白兔”

    说完不等她答,翻身跃进屋内,将从鹿鸣楼带来的糕点一一摆在桌上,鹿鸣楼可是名满三国,一等一的名楼,他想她应该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见她坐在桌前迟迟未动,他又问。

    “不合公主胃口?”

    “不是”

    解南槿刚进过食,此时虽不知眼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实在没什么胃口,但感受到他的一番好意,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相衍思索了一下,扫见她眼上的白绫,恍然大悟。

    然后捻起盘中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

    忽然唇上奇异的触感使她心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但其紧跟其后,一股清甜充斥着味蕾,她张嘴咬住,唇轻轻地扫过他的手指,相衍触电般地猛地收回,她将糕点全部含入口中咀嚼,腮帮子鼓鼓的。

    见她吃下,相衍满意地笑笑。

    之后见她吃完后便会又从拿起一块,放在她手中,然后盯着她一口一口吃完,直至盘子见底。

    “晚上给你带桃花酿”

    说完便消失在窗前。

    夜已深,今夜的星在深邃苍穹的映照下,闪烁的格外璀璨,朦胧的月光将黑夜紧紧包裹,不愿它泄露半分清寒之色,知了在黑夜中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偌大的寝宫内明亮的烛光闪烁着,镜台前夏儿撩起少女的一缕秀发,由上而下轻柔地梳着,嘴里也不停地念叨。

    “听说今日宴会上,御史大人的嫡小姐也在,还将茶水打翻在婧妃娘娘身上了,奴婢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毕竟她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父亲是前朝老臣,母亲是先太后远戚,老是在城中目无旁人,前些日子御史大人提议的淮安干旱对策很成功,陛下问他要什么赏赐,他虽嘴上说着为国分忧是自己的责任,可还是明里暗里的想让自己女儿入宫,陛下囫囵没有给回复,这都还没下旨呢,就开始豪横起来了,那是婧妃娘娘温婉,不与她计较,她也许还不知道,咱公主才是最得宠的呢,话说……”

    未等她说完,解南槿开口打断她。

    “夏儿,妄议朝臣是死罪”

    听到身前人温温柔柔的音线,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忙放下木梳,后退一步跪下。

    “奴婢知错,请公主责罚”

    解南槿并没有回头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夏儿见状想起身扶她,可又不敢。

    “罢了,你去休息吧,本宫也乏了”

    “是”

    夏儿起身,忙上前扶着她走至锦床边坐下。

    “可要熄灯?”

    “不必”

    “奴婢告退”

    待关门声停止后,屋内又陷入了沉寂,只有连绵不断的知了声。

    相衍看到夏儿离开后,掀开窗户,翻身跃进屋内,走到桌边坐下,将手中的桃花酿放下,从桌上拿了两个茶具,独自斟了两杯酒。

    听到声响后,解南槿摸过枕边的外衣披上,走出屏风到桌边坐下。

    对面的人兀自喝着酒,不像平常一样话多,即使她看不见,却也感受得到他现在肯定满脸写着我不爽。

    “你是滕无宗的人吧。”

    相衍含住一口酒,愣了好一会儿,烈酒香醇的滋味充斥着口腔,沁人心脾。

    他咽下口中的酒,回眸望着她,一双寒潭般的眼眸微眯,懒散撑着下颚的手放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怎么说?”

    “你能在南宫中来去自如。”

    他嗤笑一声,双手环在胸前往后靠去,又换上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就不能是个高官儿?”

    “……”

    谁家高官像你这么闲。

    解南槿无意和他多扯,直接切入正题。

    “你身上有鬼蜮的味道”

    相衍抬眼看她,淡漠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杀意。

    滕无宗高手如云,按理说如果有人想造反的话,那是轻而易举的,但其却可以安然无恙的在三国中发展,是因为滕无宗有东西牵制他们——鬼蜮。

    滕无宗的杀手皆是从乱葬岗中救回来的孤儿,一入宗门,五岁特训,十岁同年杀手一起进密室,最终通过考核,活下来的一人服鬼蜮。此毒每三月发作一次,及时如千蚁噬心,烈火焚身,七窍流血,直至血尽身亡,故没三月必服解药,且解药只有滕无宗有。

    十三岁时,师傅身亡前一月告诉他,鬼蜮产于魆岛鬼魅林,岛上生存着魅族,听闻那魅人喝人血,吃生肉,常与蛇蝎为伴,这鬼蜮本是其产来招待那些“慕名”而来的外人的,如此遭世人所憎恨唾弃的人,后一夜之间和那魆岛一同消失,之后慢慢淡于人们心中,百年过去,鬼蜮腾空出世在滕无宗。师傅说,一旦碰了鬼蜮,是终身要和它相伴,是无解的,只能靠滕无宗的药缓解,可是,如果中毒者亲手杀了魅人,可获其气运,往后不会再被鬼蜮所伤,毒自解。但魅族与三百年前和魆岛一起消失,这句话相衍当时也只是随便听听。

    “北殇沉寂康桥,离鸢黯然孤碑,鬼魅林,鬼蜮生,扶断残岛寒蝉凄”

    她说这诗时,抱着竹笛,仰望着窗外明月,周身仿佛堕入地狱,寒寒凉凉。

    这首诗是宗老暗格古籍里所记载的,是当时的魅族天女所赋。

    她这一席话很明显,无非就是想让他对他动手。

    相衍起身,撩起珠帘走至她身前,双手背着,微微俯身与她平视,高高束起的马尾垂下,几缕发丝从耳畔滑下,又被从窗外吹来的风撩起。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苍白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像刚摘下可口清甜的蜜桃。他很认真,好似要透过这曾薄薄的白绫与那双眼对视,看清她内心所想。当他看见她鼻翼左侧那微不可查细小的红痣时,他扬起嘴角,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戏谑地笑道,

    “小公主,就这么想死?嗯?”

    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他语调上挑的尾音,她有一丝丝的僵硬,随后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见她不语,他倚在桌边,抓起一只毛笔在手中把玩,脸上笑意未减,继续说道。

    “包吃包住你这么多天,告诉你一件事吧,东元应皇今日在长悦宴上对一舞姬一见钟情,将其纳入后宫,这东元皇帝第一个妃子倒也是深得盛宠,因着她,应皇把一位前朝重臣给满门抄斩了,啧啧,人家说到底还为西延的磨灭出过力呢,说抄就抄,好生无情呢”

    相衍看着眼前将自己送上狼口的小白兔,将她愣怔的表情尽收眼底,接着说道。

    “公主也好奇这位女子?听闻,此女肤如凝脂,曼妙妖艳,青丝墨染,长悦宴上的那一舞鼓上惊鸿,发与红衣在午后微弱却依旧在斜阳中绽放,闲婉柔靡,说是回京富商之女,但这富商从无界而来,途径西延”

    解南槿双眼含泪,握着竹笛的手微微颤抖。

    鼓上惊鸿,

    是……姐姐。

    “一方土养一方人,我看这东元京安就养不出这样的妙人”

    相衍上前,弯腰将掉落的竹笛捡起来递给她。

    “介绍一下,滕无宗,相衍”

    说完先她一步夺过她刺向他的匕首,迎上她,一只手扯下她蒙眼的白绫然后撑在她身后的桌上,一只手将匕首抵上她白皙的脖颈。

    见她不挣扎,不叫嚷,长长的睫毛沾着豆大的泪珠,却又固执的不落下,他轻笑。

    “小公主,我没点你哑穴,这外面全是人呢”

    解南槿又怎么会不知,禁军又怎样,幸运点他全身而退,自己得救,之后皇上再加严防卫,可他即已知晓自己身份,那姐姐……就会很危险。

    相衍倒也不是真想杀她,反正她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他可以慢慢玩到腻,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想来她也不是很蠢,在她持刀的那一刻,他恶劣地想吓她,想看她哭着求饶,可等来的却是那滴泪从右颊滑落,她带着哭腔,糯糯地含糊说道,

    “相衍,你很讨厌”

    他大脑一片空白,竟有一霎的无措,反应过来后,将匕首丢在地上,心里很不舒服,踌躇半天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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