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因为我个子矮而取笑我的话,那么我就砍下你的头,来取消这个差距。

    —— 拿破仑·波拿巴

    世上,有很多人,准确的说,是绝大多数人,只是把人和事记在脑子里,多了,久了,就会短路。而大脑并不擅长记忆和储存,更不擅长提取和利用,擅长的,是各种分析、权衡、取舍。

    我们在成长与成熟中,大脑没有休息过,不断排查知识缺乏导致的局部隐患,诊断实践不足引发的系统故障,治疗本领恐慌产生的广泛焦虑。

    草地上,躺了多久,宋握瑜自己也不清楚。

    他将手插入裤兜,裤兜里是一封信,是自己昨天快递收到的,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只用黑体打印了一句话:今年你将死于非命,请做好准备。

    内容简洁,震慑有力。

    今天是工作日,几小时前,宋握瑜开着一辆二手车,不急不忙地驶向公园。

    一个成年人,在工作日,不去上班而去公园,这是一种怎样的自在。

    中途,他经过一家连锁咖啡店,停好车,到了前台。今天很凑巧,依然是宋握瑜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当班。

    喜欢,是因为这个胸牌上写着“Alice”的女孩各种优雅,这位爱丽丝,从见面颔首、微笑,到温婉清脆的礼节性问候,再到低头整理钱款票据,再到调弄咖啡,盈盈送到你面前。在这个时而充满浮躁,时而涌现戾气的时代,这一过程仿佛桃花源记里“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一般娴静。这个爱丽丝,完全不像电影仙境中,暴力对抗邪恶红心皇后和扑克牌军队的那位,倒像贝多芬钢琴曲婉约流动旋律中的她。

    看到宋握瑜,她依旧笑着说:“您好,还是美式咖啡,加冰,加一份枫糖,是吗?”宋握瑜点点头,以往他总是徐徐品味,在店里坐很久再走,今天他拿着咖啡,一口气喝掉小半杯,叹了口气,看了忙碌的Alice一眼,然后咕咚咕咚喝完,将杯子就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宋握瑜每周都会来一次,每次只买一杯。打工人,还是要节约。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本来正在专心摆弄杯子的Alice,或者说装着正在专心摆弄杯子的她,抬起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离去。

    来到公园门口,保安明明知道园内还有空车位却摆放了“车位已满”的标牌,并且应该是第67次拒绝了宋握瑜开车进去。这样的事在很多地方都存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公权私用,限制了大众本应享受的权利,被剥夺权利的人明明知道真相,但也无可奈何。

    在距离公园入口1公里外的街边停车场停好车,宋握瑜摸了摸衣兜,确保那支特制的笔还跟随着自己,慢悠悠地朝公园走去。

    公园进门右侧是一片人工湖,湖面宽阔平静,有几个人在湖边闲逛,有一个父亲带着孩子遥控着水面微型玩具游艇,在湖面上拉出一道道没有规律却很是优美的弧形涟漪。

    走到草地上,还是那片草坪,宋握瑜什么事也没做,他伸展四肢,仰面躺在地上,干燥的草地。

    他已经快两周,没有躺在蕴含清新泥土香味的草地上,静静地看一棵树,一蓬枝,一串叶,长什么样了。

    慢慢闭着眼的他,周围的声音,或者说是噪音,换了几批。旁边不远处,一个大妈在手机里反复用吵架的方言腔调纠正对方一个手机号码,另一边是两条,或者三条狗在嬉戏打闹,狗主人不停在制止和呵斥。

    剩下的感觉,才属于自己,光影在自己的眼睑上游走,此刻的时间是有形状,有温度,有味道的。

    这样的场景,对36岁的他来说,是无比惬意,却又轻易难得的享用。

    松开了自己衬衣的两颗扣子,风和阳光灌向胸口,宋握瑜向左侧了下身,用右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双眼,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右手背上两道伤口,伤口的斑痕似哭泣,弯弯曲曲延伸至手腕部,停留在手腕上那串几年前,自己为自己开光的小叶紫檀念珠上,珠子上的包浆黑亮着,整个如同瘢痕藤茎顶端开出的黑色之花。

    然而,他的脸上,如冰冷无声的大理石般,如静立不动的鸟不宿般,没有痛苦,没有喜悦,没有任何的表情。

    模糊中,他打了一个盹。

    梦中,便是自己穿越古代,快意恩仇的那一幕。

    噩梦中醒来,对视着鸟不宿发了好一会神。

    突然,放在右裤袋里的手机,急促的电话铃声伴着震动袭来,催促着,肆无忌惮,没有丝毫宽宥。

    他存在手机里的号码有两类,一类死亡或休眠的,没有联系或不打算联系但又要存进手机以备不时之需。另一类是活着或动着的,正在联系或打算联系,以及还没想好时间、没有找到机会、纠结哪种方式去联系的。

    宋握瑜掏出手机,没有去看号码,眼睛也懒得睁,今天这种时间空间里,他似乎不关心对方是谁,接通电话后,软软绵绵地冒了一句“你好”。

    “天香引的白主管又来了,说这批食材质量不好,有顾客,还有小孩腹泻,疑似食物中毒,他要求退货并赔偿损失,语气强硬,并说要向媒体曝光”。

    “知道了,我回来!”宋握瑜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说。

    天香引是一家连锁餐饮公司,宋握瑜所在的“胜天”公司主营业务是食品配送,是天香引常年的供货商。他心里清楚,事出必有妖,对方来找麻烦,不过是因为自己给这个白主管的回扣太低,协商几次后自己没有退步,加上逢年过节自己的表示也是象征性的,米油特产等等而已……今年清明节,呃,更是没有送任何东西。

    他随即将手机抛在草坪上,依旧闭上眼,再次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这是他感知生命存在的一种习惯,生命到底有多长,多宽,多高,难以名状,如电光火石,又如蜗牛漫步,只有在呼吸中才能慢慢体会真实的存在感。感知生命,有时就是这么简单而又任性。

    宋握瑜缓缓地从1默数到100,才慢慢翻个身,准备爬起来。

    然而,自己的头刚离地,他视野余光突然发现有人接近,接着,自己的头被狠狠地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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