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总督署,回到万福宫,汪彦卓坐在万岁殿里,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冥冥之中终于理出些头绪。如果秋信此行能找到些关于汪昭昭的蛛丝马迹,他心头的疑虑尚可打消几分,如今这个结果,只能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他神情闲淡的靠在床上,心里却暗自后悔没能多陪陪汪昭昭。

    汪彦卓,一妻一妾,正妻罗锦,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静好”;小妾素雪,为他生了一个小儿子,取名“昭旭”,小名“扣扣”。女儿和小儿子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至于汪昭昭,汪彦卓已经不记得他娘的名字了。

    汪彦卓叹了一声,前尘往事不断在脑袋里浮现。

    十三年前,他和一帮同乡逃难到斗鸡岛,在总督署谋得一个杂役的差使。八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总督大人,权势滔天,金银满库。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可谓是志得意满,得偿所愿。然而于他而言,自登上斗鸡岛,见到叶景成的那一刻,他便发誓,要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却位高权重的人踩在脚下,他可以输给任何人,绝对不能输给叶景成。

    不知命运不济还是天道使然,叶家三兄弟如纸糊的一般,不过三拳两脚,短短几年,竟一个个驾鹤西去。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不费一兵一卒,竟轻而易举的到手了。汪彦卓怅然若失!就像一个想吃肉的人,才磨好了刀,猪却自己死了,于是肉也变得索然无味。又好比汪昭昭,这个意料之外的儿子,交给大管家,平日里看都懒的看一眼。

    他胸有凌云志,手有斩妖刀,轻取总督大位后,斗鸡岛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志在必得。他要成为这里说一不二的人,斗鸡岛唯一的主人。

    想到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美如春花暖如月华的脸,它发着光带着笑,忽闪着一对大眼睛,迎着他而来,到了面前,嘴巴一张,露出一口獠牙,直冲他咬过来。

    汪彦卓一惊,险些跌下床来。他抬手摸了一把额头,竟出了一头冷汗,“哼”了一声,叹道,五年了,扶光园里的小鸡长大了,摇摇欲坠的叶家,可能为他遮风挡雨?孤家寡人的他,可能托得起斗鸡岛这艘巨轮?不过改个名字,便让他凶相毕露!还真是不禁挑逗。难不成像他的父辈一样,雪做的纸糊的,伸手轻轻一点,便稀碎了一地。如此,小试牛刀,玩一把。

    天光放亮,他起身换了一身衣服,小厮尹希过来服侍。汪彦卓连日来奔波忙碌,竟有几日没见到他。今天一看,只觉得更伶俐乖巧,心里甚感安慰。想到瑞哥不在,汪昭昭那帮小厮王继儒未必有时间管理,他又担着青州卫副将的差使,如今不见,陆长奇身边少了一个帮手,于是问尹希是想去管理汪昭昭那帮小厮还是想到青州卫历练历练?

    尹希道:“瑞哥有功夫傍身,不管是管人还是给陆指挥使做副将,都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我嘛,耳根子又软嘴巴又笨,眼睛又瞎脑子又不好使,离了大人路都不认得,能去哪呢?大人若让我去,不管是哪,我去就是了。”

    汪彦卓哑然失笑 ,摇摇头,出了大殿,前往总督署议事。

    署衙里,师爷金叔敖、陆长奇、文焰、苏流灿、高义、刘同等人早已经到了,就等着总督大人的大驾。汪昭霖、汪昭日陪着汪彦卓走进议事厅,众人忙行礼。

    汪彦卓摆摆手,招呼众人坐了,道:“昨天大将军亲自出马,前往落霞山搜寻失踪的六十名青州卫将士,经仔细查找,人并不在落霞山。至于在慰灵湖找到的昭昭的物件,这两种东西他原有数件。因此,不能证明是他十五当天随身带的。大将军做事一向严谨,既然在落霞山搜寻无果,我以为,他们一定还在青州城。长奇,从青州卫挑几个胆大心细的人出来,在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多加留意。”

    陆长奇领命。

    金叔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汪彦卓的意思,笑道:“总督大人,卑职以为,大少爷晚上去扶光园公干,断没有事情了结后不回来跟大人报告而先去消遣的道理。所以我以为,还是要去扶光园问问,十五当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汪昭日马上附和道:“师爷的意思,我赞同。六十名青州卫失踪不是小事,现在不报,岛主追究起来,总督署和长奇难辞其咎。”

    汪彦卓颔首,对金叔敖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景成祠的水晶棺该换换了,新的打造的怎么样了?”

    金叔敖两只眼珠转的飞快,没想到总督大人这个时候还想着给叶景成换棺的事,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大人过目后便可换棺。”

    汪彦卓道:“二十五是个好日子,给岛主上个贴子,为景成总督换棺。马上去办,今天就给岛主送过去。”

    金叔敖领命,转身去写帖子了。

    汪彦卓问陆长奇:“你怎么看?”

    陆长奇道:“卑职没有去过扶光园,里面的情况只是略有耳闻。如果换棺当日岛主离园,随行的护卫一定不少,机会难得,正好可以带一队人进去查看。”

    一席话,众人茅塞顿开。

    苏流灿道:“我愿与指挥使同行。”

    汪彦卓对文焰道:“六公子对扶光园最了解,能不能说说里边的情况?”

    文焰道:“叶老爷子喜欢热闹,他在世时,我常跟着爷爷和小叔叔去玩。扶光园嘛,有大小房舍上百间,园内香花瑞草、翠林修竹遍地,其他地方还好,有两处,外人不经允许是绝对不能踏足的,据说这两个地方有去无回。”

    苏流灿问:“什么地方,这么邪门?”

    文焰道:“一处是灵光塔,一处是花间地。我小叔叔陪在老岛主身边二十年,灵光塔还进去过,花间地是一次也没能踏足。”然后对汪彦卓道:“大人,这样吧,我画张草图,方便陆指挥使行事。”

    汪彦卓道:“有劳了。”

    文焰起身告辞,回去准备图纸了。

    汪彦卓对其他几人道:“长奇带高义、刘同去,流灿陪我去景成祠。”苏流灿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应声道:“是。”汪彦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众人见状,不再多言,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金叔敖写好帖子,请汪彦卓过目。汪彦卓看都没看,让他马上送到扶光园去。

    金叔敖带上一名官差,马不停蹄赶往扶光园。他到的巧,正遇到大管家陈廷碧在门口,寒暄一番,带着他进了芙蓉院。

    扶光园现有两位管家,大管家陈廷碧,小管家陆小重。陈廷碧负责与总督署对接及扶光园的一切大事小情;陆小重负责叶清平的起居饮食、杂七杂八。陈廷碧为人和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陆小重比叶清平还小一岁,性子虽好嘴巴却很毒,加之年纪小,有时未免给人乖觉之态。金叔敖作为总督署师爷,与两位管家交往过几次,因此,有几分薄面。

    金叔敖递上帖子,陈廷碧打开看了看,道:“日子巧,刚好岛主也要出去走走。换棺是大事,岛主作为晚辈,岂能不去?回去和总督大人说,岛主一定准时到场。”

    金叔敖道:“那就好,那就好啊,总督大人几次上贴子都没能得见,岛主又久不露面,大伙很是想念。”说完,话峰一转,道:“陈叔,十五晚上总督大人派人来扶光园送东西,不知园子里可收到了?”

    陈廷碧道:“总督大人有心了,收到了。没想到大人日理万机,这种事还惦记着。往年祭日,岛主都准备一捆纸,今年总督给准备了十六箱,岛主很是感动啊,已派人烧给夫人了。回去说,多谢!”

    金叔敖眼珠子乱转,险些倒下去,笑道:“岛主可真是个孝子!呃……卑职还有一问。”

    陈廷碧道:“师爷有话直说。”

    金叔敖笑道:“那晚来园子里送东西的是六十名青州卫将士,这两日一个也没去署里报道,是陈叔把他们留下吃酒了?”

    陈廷碧道:“岛主近来斋戒,别说酒,茶水都不碰。六十人都不去署里报道,总督署这么闲的吗?”

    金叔敖干笑两声,心想,瞎了,不是和十六箱纸一起烧了吧?人说叶清平形销骨立,性格阴郁,难不成真因为盘龙山上一个面南背北的“万福宫”大开杀戒,先拿汪昭昭来祭天?

    出了扶光园,金叔敖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马,一溜烟跑回总督署,见了汪彦卓,把陈廷碧的话说了一遍。汪彦卓心想,叶清平这是要和他正面开战了。不过转念一想,叶景成的尸体在他手里,现在就是一个被他汪彦卓随意摆弄的玩意儿。比狠,他怎么可能输?想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趣,让金叔敖带他去看看新的水晶棺。

    金叔敖大为意外,嘴角抽动两下,垂着头低声道:“大人,卑职做事不周,新的水晶棺出了些意外,不过卑职已下令让人全力修补,一定会在二十五日当天修补完毕。”

    汪彦卓面不改色,道:“你做事仔细,不过事关景成总督,再仔细都不为过。”

    金叔敖满脸堆笑,低眉顺眼道:“大事要紧,只要大少爷平安回来,其他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汪彦卓站起身,道:“万福宫是金家、苏家、万家、宋家和晚云夫人为我建造的,他们和我一起来到斗鸡岛,一起打拼了十三年,才有了今天的光景。人说‘得意浓时便可休’,我如今身居总督之位,莫非该退步抽身?不然为何失了六十名将士和一个儿子?”

    金叔敖马上劝慰道:“大人千万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您春秋鼎盛,正是带领大伙干一番惊天动地伟业的时候,斗鸡岛百万民众可都仰仗大人呢。便是不为他们,斗鸡岛山水秀丽、四时美景,大人苦心经营多年之地,如此洞天福地,岂可拱手让人?”顿了顿,又道:“至于大少爷,大人不必难过,他机灵过人,去哪里消遣了也未可知。”

    汪彦卓苦笑一声,点点头,少顷道:“我已派人通知了周、丰、秋、左丘四位大人,二十五日同往。不早了,回去歇着吧!”金叔敖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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