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路颇为顺利,只是那条商道上出现问题,他们不得不拐到好远。

    陈霜凌立即写信,六只信鸽兵分三路,最后两封前往同一个方向——京城沈府,而最后一个,去了与段绪年的接应点。

    段绪年是外人,也只能说说沈府里的事,云舒和沈知荇的回复相对全面。

    大概意思就是,沈择清未雨绸缪。

    这一拐,直接拐入并州。

    叶岑潇拍拍陈霜凌的肩,示意她宽心。

    陈霜凌似乎没什么所谓,懒洋洋道:“没成想并州景色还不错,青山绿水,与京城差不了多少。”

    说青山绿水确实勉强,但也真算不得难以生存。

    叶岑潇看她一眼,又看看她身后的白愈,淡声说:“若是不凑巧,碰上风霾,你养的小娇花就要被吹死了。”

    叶岑潇话里带刺,陈霜凌不喜欢。

    白愈是绝对不会杀人的,他顶多是看自己快撑不住所以补刀罢了,他这样温和的人,能做出什么坏事。

    陈霜凌:“不打紧,几年才出一次风霾?陛下上一回写罪己诏,还是刚登基那会儿,快十年了。”

    三人前往一条热闹的街巷,准备吃点什么,刚在摊子边坐下,便觉地动山摇,凌乱浩大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叶岑潇不动如山,喝了口酒:“山匪。”

    “所以,菜还能上吗?”陈霜凌望了望声音来源,又看向忙着收拾东西的店家,遗憾道,“八成是不能了。”

    周遭乱哄哄一片,叶岑潇握住剑柄,听音推测对方人数,陈霜凌安安静静,疯得波澜不惊。

    “好想吃人……”

    白愈递过来的书册打断她的话,陈霜凌闭嘴,也不去接书,撒娇似的哼哼唧唧。

    店家头裹纱巾,被吹得有些凌乱,看他们仨端端正正坐在外头摊子上,忙喊:“诶!跑啊!”

    陈霜凌笑眯眯招手:“多谢关心,我们寻死。”

    叶岑潇:“少说不吉利的话,走,三个人,杀不完他们的。”

    几人将要起身,只听房梁上一阵响动,随后身影如一条线般跃下,直冲山匪,她与山匪之间横跨着烟尘,烟尘缭绕,背影窈窕,肃杀之气弥漫在四周。

    叶岑潇将剑搁在桌上,观察局势,再没有离开的打算。

    紧张的气氛像是能化为实质,唯有陈霜凌支着下巴,意兴阑珊:“我们在这,不大合适吧?”

    叶岑潇看着前方:“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单枪匹马终归不妥。”

    山匪朝那女子袭来,女子站定不动,陈霜凌起了兴趣,暗道,莫非是等待时机一招制敌?

    下一刻,惊呼声传来,女子直接被扣住。

    “……哇。”陈霜凌不咸不淡。

    叶岑潇拔出长剑:“你也没比她好。”说罢,径直朝那女子而去,陈霜凌还未动作,喉咙猛地被扼住,来人拖着她的头将其放倒,力量悬殊,陈霜凌抗争不过,认栽。

    这次不是迷药,是真打,霎时的剧痛让她先是感到喉咙有异物感,随后岔气,接着脖颈陡然冰凉又回温,她也在此刻失去意识。

    醒来后头还是疼的,她被绑着,一面打量暗朴朴的房间,一面思忖自己技不如人,但凡有事故几乎必被抓,早知道多跟叶岑潇和红绫学学了。

    “阿霜醒了?”

    陈霜凌寻着声看去,眨了眨眼。

    周围没有旁人,白愈被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双眼用白布盖着,唇色苍白,头发柔顺地贴在襟口,他看上去不太慌乱,陈霜凌也是,她甚至能在这种关头欣赏白愈被绑时的脆弱感。

    “这布蒙得真好看。”她赞叹。

    “……”白愈弯了弯唇角,颇为无奈。

    麻绳粗糙,他的脖颈被磨出红印,陈霜凌看着,不怎么欢喜:“袖中短刀可否将绳割断?”

    白愈摇摇头:“搜身了。”

    陈霜凌动了动手腕,碰到一处尖锐,应当是腰间的折扇,她努力将脑袋往后仰,尝试磕到椅背,没有成功,随后她又晃着脑袋,发丝散落,陈霜凌确定簪子已被抽走。

    白愈的贴身刀具被收,眼睛也蒙住,而自己只有发簪没了,不方便碰的地方都被避免。

    这人居然还挺有礼貌。

    白愈听她不说话,反而是又磕脑袋又晃动的,以为她内心焦躁,于是柔和着嗓音劝道:“不必怕。”

    “我没怕。”她说。

    陈霜凌散漫惯了,被绑的感觉很不好受,连带着向来扬起的声音都淡下去几分。

    她双手缚在背后,屏气凝神,想尽力够她的折扇,扇尖的刺或许能起点作用,可直到手被磨破皮,她才发觉那跟刺,也没了。

    “暂且等吧。”陈霜凌如是说。

    冰凉的道珠贴在手腕上,印出可怖的痕迹。

    “好。”

    白愈语气隐隐透出孱弱来,陈霜凌怕他晕过去,便与他扯东扯西。

    “先生焚香用梅花,是因为喜欢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品性吗?”

    白愈勉力道:“怎会?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超然物外。梅本就有香,与苦寒有何等关系,纵然在西北那些冬日寒冷之地,也是开不出的。”

    陈霜凌觉得挺有意思:“那你为何喜欢梅花?”

    “……”这次白愈沉默一会儿,才道,“你小时候与我一同过岁旦,说我身上的药味苦,便在外折了枝梅。”

    陈霜凌内心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愧怍。

    她是绝不会嫌药味难闻的,当年如此说,大概只是不想白愈总喝药。

    她不喜欢任何自责的情感,想让它消失,但她也确实对不起面前这活生生的人。

    也许是讲到小时候,白愈提了点精神,继续道:

    “从前你极纯善活泼,总觉得我不能频频出门是件憾事,所以你就与我母亲说要我陪你温习功课,然后带我从陈府门口那儿上街去。”

    “伯父伯母都很开明,有时会替你我掩护。”他低笑一声。

    过往弥足珍贵,却也如烟云消散。

    在这种境遇下叙旧,总觉得马上要阴阳两隔。

    陈霜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不记得,也不知怎样回话,抬头看看结蛛网的房顶:“那我现在带你出来玩,你什么感觉啊。”

    “你遇事还愿意想到我,我很……”

    话音未完,门被推开,生生打断后言。

    很什么?

    很高兴?

    很满足?

    陈霜凌想听,来人却没给她问的时间。

    “你们两个,官府的人?”

    山匪长相凶悍,一身腱子肉,他率先走进来,对着二人问。

    他身后的人身量更高些,身材瘦削有力,皮肤粗糙而黢黑,像几捆树枝成了精,却拥有一双阴森的眼——鹰一般,能剜肉剔骨。

    陈霜凌见他,佯装恐惧,哆嗦着声音:“大……大哥,你这是何意?”

    鹰的目光理所当然向她刺来,陈霜凌瑟缩一下。

    先前问话的人将斧头撞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重复道:“是官府那儿的人吗?”

    “不是!”她嗓子里蹦出尖叫,又将声音矮得低低的,“不是……我们只是喜好游山玩水。”

    陈霜凌头发凌乱,呼吸急促,似是惊慌至极。

    “王五。”那人说。

    被称为王五的人提起斧子,干脆答道:“大哥。”

    “砍了她的手。”

    “等一下!”陈霜凌瞠了瞠目,“我,我会弹琴,还能唱曲,别伤害我!”

    山匪没杀她,还问是不是官府的人,说明他们不胡乱杀外来者,若是做足了戏,从他们手中逃脱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他们还真不是官府的人,唯一和“官”扯得上联系的只有叶岑潇,然而叶岑潇不在这。

    “动手。”

    眼见王五就要解开她手臂上的绳,她忙道:“我可以加入你们,我,我能做饭!只要你们留我一命。”

    白愈睫羽一颤,在素白的布上扫过。

    王五停住,看向大哥。

    山上除了糙汉就是娼妓,糙汉很少有会做饭的,娼妓又不大愿意沾油烟,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官府的文牒,又胆小得跟兔子一样,哪怕是用她消遣两日也未尝不可。

    大哥盯着陈霜凌良久,缓缓说:“把那丫头片子提上来。”

    王五向外招呼了声,不多时,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姑娘被扔进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慌乱地抱起身体蜷缩着。

    “杀了她。”大哥对陈霜凌道。

    王五给她解绑,向她扔了把刀子。

    陈霜凌蹲下身,握住刀柄。

    外头排了一圈人,她没有逃出去的胜算。

    无论在匪群里做什么,首先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陈霜凌是晓得的,虽然她自认没什么德行,但凡有任何污点的人她都能下死手,不过猛然要她杀个无冤无仇的孩子,她还是有些不舒坦。

    薄弱的道德感在作祟。

    僵持之间,王五突然痛叫一声,然后抬起右手手臂在白愈的脸上抡去一掌。

    白愈偏了偏头,血线从他嘴角淌下来。

    陈霜凌呼吸短暂一停,用力握住刀柄,白愈朝她这个方向笑笑,示意宽心。

    诚然,美人受凌虐确实是凄美的,但绝不该在这个时候。

    陈霜凌看着王五脚边的石子,心中升起一股洁白的私藏品被他人染指的屈辱。

    “大哥!这人用石子踢我!”王五粗声吵道。

    大哥将视角转向白愈,白愈蒙着眼,淡定地与他无声对峙。

    突然,门外传来咋咋呼呼的声儿,说什么都非得要进来,外头的人似乎有些忌惮她,虚虚拦了下就让她闯了门。

    陈霜凌打眼一瞧,神色木然。

    是先前那位她以为是世外高人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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