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落在窗台上,仿若闷了太久而无处发泄的风肆意吹拂整座城市 。学校里的一草一木早已熟悉,高一结束后分科,祁落搬入了文科班,还是由之前的班主任接管。

    林沅也学文,文班少,实验班就那么一个,两个人又再次分到了一个班里。分班就要换寝室——这就意味着好不容易混熟的室友又要换上一波。

    她收拾座位,拿起撕裂的纸页想丢掉,却发现桌边的垃圾袋不见了。

    文科班男生少,她后面却恰巧有一个。似乎是看见了祁落的动作,他从后面递了一个黑色垃圾袋过来。

    祁落急忙道谢,把袋口搓开之后在空中甩了甩鼓上气,把袋口挂在了桌边刚粘的小挂钩上。

    她回头看了看后面那个男生随便系上的垃圾袋,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小盒挂钩,挑了个中性的蓝灰色递给他。

    “回礼。”她笑道,“你叫什么呀。”

    “付叶清。”男生长得很乖巧的样子,一边回答一边把书包拿到桌面上,祁落便顺着看过去——包里塞着满满当当的课本,此外还有一打字帖,纸页陈旧,却连个边角都没折,一看就保存的很好。

    “你就是上学期期末那个全市第一?”

    “他说他叫付叶清,就是我们市期末那个第一,听说他爷爷爸爸都是搞文学创作的。”偶尔聊起天,沈悦就能听到祁落讨论新同学,前两天是又分到一个宿舍的新朋友。

    她说的认真,沈悦却总走神去想江翊的事,她总觉得祁落有权利知道这些事,为什么江翊不跟她说实话?有什么不可说的?而且程煜他有有什么资格替祁落做决定呢?

    “小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思虑再三,沈悦还是开口了。

    “嗯?”

    祁落漫不经心地收着手里的几本资料,忽然听到浴室里林沅的呼喊,声音尖锐直窜云霄:“祁落!!”

    “怎么了??”

    见林沅不应,情况危急,祁落只能忙对着手机嘱咐道:“悦悦你等一下,我得去看看我室友怎么回事。”

    就在祁落忙着去处理林沅的事的这几分钟的短短空隙里,沈悦还是说服了自己保守秘密,万一江翊有自己的考量呢?万一江翊想自己亲口说呢?

    江翊自己的选择,她也无权干涉。

    “什么事?”祁落问道。

    “没什么,就是昨天看到你最喜欢那个牌子的冰淇淋在这里开了实体店。”

    沈悦随便挑了一句搪塞过去:“下次可以一起去吃。”

    “天这么冷,吃不了的。”祁落说道,“有点晚了,睡吧。”

    沈悦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之后祁落坐在床上,手指敲着手机屏幕。

    林沅倒是什么事,只是滑倒了,撞翻了半瓶洗发水,但是沈悦一定有事瞒着她,语气是藏不住的,再说了如果只是个冰淇淋店,有什么必要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

    心下总有她不敢去验证的猜测,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合上眼睛不愿再想。

    或许是逃避心理,至少现在她不再愿意去关心有关江翊的一切,至少现在的她完全是想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的。对于江翊,她懒得多去思考这个人究竟给她带来什么,又或者是影响什么。

    太矫情了,她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

    还是别去想沈悦刚才的异常的好。

    睁开眼睛,面前是咖啡店的昏黄灯光投射下的木质桌面。

    江翊按了按太阳穴,将近十一月的天气逐渐转冷,杯子里的咖啡早已凉透了。薛乔旸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按下一根翘起的头发,说:“老大,今天早点回去?”

    “嗯。”江翊应了一声,起身结账。

    夜里的城市最是灯火通明,他路过离家最近的商场,那里的灯火却更是明亮。橱窗里展示的是秋天的厚外套,有一件像极了祁落最喜欢的那一件。

    米白色的秋大衣,比祁落那件好看。

    可惜是男装。他呼了口气,想着要不要买下来。

    可最后他还是转过身,步履坚定地离去,他不该去妄想不该想的东西,祁冀这么告诉他,他也确实好像是这么过来的。

    他对于一件事,有些喜欢,就会被现实打败。想和祁落一样学小提琴,父母不支持,他就偷偷动用了爷爷留给自己的那些钱,买了琴,报了班。

    喜欢楼下那只小猫,于是经常去喂食,小猫就总跟着他。可是没过多久小猫认识了去他家的路,便被江宇一脚从门前踢到楼下。

    在南区当哪些别人眼里的小混混,在他眼中曾经是些很难以想象的事,之前他曾经一直都是个乖乖少年,江元麓告诉他的东西一直都是不准欺负别人,教他的东西只可以帮助别人,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江翊11岁,祁落和他甚至不在一个小学。他十岁才来到这座小城市,离开了养护他十年的爷爷,江翊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个小学很糟糕,是父母托关系给他找的一个甚至不在居住区划范围内的小学。那时候的江翊每天要自己上下学,经常不吃早饭,体态一直消瘦。

    因为长得可爱好看,江翊在学校里倒是很讨老师们的喜欢,却惹了一堆麻烦上身。

    比如,某个暮春的垂柳下,被几个初中的小混混拦住那件事。脸上身上的血和杨柳枝混到一起,被那些人勒着打。

    比如,被六年级的几个小胖子拽过来打骂了一顿,因为他们喜欢的那几个小姑娘都很喜欢他。

    被抢钱,被拦住打,被拉到学校墙角去摁在墙上,颈后不仅仅擦破了皮,有一次血直接流了一脖子。

    雨天被推到水沟里,跌了一身泥,回家却被父母骂了一顿,说每天工作都够忙的了,怎么就你被人欺负?肯定是你有问题,跟你那个爷爷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错,江翊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只不过是当年被爷爷江元麓捡回来的罢了。

    可为什么要连着江元麓一起骂?就算捡了他回来,也是江宇的亲生父亲不是吗?

    被捡回来的那年,江翊四岁,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江元麓说看他可爱,又跟自己家一个姓氏,觉得有缘,就带在身边养着。

    喻铭说打不过他,到底是对他知根知底。小时候和江元麓生活在农村,江元麓年轻时是个半大不小的军官,身手很好,就每天带着小江翊训练反应能力,训练速度。几招几式都有模有样。

    江翊的性子里似乎有从亲生父母里带来的温和,从不会对江元麓的纠正感到厌烦。几年下来,江翊渐渐长大,可爷爷江元麓却一病不起,不久就与世长辞了。

    格外好的反应能力与敏捷谨慎速度又快的出手,终于在一天展现给那群欺软怕硬的家伙。还是个落雨的四月天,江翊穿件浅灰色单衣,坐在台阶上发呆。地上的泥泞被踩出脚印,一直延伸到他的鞋底。

    他那双黑色运动鞋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双沾了泥渍的白色的帆布鞋,向上看是个穿长长鹅黄色裙子,白色衬衫的小姑娘。

    小姑娘背着浅色书包,发尾系了一个棕色蝴蝶结丝带,探头探脑地看着他,见江翊抬头往过来,那小姑娘冲他傻傻地一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冷不冷啊。”

    “……不冷。”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小姑娘指了指他的肩膀:“这里湿透啦。”

    江翊费劲地侧头看去,屋檐落雨,正巧落在他肩头,可惜他一直没在意。

    天气热起来了,湿了就湿了吧。他想这么说。

    可那小姑娘直接蹲了下来,摸出几张手帕纸就想向他手里塞。可惜动作刚起,没来得及接住的手帕纸就掉了一地。

    几个六年级的男生直接把那个小姑娘拽开丢到了泥泞里,其中一个骂骂咧咧说她碍事,有一个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顿时升了两个调:“严路,她还挺好看。”

    被喊做严路的男孩转头看了一眼,便走过来,一把拽起那小姑娘,小姑娘眼瞳瞪的大大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江翊想,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小裙子的小丫头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似乎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就狠狠地低头咬了那家伙一口。

    严路吃痛,松开了她。其实他也没想对她做什么,但是看着江翊他就来气,怎么漂亮小姑娘一个个都往他面前凑,今天约好了出来找他“玩一玩”,居然还带着个漂亮小姑娘。

    社会小学生的思维充斥着这个踩着初中小孩儿,于是他狠狠地推了那小姑娘一下,嘴里不干不净地耀武扬威:“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赶快给爷滚远点。”

    爷爷说,当有人遇到危险,可以挺身而出帮忙,但是平时千万不要跟别人打架。老头狡黠地笑道:“你跟别人打架,可不就是你欺负人家吗。”

    所以他意识里懵懵懂懂地认为,他不应该动手打别人,又或者是已经习惯了避让。可这次不一样,面前的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被推推搡搡,眼见着已经站不住了。

    所以现在总可以出手了吧?

    小小少年站了起来。

    祁落永远记得她和江翊刚见面那天,那个满身泥泞的小男生,长的特别好看,眼睛明亮,皮肤白皙,鼻子也很好看,是看上去就温温柔柔但是不文弱的长相。

    那双眼睛很清澈很有神,眉形也好看,但是怎耐当时年纪小,找不到具体的表述方式,不知那叫什么眉形,也不知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她没见过打架这么利落的小孩儿,感觉像是身上携了风,待她回过神来,面前几个小孩已经匆忙逃窜,严路恶狠狠地啜了一口唾沫,转身就跑开了,只剩下面前那个耳廓通红的小男生,鬓发都是湿漉漉地粘在面颊上。

    他转过身来,声音有些怯生生地,又很认真地问道:“你还好吗?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后来她带江翊回家处理了伤口和衣服上的泥印。那天恰巧是周末,外婆带着祁落回到了乔慧安的房子,和江翊家一个小区的那套。

    江翊起初执意要回家处理,外婆听说这小朋友救了自家外孙女,就盛情邀请到自己家来做客。

    两个人住在一个小区,在那时只有十多岁的孩子眼里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巧合——在还不知道世界有多大的时候见过的很惊艳的人,很有可能在很久以后的未来成为彼此的一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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