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北国的官道上一片苍茫，一路北上，电光朝露从七月流火走到了九月授衣，越往北天气越冷。
一路之上的草场在寒风与冷霜重击下已渐渐枯黄，老鼠与牛羊争夺着最后的草叶与根茎，储备过冬的食物。
广志邦在路上还看到了一匹饿殍倒地的老狼，因年老被狼群逐出，钝了的爪子与松动的獠牙无法捕食猎物，只得饿死在路边，被一群老鼠啃死殆尽，可惜了一张狼皮，也让跟着自己出来见世面的外甥慨叹了半日。
而牧民们或将牛羊入栏储存好草料预备寒冬，或赶着家中的牲口拖家带口的去了南边的確场，准备在南方更暖和的地方过冬。
这就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没有乡土的束缚，天地之间任意游走。同时也没有乡土的保护，不甚遇上一场冷冽的雪暴就能使一帐族人十不存一。
广志邦想着自己在这北国待的越久就越觉得自己前世应该也是这里牧马人中的一员，就算是今生又何尝不是如这些申国的牧民一样，虽说身后有一个富甲一方的单家，但看看身边的外甥单震，他已经叹不出来气了。
自己是单家的赘婿，身份低微。原本单家无子，自己入赘进去等妻子生子虽说必须姓单但自己也算是单家的家主了。
可造化弄人，妻子却因难产在四年前去世。广志邦每一次想都觉得荒唐可笑，自己家道中落入赘单家是贪图荣华富贵，但如今呢，一个没有了妻子的赘婿，还要为妻子守节，几乎不可能再娶！
岳父岳母说什么女儿无福，广志邦是半子，还不是看广志邦自己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单家的行商买卖在自己手里蒸蒸日上，无非是个亲近一点的掌柜，高一级的家奴罢了。
而此次被自己带出来的外甥单震便是自己泰山从远房亲戚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承祧的外甥，这小子是得叫自己一声姑父，看起来也是醇厚良善之人，可日后呢，自己也就是帮着这小子积攒家业让他大富大贵，等他长大了便外放自己去个铺子养老。
待广志邦千秋之后，单家的祖坟进不去，广家的更无需想，埋都没有地方埋。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自己是赘婿，离了单家谁人会要我，去做乞丐吗？
看着萧索景色，广志邦不免伤春悲秋起来。但感伤也只是一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此次北上申国他没有选择在边境的確场停留，一路之上甚至没有与普通牧民交易，直奔申国大都青盐城而去。对手下众人说是带了一批好货去和青盐城的贵人交易，暗地里的目的便是已经到达申国的大平朝迎亲使团。
大平与申国和亲，二皇子林王李承均要娶申国申王的女儿为林王妃。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大兴城随便一个不傻的商人都能猜出其中猫腻。现如今大兴城中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争储，太子占着大义名分，可二皇子天资俊绝深得皇帝喜爱，三皇子仗着母家也有一战之力。
眼看越来越热闹，谁知突然一道旨意，二皇子林王李承均要娶申王女儿为正妃。
嘿，这就有意思了，娶了北邦异族申国的女儿为妻，那二皇子便自此与争储无望了。不论二皇子本人如何贤达，娶来的王妃如何温婉贤惠，朝中诸公都不会让二皇子登极为帝。
一国皇后是异族，如果诞下皇子那太子就有异族血统，万一皇帝驾崩，太子年幼母后临朝，口含天宪的太后是申国牧羊野人，这还了得，那大平朝还是不是大平朝了！
但广志邦没功夫去为在大兴城中名声极佳的二皇子惋惜。谁当皇帝又与自己有何关系，但自己可是认识那位即将远嫁的郡主，如果能和她攀上关系，那林王府中的用度自己少说也能拿到一些份额，这才是一个商人应该在意的东西。
“姑老爷，今日下午就到青盐城了，大兴城来的礼官队伍已与三日前进城，问名纳吉一套下来七日便够了，我们与郡主的车队刚好前后脚可以出城返回大兴。”
说话的叫做单用新，今年已经快六十了，是与单家签长约的掌柜。之前跟着单家的小姐自己的妻子，后来这几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副手。
虽然是妻子的家人，但那也不是自己的恩情，单用新不见得对广志邦有什么忠心，而广志邦也不会傻到将自己当作主人，所以这几年刻意相交下来，两人也多少有了一些交情。
对于自己想结交林王府未来王妃的事情，广志邦没必要瞒单用新，这一路的速度与礼官要在青盐城中耗用的时间还是单用新帮自己推算出来的。
广志邦看着天边的彤云，这草原上的冬日来的快走的慢，广志邦不知道应该期待赶快下一场大雪好让自己与迎亲的队伍在路上多耽搁几日还是应该让这场冬天平平安安的过去。
“用新掌柜，这几年的冬天是不是一年比一年来的早了。”
单用新听广志邦这么一问，只一想便答道：“确实是的，这两年没有看出什么来，但想四五十年前我刚开始走北疆的时候，一般得到十月底才会有一场初雪，近几年倒好，九月就要飘雪了。我记得当时带我的老师傅也是如姑爷这般问过，有个年纪大了的伙计说他年轻时来北疆贩皮子时十一月才会有雪开始飘……”
单用新慢悠悠说着，一前一后将近百年的岁月如箭过去。
“不光是北疆，这些年大兴城里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别的不说，府上的人没多几口，耗的柴薪一年多过一年，我记得小姐小时候……”单用新说道此处戛然而止，看着广志邦摇头笑着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话就多了起来。”
“老爷爷，你说的是呢。之前我还在楚州的时候，我太祖奶奶就说她小时候过冬哪里点过什么柴火，连雪都没见过呢。”
说话的是单震，他年纪太幼，骑上一个时辰的马就熬不住了，如今和单用新一起坐在轺车上。
这点广志邦很清楚，他走的这条从北疆申国贩卖毛皮回大平的商道这几年生意蒸蒸日上可不全是因为他广志邦经营有加，而是因为这天气越来越冷，大平的皮毛越买越多、越卖越贵，连南方的楚州都要购买皮毛御寒过冬，他的生意自然越做越好了。
单用新怜爱地摸了摸单震的脑袋，说道：“这次来少主人也挑几件好的皮子给楚州的长辈们送去一些表表孝心。”而单震却羞赧的低下了头，说道：“可是我没钱。”
“姑老爷会给你买的。”单用新说道，单震如今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只知道被大兴城里的远房富贵亲戚领走了，至于继承宗祧之类的事情今年才八岁的他也搞不明白。
单震听单用新如是说，傻傻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广志邦，广志邦哈哈一笑，未来整个单家都会是单震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吝啬几张皮子。“楚州那里你还有几位年长的长辈？姑父帮你挑帮你买，也算是我这个孙女婿尽尽孝心了。”
单震听闻忙道谢谢姑丈，欢欣的算着自己需要给楚州的哪些穷亲戚带些什么保暖用的皮子了。
广志邦与单用新相视一笑，他们现在都想结好单震，单用新可能活不到单震掌家之时，但也要给子孙留些善缘。而广志邦则是单震名义上的姑父，现在自然不用单震帮衬什么，但等自己五六十岁他还想在单家的大宅里舒心的养老，就要靠日后单震的怜悯了。
“有些飘雪了。”单震坐在轺车车辕之上伸出手来要接天上的雪花。广志邦抬头看着，雪不大，还没碰触到人的手掌就被掌心的热力催化，落在地上也积不下来。
但这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会越下越大，直到淹没草原，大到将草原上人行人埋葬，如杳乎入渊。不知道自己养在大兴城的外宅今年备没备下足够的柴薪。
三个月前广志邦从林州买了一房小妾养在了大兴城南自己的外宅里，虽说有些行险，被单家发现了可能会惹些不快。
但也无事，这商队离不开自己，在单震长大可以继承家业以前单家二老也离不开自己，不就是一无名无分的小妾，犯不着什么事。广志邦今年才三十一，怎么可能不想着传宗接代。他也想回到家中有人可以温存，可以红袖添香，自己小心些，大家心照不宣的都装作不知道就好。
“走快些，朝廷的迎亲可能因为大雪而提前出发，咱们也得快一些了。”
广志邦吩咐道，便有人传令下去，一行十几辆大车的商队由原来的不缓不急霎时快了起来，马蹄得得车轮滚滚。
做生意光吃老本可不成，广志邦要赶到青盐城里会见申国的贵胄们，再托人给即将远嫁的郡主送上一份贺礼，这样就水到渠成的与林王府攀上了关系。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申国大祝师家里的老妻，若是得缘再见上老祝师一面卜上一卦那广志邦这次就算攀不上林王府也算不虚此行了。
一行人马沿着官道迎着些微冷冽的北风快速往北去了，只在身后留下了车辙，而此时青盐城中，来自大平的礼官已经完成了冗长复杂的一套礼仪。申国的郡主已经换上了中原的吉服，只等到三日之后就出发回到大兴城与二皇子殿下成亲，自此成为林王妃了。
……
一路之上的草场在寒风与冷霜重击下已渐渐枯黄，老鼠与牛羊争夺着最后的草叶与根茎，储备过冬的食物。
广志邦在路上还看到了一匹饿殍倒地的老狼，因年老被狼群逐出，钝了的爪子与松动的獠牙无法捕食猎物，只得饿死在路边，被一群老鼠啃死殆尽，可惜了一张狼皮，也让跟着自己出来见世面的外甥慨叹了半日。
而牧民们或将牛羊入栏储存好草料预备寒冬，或赶着家中的牲口拖家带口的去了南边的確场，准备在南方更暖和的地方过冬。
这就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没有乡土的束缚，天地之间任意游走。同时也没有乡土的保护，不甚遇上一场冷冽的雪暴就能使一帐族人十不存一。
广志邦想着自己在这北国待的越久就越觉得自己前世应该也是这里牧马人中的一员，就算是今生又何尝不是如这些申国的牧民一样，虽说身后有一个富甲一方的单家，但看看身边的外甥单震，他已经叹不出来气了。
自己是单家的赘婿，身份低微。原本单家无子，自己入赘进去等妻子生子虽说必须姓单但自己也算是单家的家主了。
可造化弄人，妻子却因难产在四年前去世。广志邦每一次想都觉得荒唐可笑，自己家道中落入赘单家是贪图荣华富贵，但如今呢，一个没有了妻子的赘婿，还要为妻子守节，几乎不可能再娶！
岳父岳母说什么女儿无福，广志邦是半子，还不是看广志邦自己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单家的行商买卖在自己手里蒸蒸日上，无非是个亲近一点的掌柜，高一级的家奴罢了。
而此次被自己带出来的外甥单震便是自己泰山从远房亲戚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承祧的外甥，这小子是得叫自己一声姑父，看起来也是醇厚良善之人，可日后呢，自己也就是帮着这小子积攒家业让他大富大贵，等他长大了便外放自己去个铺子养老。
待广志邦千秋之后，单家的祖坟进不去，广家的更无需想，埋都没有地方埋。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自己是赘婿，离了单家谁人会要我，去做乞丐吗？
看着萧索景色，广志邦不免伤春悲秋起来。但感伤也只是一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此次北上申国他没有选择在边境的確场停留，一路之上甚至没有与普通牧民交易，直奔申国大都青盐城而去。对手下众人说是带了一批好货去和青盐城的贵人交易，暗地里的目的便是已经到达申国的大平朝迎亲使团。
大平与申国和亲，二皇子林王李承均要娶申国申王的女儿为林王妃。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大兴城随便一个不傻的商人都能猜出其中猫腻。现如今大兴城中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争储，太子占着大义名分，可二皇子天资俊绝深得皇帝喜爱，三皇子仗着母家也有一战之力。
眼看越来越热闹，谁知突然一道旨意，二皇子林王李承均要娶申王女儿为正妃。
嘿，这就有意思了，娶了北邦异族申国的女儿为妻，那二皇子便自此与争储无望了。不论二皇子本人如何贤达，娶来的王妃如何温婉贤惠，朝中诸公都不会让二皇子登极为帝。
一国皇后是异族，如果诞下皇子那太子就有异族血统，万一皇帝驾崩，太子年幼母后临朝，口含天宪的太后是申国牧羊野人，这还了得，那大平朝还是不是大平朝了！
但广志邦没功夫去为在大兴城中名声极佳的二皇子惋惜。谁当皇帝又与自己有何关系，但自己可是认识那位即将远嫁的郡主，如果能和她攀上关系，那林王府中的用度自己少说也能拿到一些份额，这才是一个商人应该在意的东西。
“姑老爷，今日下午就到青盐城了，大兴城来的礼官队伍已与三日前进城，问名纳吉一套下来七日便够了，我们与郡主的车队刚好前后脚可以出城返回大兴。”
说话的叫做单用新，今年已经快六十了，是与单家签长约的掌柜。之前跟着单家的小姐自己的妻子，后来这几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副手。
虽然是妻子的家人，但那也不是自己的恩情，单用新不见得对广志邦有什么忠心，而广志邦也不会傻到将自己当作主人，所以这几年刻意相交下来，两人也多少有了一些交情。
对于自己想结交林王府未来王妃的事情，广志邦没必要瞒单用新，这一路的速度与礼官要在青盐城中耗用的时间还是单用新帮自己推算出来的。
广志邦看着天边的彤云，这草原上的冬日来的快走的慢，广志邦不知道应该期待赶快下一场大雪好让自己与迎亲的队伍在路上多耽搁几日还是应该让这场冬天平平安安的过去。
“用新掌柜，这几年的冬天是不是一年比一年来的早了。”
单用新听广志邦这么一问，只一想便答道：“确实是的，这两年没有看出什么来，但想四五十年前我刚开始走北疆的时候，一般得到十月底才会有一场初雪，近几年倒好，九月就要飘雪了。我记得当时带我的老师傅也是如姑爷这般问过，有个年纪大了的伙计说他年轻时来北疆贩皮子时十一月才会有雪开始飘……”
单用新慢悠悠说着，一前一后将近百年的岁月如箭过去。
“不光是北疆，这些年大兴城里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别的不说，府上的人没多几口，耗的柴薪一年多过一年，我记得小姐小时候……”单用新说道此处戛然而止，看着广志邦摇头笑着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话就多了起来。”
“老爷爷，你说的是呢。之前我还在楚州的时候，我太祖奶奶就说她小时候过冬哪里点过什么柴火，连雪都没见过呢。”
说话的是单震，他年纪太幼，骑上一个时辰的马就熬不住了，如今和单用新一起坐在轺车上。
这点广志邦很清楚，他走的这条从北疆申国贩卖毛皮回大平的商道这几年生意蒸蒸日上可不全是因为他广志邦经营有加，而是因为这天气越来越冷，大平的皮毛越买越多、越卖越贵，连南方的楚州都要购买皮毛御寒过冬，他的生意自然越做越好了。
单用新怜爱地摸了摸单震的脑袋，说道：“这次来少主人也挑几件好的皮子给楚州的长辈们送去一些表表孝心。”而单震却羞赧的低下了头，说道：“可是我没钱。”
“姑老爷会给你买的。”单用新说道，单震如今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只知道被大兴城里的远房富贵亲戚领走了，至于继承宗祧之类的事情今年才八岁的他也搞不明白。
单震听单用新如是说，傻傻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广志邦，广志邦哈哈一笑，未来整个单家都会是单震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吝啬几张皮子。“楚州那里你还有几位年长的长辈？姑父帮你挑帮你买，也算是我这个孙女婿尽尽孝心了。”
单震听闻忙道谢谢姑丈，欢欣的算着自己需要给楚州的哪些穷亲戚带些什么保暖用的皮子了。
广志邦与单用新相视一笑，他们现在都想结好单震，单用新可能活不到单震掌家之时，但也要给子孙留些善缘。而广志邦则是单震名义上的姑父，现在自然不用单震帮衬什么，但等自己五六十岁他还想在单家的大宅里舒心的养老，就要靠日后单震的怜悯了。
“有些飘雪了。”单震坐在轺车车辕之上伸出手来要接天上的雪花。广志邦抬头看着，雪不大，还没碰触到人的手掌就被掌心的热力催化，落在地上也积不下来。
但这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会越下越大，直到淹没草原，大到将草原上人行人埋葬，如杳乎入渊。不知道自己养在大兴城的外宅今年备没备下足够的柴薪。
三个月前广志邦从林州买了一房小妾养在了大兴城南自己的外宅里，虽说有些行险，被单家发现了可能会惹些不快。
但也无事，这商队离不开自己，在单震长大可以继承家业以前单家二老也离不开自己，不就是一无名无分的小妾，犯不着什么事。广志邦今年才三十一，怎么可能不想着传宗接代。他也想回到家中有人可以温存，可以红袖添香，自己小心些，大家心照不宣的都装作不知道就好。
“走快些，朝廷的迎亲可能因为大雪而提前出发，咱们也得快一些了。”
广志邦吩咐道，便有人传令下去，一行十几辆大车的商队由原来的不缓不急霎时快了起来，马蹄得得车轮滚滚。
做生意光吃老本可不成，广志邦要赶到青盐城里会见申国的贵胄们，再托人给即将远嫁的郡主送上一份贺礼，这样就水到渠成的与林王府攀上了关系。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申国大祝师家里的老妻，若是得缘再见上老祝师一面卜上一卦那广志邦这次就算攀不上林王府也算不虚此行了。
一行人马沿着官道迎着些微冷冽的北风快速往北去了，只在身后留下了车辙，而此时青盐城中，来自大平的礼官已经完成了冗长复杂的一套礼仪。申国的郡主已经换上了中原的吉服，只等到三日之后就出发回到大兴城与二皇子殿下成亲，自此成为林王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