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坐起身,发现妈妈早已把装着早饭的保温桶放在床头,还留了张粉色卡纸:好好吃饭,像虎皮兰一样保持希望。希望二字下面趴着彩奈手绘的Q版月野兔,顶着两个三角海苔饭团。

    幸村笑了下。

    窗台上的绿萝已经撤下,代之的是一盆只有五片叶子的虎皮兰。又丑又可爱,怪矛盾的。像穿着黑裙子,却戴粉色假发的魔法少女。

    幸村支起小桌板,把早饭和功课一并挪到桌上,这是他重生后第七天,按上帝的说法,他应该歇息。但幸村有自己的打算,他努力通过日常会面,表示自己对神经医学有极大兴趣,向医生要来一些教材后,装作自学并提一些看似笨蛋实则充满方法引导的问题。

    桌板一角摆放一本多达千页的《神经科学原理》,这是所有基础神经学专业学子的噩梦。因为这本书将以稳定的速度,从第一版的四百多页,增长至第五版两千多页。当时的授课教授抚摸着封皮,只道,“背吧!”后来幸村博士回学校帮神经科的同事代课,也微笑着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上的封皮道,“背吧!”封皮图片旁边特意配着对比图:多少枚1日元的厚度。台下哀嚎遍野。自此,幸村教授得到一个流传于东大医学部学生群体的别称:蛇蝎美人。

    幸村吃完早饭,把保温桶洗干净,带着新挖出的问题拜访主治医师。屋子里间歇冒出的物品碰撞声消失后,唯一的活物便只有虎皮兰。

    藤田医师又一次目睹少年自来熟地坐上助教位置,翻开笔记,打开笔帽,清清嗓子,开场——

    “藤田医生,胞外钙的积聚在有些情况下产生LTP,而在另一些情况下产生LTD,可能LTP与LTD的区别与胞外钙浓度的升高有关,我国有进行这方面的实验吗?”

    藤田医师莫名惶恐,他仿佛回到了研究被卡,整日担忧毕业大事的研究生生涯。而当时那位教授,也是这般习惯,进门一言不发,坐下准备纸笔再谈。藤田医师几乎想问他一句,莫非你我师出同门?但眼前这位少年十四岁,现在就读于立海大附属中学,再怎么聪慧也不至于能受到教授的接见。莫非二人有亲缘关系?但他跟着老师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

    起初藤田只想应付少年了事,但随着时间推进,不得不承认,少年真的能在一旁辅助记录,偶尔还能指出关键病症。对比之下,藤田颇为嫌弃副院长塞进来的两个关系派实习生,连十四岁的小孩都比不上。藤田将原因归为,人只会对自己需要的知识生出动力。少年的动力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害怕治疗不当有碍运动生涯。思及此,藤田惋惜连连,如果少年真的只将这令人嫉妒的学习能力放在网球上,这将是医学界、或者其他行业的损失。但运动,也是人类认识自己的一种方式,无法贬低。藤田复杂地看了眼正在书籍上勾画的少年,他塞给幸村的是英文原著,但幸村连本词典都没预备。是自己老了吧,现在的青少年已经强成这样了吗?

    幸村完成今日例行工作后,沿着二楼的室外楼梯下到花园,他准备去晒晒太阳,安知柳说,小孩子要多晒太阳才长得高。

    2003年的夏天,大约是隅田川花火大会结束一周。大多数因为花火会滞留东京的学生,在盛会后要么陆续回家,要么相约去北海道避暑。留校学生越来越少,平时熟悉的玩伴分散各地,漫长的暑期显得更难度过。随着气温升到峰值,整个校园四处散发着萧条又闷热的气息,学生会为重振年轻人的青春荷尔蒙,联合社团安排了联谊会,每周两次,每周一抽签分配联谊地点。每个地点设置游戏项目,赢得比赛后会得到一枚徽章,集齐七个徽章便能召唤神龙。绝无捏造,这是宣传海报上的原文。

    在学生会一员柳莲二的怂恿下,幸村报名了全赛段。

    (柳莲二的目的:只靠幸村这张脸,就能吸引不少人。)

    幸村从未参加过这类活动,国中小孩无法组织且大概率涉酒涉赌。高中时他全身心投入学业,之外的事概不关心,参加竞赛也只是为了给个人经历添金,虽然几次出国研学项目的优秀表现足够他半只脚跨进东大的门槛,但为了能顺利进入医学部,幸村还是将私人生活压缩到极致,高中剩下的两年时间里,几乎没有碰过画板和网球,更别联谊活动了。

    联谊活动的开幕式是迹部集团出资组织的一场花火大会,3万发,名为滞留。东京大学生论坛的评论家们纷纷写起点评手册,猜测滞留二字由来,其中缘由大抵只有东大学子知晓。

    8月5日,烟花欣赏地设在樱桥和言问桥之间,歌舞剧社社员一同步行前往。安知柳也在其中,不过她少言寡语,大多时候站在人群外围,穿着短裤短袖,白色短袖印着高达图案的印花,斜挎一只旧旧的帆布包,应该装着她最常吃的便利店饭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

    幸村看了两眼,想起她常穿各式各样cosplay服在学校晃悠,甚至直接穿着去上课,经济学部的老师纵容她,提起时赞不绝口,最多在句末加一句,“要是再开朗一点就好了。”

    今天她怎么不打扮成魔法少女呢?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吗?幸村脑子里蹦出这个问题。他调整速度,慢慢从队伍中间退到最后,走在安知柳身侧,问出那两个问题。这样莫名其妙的提问对答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重复过上百次,幸村早已习惯,不会觉得问题太多冒犯人。因为安知柳真的什么问题都会回答,而猜测她的回答跟自己设想的是否一样,已经成为幸村调节心情的小乐趣。

    安知柳看了看他,“太热了,不想穿塑料衣服。做COS服的店家们水平太差,不透气。”她拍了拍帆布包,“装着便利店的饭团,今天打折,我还多买了一个。你想吃吗?”

    全中,幸村笑了笑,问道,“谢谢,我暂时不饿。不过冬天到了,你也会角色扮演吗?”

    安知柳道,“我不是傻子,东京会下雪。”

    幸村笑了下,“不一定。”

    不一定三个字指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呢。

    安知柳道,“你怎么每次都喜欢设置这种语言陷阱?这么喜欢占便宜啊?”

    说完便觉得这话有点暧昧,她迅速提问,“幸村同学这么高,一定经常晒太阳。”

    幸村想起以前打网球,经常在太阳下晒,真田甚至会设计毅力训练,特意选在午后两点最热时。

    “是的,差点晒晕。”

    后面他们便没再讲话,安知柳依旧慢吞吞,幸村觉得站在背光的地方心情放松不少。进入大学后,跟一些同学开始产生学术、资金等方面的利益纠纷,需要考虑的问题比之前多,他能自如应对,只是始终是不喜欢的。

    他们走到最佳观赏地时,烟花已经开始放了,砰砰的声音接连不断。幸村仰观了会儿,低头放松颈部肌肉。

    安知柳突然凑过来,呼吸触到幸村的脸颊,有些滚烫的痒。

    她说,“幸村精市,你今天为什么会特意来找我聊天?你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吗?你告诉我,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幸村呆愣一秒,没太明白安知柳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在此之前,他从未被别人这样强迫式地进行思考,然后回答问题。他略微抗拒这种身份调换的不适,刚想说几句话为自己解释,但这个念头在安知柳严肃的表情下迅速消失了。

    他也收起微笑,“能让我想想吗?”

    安知柳摇头,“你不明白吗?回答这种问题是不能通过思考分析的,你必须追溯瞬间的本能感知。”

    烟花不断,人群的惊呼在巨大的爆炸声下显得分外微小。除了烟花便没有别的光线。幸村目睹安知柳脸上流动的颜色,跟她的黑头发一样浓重。

    他有点明白安知柳的问题了,这个“明白”带来的结果是他怀疑安知柳误会了。他会好奇她的某些行为,是因为她确实很奇怪,但不代表喜欢她。这个原理过于蠢笨,幸村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他不相信一个刚接触金融半年就能自研模型进行市场数据分析的人,会在人的系统动力学上犯错。

    幸村选择如实回答,“抱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安知柳脸上的严肃消失了,徒留怜悯。

    “嘿,柳,来跟我们合照。利园带了相机。幸村同学也来呀。”

    怜悯慢慢褪去,剩下被遗弃的失望。在这种眼神注视下,幸村的心理再强大,也会反思自己的话语。他翻来覆去分析后,发现回复没有任何问题。

    安知柳笑起来,拉着幸村的胳膊跑到今出川身边,她把幸村推到第一排,自己站到了很后面的位置。

    几天之后,幸村收到这张合照,那朵烟花正好炸在安知柳头顶,火红的颜色让她的黑头发也变成了红色。她没有笑,还是用那种悲伤的表情注视人群中的自己。

    为什么她会这样看着我?

    幸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个问题了。他好像陷入了怪圈,不停遇到新问题,解决或者无解,最后总会引来新的问题,一直恶性循环,无法摆脱。

    发照片的时候,安知柳坐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戴着紫色的假发,好像说了句,“烟花就像太阳,我晒了能不能也长高啊。”

    她的身高约莫162厘米,在女孩中间算高的了。不过后来幸村知道了她对自己身高不满意的真正原因。有点扯,不适合小孩子,作者便不细写了。

    最后一场联谊活动设在音乐CLUB,项目名是:舞到终末。获胜的是舞蹈社一位跳国标的女生。幸村全程坐在吧台处喝小酒,柳莲二忙于组织,活动开始打过招呼便无暇顾及。

    幸村不爱喝酒,抓着杯子装模作样,不时抿两口。活动进行到收尾阶段,吧台调酒师换班,员工头上亮眼的粉色让幸村下意识想到了安知柳。抬头一看,还真是她。不过画了浓妆,浓到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脸。

    幸村举手打了个招呼,“安知同学?”

    安知柳嗯了声,转身去洗手,按照自己的习惯重新摆放操作台的器皿。

    “你在这里打工吗?”

    安知柳道,“临时过来帮忙,今出川跟真田君约会去了。”

    她非常娴熟,shake时手臂摆得格外漂亮。幸村不懂调酒,但审美在线,明白人的肢体动作也有美的区别。毫无疑问,安知柳深谙此道,她在刻意展现自己的美。

    幸村突然觉得有些好玩,他不认为安知柳喜欢自己,或者热衷得到男人追随的目光。那么,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当晚没有得到答案。幸村喝了几杯安知柳递的酒后,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他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他的情绪太大波动,失去某些东西或者得到了某些东西没有任何区别。他像所有大学生那样,思考的是有没有戴桃,如果没有戴,应该怎么办。

    幸村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俯身去看身旁的女人,出乎意料,是安知柳。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人,但怎么也不该是安知柳。

    宿醉带来的昏沉感缓慢褪去,随着思想清明,幸村开始懊恼,自己松懈了。如果真田知道,一定会狠狠揍他一拳。

    幸村靠着酒店的床想了很久,他试图分析他和安知柳认识相处的过程,得到足以应对当前局面的正确解答。但这道题太难了。这不是数学,这是神学。

    安知柳醒了,轻轻发出几声呢喃。

    幸村突然觉得嗓子发干,昨晚的记忆好像开始复苏,皮肤的手感,湿润的黏腻,轻柔的安抚,黑发在白床单上的光泽。

    安知柳看了看他,光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挎包里摸了根烟抽。模样比幸村潇洒不少,像个身经百战的漂客。

    幸村觉得自己是该讲什么话的,但安知柳的态度让他紧张起来。她怎么没有惊讶?难道昨晚的酒是她刻意为之?但自己也没有拒绝。这种事细想下去,只能归为成年人的心知肚明。幸村厌恶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无法掌控自己。

    安知柳抽完烟,沉沉吐了口气,“我记得你下午还要参加学术会议,别迟到了。”

    幸村洗完澡时,安知柳已经离开了。窗户大开,屋里残留的气味被风卷个干净。

    当天傍晚,幸村在食堂拦下安知柳,后者正啃着便利店的海苔饭团,摘下耳机后,眼神示意去外面谈,食堂人多。

    幸村默然,走了几步抓住安知柳的手,“安知桑,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旁边有同学经过,听到这话,吃惊地看了看两人,识趣地加快步伐。但估计今天下午,大部分人都知道医学部那个幸村精市今天求婚了。

    幸村觉得讲这种话的自己让人厌恶。但这是他思考之后能给出的最优处理方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不是他的作风。就此疏离冷漠?他更不是那种人。除了结婚,他没有任何答案,就连深思熟虑过后的唯一解也那般无奈。

    安知柳没有立刻回答,她继续咀嚼嘴里剩下的米饭,咽下后才道,“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情我愿,你不必太介怀,出问题了我会自行处理。”

    她顿了顿,“不过今天这场谣言,就拜托幸村同学了。我有个建议,说我们在排练新剧。”

    幸村勉强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这是2003年的夏天,直到夏天结束,联谊活动冠军领到一条神龙抱枕,幸村也没见过安知柳,今出川说,她好像回老家了。

    幸村问,她的老家是哪里。

    今出川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自己问,MSN你有,上学生论坛发条私信也行。”

    幸村回到宿舍,坐在桌前思考了很久,发现这时候只能给妈妈打电话。他尽量委婉描述,并隐下安知柳递酒的行为。

    妈妈没有生气,只是问了一些安知柳的事情,听到幸村描述黑头发时,妈妈突然出声打断,“阿市,你能给我发一张她的照片吗?”

    幸村手头有不少活动合影,他挑了张角度佳,衬得女孩乖巧可爱的发给妈妈的邮箱。两分钟后,幸村接到来电。

    妈妈道,“阿市,我见过她。你还记得国三生病那年吗?她来医院探望过你,没进房间,抱着虎皮兰在门口走来走去,她让我保守秘密,我以为是学校暗恋你的女孩子,所以就没告诉你。你在立海大见过她吗?”

    幸村一愣,“这不可能。立海大升上东京大学的人我都认识,安知柳不是立海大的学生。”

    “你回想一下,曾经见过她吗?”

    幸村道,“我可以确定,上大学之前从未见过她。”

    毕竟,她太奇特了。

    妈妈的态度严肃起来,“尊重安知桑的想法,现在也不是我们当年的时代了,你自己处理就好,不用太担心。”

    当天夜里,幸村在宿舍喝了点室友带回的啤酒,量不多,但他醉得很厉害,晕醺中,他看见安知柳坐在床头,垂下的黑头发是最静谧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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