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盐城中靠近金帐的一处院落里,广志邦正在一处窝棚里大快朵颐的吃着,身边便是单用新与单震,对面的则是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妪。

    广志邦下手抓起面前盆中的一块油腻腻的肉如老到的申国牧民般放进口中大嚼起来,满嘴流油,而单用新因年纪大了降不了油腻而只是吃些清淡的白肉。

    小单震看着自己平日里一贯文雅的姑父今天却像是位粗鲁的老饕一样直惊得目瞪口呆,而面对着眼前满满一桌的又黑又油的肉食,只学着姑父用手吃了两口就止不住的胃中泛腻,连忙喝了一口酽茶只能和单用新一样吃一些小块的白肉了。

    “最好这一口油包肉了!”广志邦狼吞虎咽吃着,拿着块烤得油滋滋的羊肝放进嘴里,对着帐中主人说道。

    “慢些吃,有的是。就知道你好这一口,得知你来了,专门叫人去宰了一只肥羊。”

    老妪说道,正从一块烤好的羊腿肉上割下些不那么肥腻的放到单震面前的铜盘里面。“这孩子比不得你,几年前你刚来就能大块大块的吃肉,换了身上的衣服和这草原上牧民也差不多了,大平来的人很少有你这样的。”

    广志邦哈哈说道“安孃孃,在大平我也是北方人,林州就靠着大秦,离申国也不远,这些吃食我哪里会吃不惯。我这外甥是楚州人,吃鱼长大的,享受不了这肥羊,哈哈哈。”

    广志邦之前来申国时机缘巧合结识了这位安妈妈,后来才知道这位居然是申国大祝师的老妻。或出于一见如故的缘分,或许是广志邦有意结识大祝师,自此以后他每年来申国的时候都会携带礼物到这处位于青盐城金帐旁的小宅院里看望安氏。而安家的茶瓷铁器等日常需要从大平采买的用度也全数交于了广志邦,价格自然是最优的。

    一来二去两家已经认识了五六年了,而安氏儿子早亡,也确实喜欢与儿子同岁又为人仗义的广志邦。

    后来广志邦因此见到了申国大祝师安员,大祝师见老妻喜欢这位年轻人,而他出售给自己的东西又确实便宜好用。安员只是申国大祝师,虽地位尊崇但并无实权,为了还人情便给广志邦卜了一卦,隐晦说了卦象如何。

    广志邦聪慧解了其中一半,走了一趟南方扩展了商路自此每年都有大笔进项,而后妻子亡故,如今单震来到单家,广志邦仔细一想大祝师当初给的卦辞,居然一一应验,恍然大悟后自此对安家更是诚心实意的尊敬感激。

    “多来几年就习惯了。”安氏看着单震,温柔地说着,挑些不肥的给单震吃,让小单震如沐春风感到这位安婆婆真的是个好人,“去年你走后这北方来了一场雪暴,要不是前几年国内囤了不少草料只怕今年你来能收的皮子要少上几成。”

    对于去年的雪暴广志邦一路北上早就知道,只能说是个不大不小的灾,但令广志邦担心的是这一年比一年冷的天气。但即使如此,广志邦能收到的皮子北货少了,不过物以稀为贵,东西少了就得买的贵一些,总得来说自己赚的不会少。

    不知怎么,安氏今天的眼神总是在单震身上停留。广志邦知道安氏的独子于四年前亡故,膝下只留了一个小孙女,今年才七岁,比单震还要小上两岁。

    “大兴城要比青盐城好吧。”安氏突然开口问单震说道。这一问却让单震有些错愕。广志邦知道这小子内秀,平日里话就少,如今和陌生人在一起话酒更少了,忙代外甥答道。

    “大兴比青盐城要大上许多,冬天也更暖和,但规矩多束缚多,对于小孩子来说可能青盐城更好玩一些。”

    听广志邦如是说着,安氏却蓦然神伤起来,眼中忽地留下泪来,让广志邦有些不知所措,当即正襟危坐问安氏道:“小子不会说话,可是说错了什么。孃孃若有什么难事,志邦虽然只是一届无权无势的商人,但走南闯北这些年也有些朋友,家资也有一些,孃孃不妨与我说说。”

    “无事无事,是我家自己造的事罢了。”安氏顿了一顿,收起眼泪,爱怜的看着小单震,说道,“你可知道申国郡主要嫁给你们那位林王殿下了?”

    对于此事广志邦如何不知,他今年挑这个时候来青盐城大半就为此事,便点头说知道。

    “唉,不知道我们家老头子老糊涂了还是什么,此次郡主远嫁除了礼金与媵妾之外,我那个孙女也要跟着郡主去大平,叫什么伴礼使……”安氏说道此处泫然泪下。

    伴礼使?广志邦没听过有这个名号。他是认识安家小孙女的,乳名叫做木犀,最是精灵可爱,今年也才七岁。这么小的孩子大祝师怎么就舍得陪着郡主出嫁,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单用新劝慰着安氏,说大兴城虽然远,但丰饶富庶,何况跟着郡主出嫁林王府,绝对不可能受一丁点委屈。

    本来还老泪纵横的安氏一听到林王的名号,瞬时恢复了她一贯老辣的神色。“就是因为是那个林王,才不放心啊。”单用新看了看广志邦,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大平二皇子林王殿下,在大平人眼里是难得的贤王。四年前在林州却大秦兵锋,并反攻入大秦境内,可谓是武功赫赫。外加礼贤下士,在文士中也有好名声,坊间不少人都有让林王做太子的风传。

    可那只是在大兴城,四年前在林州的那一场大战,别人不知道,出身林州且常年在北地行走的广志邦如何不清楚其中内情。胜是胜了,攻入大秦境内也是真的,不过不是大胜而是惨胜。

    说林王为了立战功也好,为了日后太平也好,在击退了大秦进攻之后,林王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带着军队攻入大秦境内,并且征发了林州和附近几州的兵勇民伕与北方属国的兵士,其中就有申国的一万大军。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林王命令仓促集结的属国军队为先锋开路,在大平军刚刚挫败大秦的兵威之下,申国军队不敢违命,硬着头皮往前冲,最终攻下了大秦的几座边城,但申国的军队也伤亡惨重,据说一万大军只回来了不到六千,回来的也人人带伤,其中阵没的就有安氏的独子。

    广志邦记得,那年冬天申国家家带孝,青盐城一片素缟。

    但令人不解的是,在北地几个属国的军队与大秦消耗了一番之后,林王就此罢兵与大秦修约言和,仿佛是林王殿下在借大秦的刀有意消耗北方属国男壮一样。

    也因为这一战给大平与大秦打下来几年的和平,而北方诸属国因为战殁了不少人口,接下来的这几年虽然越发寒冷,但总得来说牧民们活的倒也不差,不知是福是祸。可对于安氏而言,林王无疑就是间接害死她儿子的凶手!

    “安孃孃不用担心这些,小姐是作为客人去大平的,天子不会怠慢。而且大平招待外邦都是由礼部负责,大平礼仪之邦一定能将小姐照望周全的。”

    广志邦听安氏哭诉了一会,听到小孙女只是去大兴城待上半年就回来了,便宽慰安氏道,“若是安孃孃还不放心,志邦常年也住在大兴城中,照应小姐也是义不容辞。”

    广志邦已经猜到今天这一顿饭安氏本来就有想让自己照扶孙女的意思,对于此事广志邦求之不得。那位安小姐是未来林王妃的体己人,自己与安家小姐搭上交情林王妃那里自然也能说上两句话。

    “你能如此想有此心我也就放心了,实在是老婆子我在大兴城中再也不认得别人,而我那孙女又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安氏说了一些自己孙女的事,对于广志邦她是放心的,只因为老头子安员善于卜卦相人,他对自己说过广志邦是守诺和善之人,命中有富贵。虽然安氏对安员送出自家孙女有一百个不乐意,但天命如此,昊天让孙女去大兴城化劫那自己也不能反对。

    “唉,不知道我那孙女又疯到哪里去了,我得把她唤到你面前嘱咐两句才行,虽然我们不同姓不同宗,但我见你就像见到儿子一样,要不是怕你不愿意就让木犀认你做义父了。”

    听到安氏如是说,广志邦知道她是真情实意,但还是惊了一跳,“孃孃,此事万万不可,非是志邦不愿意,实在是不敢高攀,志邦一届商贾,何况还是赘婿,身份低贱,妻子早亡,不祥之人,辱没了小姐。”广志邦说着,俯身向安氏拜下。

    安氏见广志邦如是说,知道强求不来,她本来也知道此事不可,不过是心急火燎的乱了方寸。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个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外“孃孃孃孃”的喊着,安氏知道是孙女安轸回来了。

    对广志邦笑道:“这不回来了嘛,不管如何,你也是她长辈,在外大不易,她有什么不对总得让她听你的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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