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沂国新皇昭告天下,前西延三公主德惠有佳,实有母仪天下之资,遂将在九月十七此即日举行封后大典。

    自那日之后,皇帝又加强了南宫的看守,见解南槿一切如常,也没有绝食寻死之意,便也没有再想关着她,可以在宫内转转。

    又一日阴风习习,倒也凉爽,解南槿走在玉石铺成的小路上,湿润的空气中藏有丝丝花香,她的身边是夏儿,身后是两列禁军。

    小路尽头,红杉楠木围栏前,一女子着宫装,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正在欣赏栏下争艳的荷花。

    皇帝刚上任没多久,宫中只有在太子时娶的一位太子妃——许婧瑶。

    太子继位,她本在登基大典上任皇后,世人都说解南槿蛊惑圣心,害得许婧瑶最终只得一个小小的妃位,只有她知道,许婧瑶有一子,尚意只不过是怕许家权利过大,最后会造成外戚专政,难于掌控罢了。

    解南槿由夏儿搀扶着,不知眼前景象,女子身边的婢女回头看见了她,许是被这阵仗吓了一下,她畏畏缩缩的拉了拉女子的衣衫。

    女子回头,倒也不是很惊艳,是小家碧玉的长相,眉眼间倒也温柔,见到解南槿,她将小皇子交给一旁的奶妈后规矩地朝解南槿行了一个妃子向皇后行的礼。

    “公主,前面是婧妃。”

    解南槿有一丝惊讶,皇宫这般大,出门时她也不曾想过会遇见她。

    她由夏儿扶着一步步朝对方走去。

    一旁婧妃随行的宫女奴才们看了一眼这个由宫女扶行的女人后便一个个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对于这个沂国未来的皇后很是畏惧。

    ”

    她穿着最素的衣,一双眼睛被薄皋遮住,搭在宫婢小臂上的手纤细白皙,步履间得体轻柔,气质谪尘,宛如天仙降世。

    在场的人皆惊叹,西延三公主居然是这样冰肌玉洁的可人儿。

    在快至婧妃身前停滞,夏儿退至解南槿后侧,周围寂静无声,余留枝头的麻雀在叽叽喳喳,蜻蜓停在一朵正开得娇艳的并蒂荷花上不停的煽动着翅膀。她正要开口客套几句打破这僵局,突然她觉手臂上被一股小小的力拍了一下。

    “姐姐。”

    一声童稚的声线响起,含糊不清地说道。

    抱着孩子的奶妈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并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

    解南槿朝着刚才力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奶妈顿时害怕得发抖,一旁的婧妃开口。

    “皇后娘娘,少辞还小,不懂事,冲撞了娘娘,臣妾一定严加管教,娘娘大度,不要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话闭,周围的人一齐朝她跪下,抱着孩子的奶妈许是因为害怕慢了一拍,反应过来后也跪了下来。

    解南槿没有说话,慢慢蹲下来,在腰包中摸索出一块饴糖,朝前面缓缓递去,小孩子欢喜地接过,她咧起嘴角,奶娘赶紧谢恩。

    之后众人一致震惊,直至她离去。

    皇上前日才昭告天下,显然这个态度奠定了她在这偌大后宫的地位,即使她是亡国公主,没权没势甚至连平民也不如又怎样,本来他们认为这个小皇后今日是来给下马威的。

    婧妃看着隐没在花丛转角的人,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近几日尚意只要没事就往南宫跑,这皇宫是一个国家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知道最大的危险就是她自己,既然她想通了,也没必要再看着她了,但是禁军也不能全撤,以防万一,所以只调回了裴溪承和一小部队人。

    乾麟宫中,皇帝执笔批改着奏折,午日的晃晕打在檀金木案台上,他放下笔,抬头看向一旁的裴溪承。

    “你说这么热的天,她会不会没有胃口,要不要朕去陪她用晚膳呢?”

    裴溪承抬眸,只觉这阳光刺眼得紧。

    “公主定会心中欢喜的”

    解南槿倒也没有很厌烦他时时的出现,反正自己也看不见,他也不是多话的人,就没太在意饭桌上多了一个人。

    晚膳过后,他也没有多留。

    盥室白气弥漫,水雾缭绕,时不时传来水流的声音,紫屏上搭着丝绸寝衣,遮住了一半女子映出的光洁脊背,隐隐若现。

    偌大的池中玫瑰花瓣浮浮沉沉。

    寂静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解南槿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缩进水中,唯留一颗脑袋露出水面。

    “你真要嫁给那个狗皇帝?”

    相衍背对着屏风,慢条斯理地一件件脱掉身上的黑色夜行衣,随手想搭在锦屏上,看见她雪白的寝衣后,垂下眼眸,厌恶地将手上的衣服丢在地上,摩挲着指上残留的血迹,见她不说话,他眼神空洞,想起了那些人看见他时恐惧的神情,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想嫁给他呢,你见过他吗?”

    湿润的发丝黏在脸上,带来一丝丝不适,小声的呢喃在寂静的环境里能让人听得清楚,不知怎的,她在这一声询问中竟听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相衍也愣了一下,自嘲了一声,又换上了平时吊儿郎当的劲。

    “这大沂国的皇帝啊,浓眉大眼,满脸麻子,还有一道骇人的疤从嘴角一直到耳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唐唐一国皇帝只有一位妃子?”

    尚意:………

    解南槿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实传闻也不是很假,还是太子的尚意去过西延,那时她还能看见,因为六月宴,姐姐带她趁乱去马场骑马,结果受了惊犯了旧疾,之后姐姐被禁足,母后也不准她出去,整日呆在寝宫里,除了哥哥,弟弟和母后,也没见过外人,那时宫中传沂国太子风流倜傥,可以和二公主的准驸马媲美,姐姐的心上人是个中原人,确实比西延这些个粗野汉子有风姿,由于好奇,我也偷偷去花园看过他,是俊美的,颇有帝王相,但我却想到了母后给我请的中原夫子,满嘴经文,甚是无趣。

    听见她嗤嗤如铃的笑声,相衍脑海中浮现她对着尚意含笑的模样,啧,对自己就没这么笑过,一提起他,想必这屏风后面又是满面春风的样子,小白兔人前人后还两副面孔呢。

    他起身,故意加重脚步。

    越来越重的脚步声将她拉出回忆,顿时手足无措,只能保持不动,让鲜红的花瓣盖住水下的春光,急促的心跳声像是要跳出水面。

    “相……相衍,你干嘛。”

    相衍停在偌大的池边,停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余光里是满池的红,心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勾了勾唇,慢慢蹲下,玫瑰的馨香充斥着鼻腔。

    “我刚刚杀了人,割舌头的时候,那人哇的一口血吐在了我身上,所以我现在要沐浴。”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谈论的只是中午吃了什么的小事一般。

    解南槿对血腥味格外敏感,从他一出现她就闻到了,即使是一池的花瓣也盖不住,直至他近了,鲜血的味道环绕着,她强忍着不适,听他说完。

    “要么,你现在出去让皇帝老儿给我建一座,要么,我现在进来。”

    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将后半段话说完,轻轻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上,带有一丝酥麻。

    温热的水雾将她的脸熏的红润,脑子也昏昏沉沉,但也不傻,她现在未着寸缕,怎么出来。

    “那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

    相衍抬起头用玩味的眼神瞥她。

    “不可以,既然公主不想选,那相某也不能博了公主的一番苦意,正巧我也想试试是什么样的水,把公主养得这么娇。”

    说完明显看到她的震惊,他起身作势脱掉里衣。

    “相衍,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被娇养长大的公主?”

    他猜她会恼羞成怒,会骂他,会哭,可没想到她会平和地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不止你的,所有人都这样想,可是相衍,我不是公主了,离了那片土地,没了那个头衔,我和那些乡野村妇没有区别,甚至我比她们都卑贱,卑贱得连活着都是一种罪孽,所以死才是我最大的解脱,可是我也是有心的,我不能看着那些无关的人为了我结束这深宫中千辛万苦一生,所以比起苟活在仇人的豢养之下,同样曾经是公主,我为什么要屈服甚至感谢这愚人的命运呢?”

    国破,尚意瞒了她两个月,可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她也想过去死,绝食,上吊,撞墙,投湖,割腕,可是尚意死死地拥着她虚弱的空壳,猩红着眼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槿儿,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你走了,朕就把南宫烧掉,这里所有和你说过话的人都得给你殉葬,朕舍不得你一个人在那冰冰凉凉的轮回路上徘徊,哦,对了,还有西延的子民,等朕全部给你送过去后,你就能看见朕的,所以槿儿,你可以恨朕,但你别丢下朕一个人。”

    相衍愣了一下,心里被一种不明的情绪填满,很是烦躁,,眉头紧锁,他拎起地上的外衫大步向外走去。

    翌日一早,一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镇静自若面无表情的裴大统领慌慌张张地往正乾宫跑,一路巡逻的侍卫看着他的身影预感不妙。

    他从未觉得正乾殿这样遥远,未等太监通禀,急匆匆地推开殿门。

    “皇上,公主不见了。”

    南宫寝殿里,紫檀玉案台上,厚重的砚台压着的纸张被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掀起,又落下时,一束阳光打在书信开头铿锵有力的三个字眼上——退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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