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昨日元妃在皇上那儿哭闹了大半日,入夜后仍不肯归,可皇上既没来找我,也没喊我过去,也不知如何打发了她去。

    我端着杯雨前龙井细细地品,虽说再怎么品也品不出滋味,但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的。

    歆儿问道,“厨房新做了几样点心,可要奴婢呈上来给娘娘尝尝?”

    我放下茶杯,“不必了,娴娘那边有何动静?”

    歆儿踌躇道,“过不了几日,夫人恐怕就要生了。”

    我蹙眉道,“生便生了,府中人手不够吗?还怕伺候不周?”

    歆儿缩了缩脖子,“自娘娘入宫后,夫人便着手轻减下人,说是无需那么多人在跟前伺候,府中大小事务,夫人多半是亲力亲为的。便是有了身子,夫人也不愿闲着,故此并未添加人手。这阵子夫人为侯爷之事日日悬心,整个人都紧绷着,精神一直不好,娘娘特地派全太医为夫人看诊,全太医回来后不是也说夫人的情形不大乐观么…”

    我气怒道,“她既帮不上忙,何必白白消耗自己的身子,若是她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父亲岂不是会更歉疚自责,难以支撑?这节骨眼上,她就不能照顾好自己,以免父亲忧心?她原是个聪明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这样不懂事。”

    歆儿支吾道,“夫人一贯心细,遇事易多想,如今侯爷出了事,夫人自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便是顾及孩子,也、也心绪难安啊…”

    我惨然一笑,“是啊,明知不该如此,却控制不住地伤心难过,本宫父亲倒有幸,能与她共度晚年。”

    歆儿喃喃道,“娘娘…”

    我闭了闭眼,不再多言。

    妍儿忽然来向我禀告,“娘娘,玉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她怎么来了?

    我道,“请她进来吧。”

    妍儿应了声是,随后便把玉妃请了来。

    玉妃向我盈盈一礼,“参见皇后娘娘,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瞧着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不咸不淡道,“妹妹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本宫近日心烦得很,怕是不能好生招待妹妹,妹妹若是没有要紧事,可尽自告退了。”

    玉妃愣了愣,又笑了笑道,“娘娘如今真是与以往不同了,原本臣妾听闻娘娘亲自动手打了元妃,还不大信,今日见娘娘这般,便可信了。”

    我摆了摆手道,“坐吧。”

    玉妃道,“谢娘娘。”便在我旁侧坐下了。

    我命歆儿奉茶,她再称谢,却不饮用。

    我慢条斯理道,“元妃对本宫不敬,那一巴掌是她应得的。本宫原不必亲自动手,可元妃脾气大的很,奴才们怕是惹不起她不敢碰她,本宫也无谓让下人们为难,亲力亲为倒也省事。”

    玉妃忽然变了颜色道,“娘娘一贯体恤下人,可娘娘就没有想过皇上会因此而为难?”

    我当然有想过,从前我便一直是这么想的,可安分守己换来的是什么?

    我道,“令皇上为难之事只怕早已堆成了山,多这一桩少这一桩,也不差什么。”

    玉妃道,“娘娘果真不在乎了?”

    我道,“除了本宫身陷牢笼的父亲,本宫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玉妃压着声音道,“宁国公已然失势,纵使皇上开恩免其罪责,怕也再无翻身之可能。娘娘此后孤身一人在后宫之中,唯有太子可依靠,可太子年岁尚幼,不能为娘娘出力。一旦娘娘落人把柄,皇上心里不再有娘娘的位置,娘娘该如何在宫中立足?娘娘可知无权无势之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渐渐面露怅惘,仿佛在谈论亲身经历,“若只是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罢了,可这世上多的是谄上媚下、拜高踩低的小人,那种受尽冷眼,满腹委屈无处诉的滋味,娘娘可曾尝过?”

    我还未答言,她便低下头自嘲地笑道,“娘娘原是家中独女,身份尊贵,受尽宠爱,自是不曾体会过的。娘娘若是体会过,如今也不会这般不顾及皇上的感受了。”

    为何这世上的人总是只知自己苦,还想当然地以为他人过得很好?

    可我也没必要同她解释。

    我语气带有轻蔑,“凭她一个元妃,又能奈本宫如何?”

    玉妃倏地盯着我道,“娘娘可知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情分。自从宁国公打了败仗的消息传来,皇上有多久没有亲近过娘娘了,娘娘应当比谁都清楚。倘若皇上不再顾念娘娘的好,别说是元妃,就是贵人、常在,怕是也敢在娘娘跟前作威作福了。对于宫里的女人而言,皇上的恩宠高过一切。娘娘如今变得这样心狠,就不怕皇上待娘娘之心,也变了?”

    我淡淡地回望向她,“本宫知道你家中兄弟姊妹良多,韩大人的风流之名名声在外,连本宫也有所耳闻。妹妹虽生得娇媚动人,却未必能多得几分关怀。韩大人不常着家,你母亲相思成疾,却又恨不得、怪不得,你自小看在眼里,想来很是心痛吧?”

    玉妃娇躯一颤,发间的珠穗也连带着晃了两晃,她一脸隐忍又悲苦的表情,向我道,“是,娘娘说得不错,正是因为臣妾亲眼见过,多年来更曾亲身体会过,臣妾才特来奉劝娘娘,莫要亲手把皇上推向别人,否则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娘娘悔之晚矣。”

    我抿唇笑道,“你能对本宫说这些,本宫深感欣慰,可本宫若是告诉你,世间女子并非唯有依靠他人能活,却不知你能否领会。”

    玉妃果然面露迷茫之色。

    我只得叹道,“本宫不是不听你劝告,只是你的劝言于本宫无益,本宫决计要做之事,任谁也拦不住。”

    玉妃轻启朱唇,神情呆滞,像是下意识地问道,“娘娘究竟意欲何为?”

    我含笑挑眉,“妹妹真想知道?”

    一炷香的功夫后,玉妃随我出现在了毓秀宫里,今日容妃不在,元妃见了我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可她自知躲不过,只得强打精神,将心里那份畏畏缩缩好生藏起来,又暗暗给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

    我想她不是要去向容妃求援,就是再到皇上那儿去告状。

    玉妃竟也有所察觉,凑在我耳边小声提醒,“娘娘…”

    我不以为意,领她上座,再对着元妃道,“妹妹今日神色有异,是昨夜没睡好么?怎的一双美目眼下乌青眼眶又红又肿的?”

    元妃向我行礼,我并未允她起身,因此她只能跪着向我道,“诚如娘娘所言,臣妾身子不适,能否允准臣妾卧床歇息?待臣妾身子好转,再去给娘娘请安。”

    我不觉笑道,“本宫未曾命你日日到永乐宫给本宫请安,今日更是特来探望,妹妹倒不领情了。想是以往本宫总爱清静,不常与妹妹联络感情,感情便淡了。昨日本宫给妹妹的教训,妹妹可要牢牢记在心里,切莫淡忘,并时时警醒自己,否则再有错处被本宫抓着,本宫总不好一再宽纵,为正宫规,本宫唯有严惩。届时妹妹再想落荒而逃,怕也没那么容易跑得了了。”

    元妃吓得面无血色,颤声道,“连皇上都不怪罪臣妾,皇后娘娘难道连皇上的意思都要违抗吗?”

    我笑意不减,“原来妹妹知道昨日逃窜是应当怪罪的?妹妹得罪的是本宫,而非是皇上,皇上虽未怪责你,却也并未向本宫下令,不允本宫罚你,妹妹是不是近来学错了心思,导致人也变得蠢钝愚昧了,不仅言行有失,还妄图与本宫分个高低。”

    元妃好似想起除夕夜里皇上对她的严词厉色,整个人更不住地发颤,加之昨日皇上必定没有对她多加理睬,否则她不会这般心虚。

    那么方才偷溜出去的小丫头,就不是去向皇上禀告的,可若只是一个容妃,来了又有何用,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以容妃的心思,自然能想到这一点,因此她不会独自前来。

    后宫中能压制我的,唯有太后,可搬救兵也需要时辰,我便在这儿等着,看她能何时赶来。

    我如同昨日那般步履轻缓地起身走到元妃面前,淡漠的神色中又带有一丝嘲讽,“元妃,你不会以为本宫失去了本宫父亲的依靠,没有了后盾,你便可以凌驾于本宫之上吧?”

    元妃的双唇微微哆嗦,可她似乎觉得我到底不能拿她怎样,便又稍稍挺起胸膛昂起头。

    我往她身侧走了两步,“本宫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得皇上恩宠,更育有太子,本宫何需倚仗他人?相反的,本宫才是兰氏一族的荣耀,是本宫的至亲,乃至于外戚的依靠。”

    彼时我正对着殿门,阳光照进来,令我不觉眯起了眼。

    我缓缓回身,避开那耀目的光辉,“诚然你的父亲为官做宰二十余年,今已是朝中重臣,连你那几个混迹于朝野不多时的哥哥都担有重职,但你还是不该与本宫作对,因为你,不够分量。”

    我肃然俯视着她,“你若是惹恼了本宫,你和你的父母兄弟,甚至于你们全族,都不会有好下场。”

    元妃仿若失了魂一般颤颤巍巍道,“皇后娘娘何必恐吓臣妾,臣妾知道娘娘近日种种是为何故,但娘娘的父亲若没有做错什么,又怎会遭此一难。娘娘指责臣妾愚昧,可娘娘与臣妾又有什么两样?娘娘难道忘了,将娘娘父亲打入大牢的,是皇上,而非是臣妾,亦或是臣妾父亲。”

    我想不到她这时候还能分出神智来与我争论,原本还生出些怒意,现下竟哑了口。

    元妃见我无言以对,乘势道,“或许不仅是娘娘父亲做了错事,娘娘更是错了,娘娘自入宫那日起便该明白,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前朝局势风云诡谲,后宫中也永远不得安宁。娘娘表面上不愿勾心斗角,只愿安居一隅,可实际上,娘娘不是一直在拿捏皇上的心思么?”

    我仍然沉默,却端着样子不甘落于下风。

    元妃接着道,“娘娘不会以为安于现状,日子便能一直平稳地过下去吧?身居高位之人不懂得居安思危,当危难来临时自然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的。臣妾怎敢与娘娘作对,娘娘贵为皇后,又有太子可依傍,臣妾庸碌,论美貌不及玉妃,论才干不及容妃,臣妾连同臣妾的父亲,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地位,顺势而为罢了。”

    此时此刻,我才发觉自己以往轻视了她,这宫里的女人尤其是能做上妃子的,没有一个可估量。

    玉妃巴巴看了许久的戏,或许是想帮我打破僵局,“娘娘”二字刚一出口,外头便传来通禀——

    “太后娘娘驾到,容妃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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