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晓小时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笑起来唇边会有两个小酒窝,特别招乡里乡亲们喜欢,小时候江元麓很喜欢带他去找顾思晓串门,于是顾思晓和江翊就成了格外亲密的好友。

    顾思晓脑袋灵活,最喜欢耍小聪明,每次惹祸了都会躲在江翊后面让江翊替他顶罪,江翊大他几个月,觉得自己是哥哥应该照顾弟弟,每次都会被江元麓拎回家教育一番。

    他委屈地对江元麓撇嘴说我没干这事,是顾思晓干的,我才不会干这种事呢。

    哪种事呢?扒了小鸟的窝是小事,偷了邻居李大妈的桃也是小事,都是邻居也没人关心这件事,但是划了人家的车就是大事了。

    被划的车是喻铭家的,当天喻铭回乡探望爷爷奶奶,当然江翊又被顾思晓推出来出来顶罪了。

    当晚下起了大雨,顶罪的江翊乖巧地站在屋檐下罚站,这一次江元麓虽然知道不是自家孩子干的怪事却仍旧狠狠心任由他受罚去了,原因简单,罚他犯傻,次次替人家担罪。

    晚上九点半,江翊靠着墙头摇摇欲坠困到差点一头栽倒地上,喻铭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拽住了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江翊:“今天划了我们家车的不是你呀,怎么是你被罚了呀。”

    江翊被他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吸了口气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我看见了呀,就是我把爸爸喊过来的,怎么他一过来就把你给抓起来了?”喻铭问道。

    江翊向四周看了看:“你小声一点啦,我在帮他,我是哥哥,他是弟弟,我得帮他,不然他又要被打了。”

    顾思晓的父亲常年酗酒,母亲早早就离婚嫁给了城里的一个有钱的商人。早些时候江翊经常能看见顾思晓被他父亲从房间里打到屋外,几个乡亲赶快上去又说又劝才能止住。顾思晓笑的时候格外灿烂,配着脸上斑斑驳驳的伤痕看上去格外令人心疼,江翊也就是为此才决定替他顶罪,当然也会在没人的地方小声劝告他:“不能这样,李奶奶的桃子不可以乱偷。”或者“不能拿石头砸咪咪,咪咪会害怕的。”

    但是顾思晓冲他露出微笑:“反正他们不会生我气的,哥哥会帮我对不对?”

    江翊现在只觉得自己有病才会听信了那个家伙的话。

    那天在喻铭的劝告下江翊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招来了一大群乡亲围观,喻铭听着听着也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坚持正义,抽抽噎噎地把话转达给了围了一圈李大妈张大爷王叔叔刘大姐,那天闹到了十点多,最后终于惊动了江元麓那尊佛,但江翊没想到的是江元麓是从顾思晓家过来的,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头还是打算给孙子说理去,怎奈没有确凿证据,顾思晓那老爹就不认,差点逼得江元麓动手。

    此后顾思晓在乡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他那酗酒的老爹因为长期饮食习惯不良也很快就去世了,于是顾思晓只能被母亲带走,到了琰州。

    江翊不怕顾思晓,但是顾思晓莫名恨他。

    江翊始终不明白顾思晓为何恨他,他没理由为顾思晓承担错误,越长大了越明白这一点。或许是顾思晓偏执难以束缚,别的他却什么都不清楚,认识这么久,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顾思晓。

    江翊只知道后来再见到喻铭时喻铭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奇怪的事情毫无原因地发生在喻铭身边,后来才知道,顾思晓曾在喻铭回家的路上埋伏许久,把一只只死猫死老鼠丢到喻铭身上,在无数个日夜里喻铭都能听到窗外传来像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伴随着猫的尖叫,以及第二天出现在窗台上的黑猫尸体。

    黑猫的尸体上总贴有一个小小的x,中间有个小小的空心圆,这是江翊再次见到喻铭后知道的故事。江翊瞬间就知道了事情的始作俑者,是顾思晓。

    那个小小的x,是顾思晓喜欢在地上写下的字符。

    长期的骚扰在江翊来到旻城后戛然而止,但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经历了长期的恐吓和神经刺激后留下来的后遗症是极其严重的。喻铭连着发了半个月的低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后来就演变成神经性的头疼和神经衰弱。

    喻铭初一时因为病情再次恶化不得不出国看病,初二时回到旻城,才过上一段时间安稳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再次病情加重?

    江翊以为是单纯的病情反复,没想到是顾思晓再次的恐吓。喻铭告诉他他收到了一个没有发件地址的快递,打开来里面是一把沾了血的小刀和一只被开肠破肚后装在冰块堆里的小兔子。

    那日喻铭再一次发起高烧,三天三夜未退,等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决定去做一个了结。

    他没告诉江翊,没告诉父母,瞒着沈悦,只是报名参加一个集训活动,地点就在琰州,然后请假,只身一人前往琰州,白天参加集训,平时就找同学询问知不知道有顾思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结果他最终只问道一个叫顾思桀的人的同学,顾思桀的家庭,身世和顾思晓一样,都是再婚夫妻中母亲和前夫的孩子,后来他千方百计地找到一张顾思桀的照片,发现那个人就是顾思晓。

    为什么换了个地址连名字都要改掉?神通广大如他为什么当喻铭到了琰州之后却对他视若不见?

    他再次回过神,是因为祁落的名字再次被提到。这次就是沈悦告诉他的那个古典乐团合奏。他终于再一次看到祁落拿起小提琴的样子。聚光灯这时切换成白色灯光,后面的背景板投放的视频开始播放,随着第一声小提琴的奏响,整个舞台便被各式各样的乐器声充斥。江翊知道这是首小提琴曲,这段时间一直很有名,但是似乎是经过改编,使得小提琴不再占据主导地位,反而是突出了钢琴,使得整首乐曲不再那么苍凉,反而清脆起来。

    中间会夹杂一小段小提琴为主导的part,非但没让整首乐曲的风格显得混搭而不协调,反而让曲子的情感变化更有层次感。

    江翊一向喜欢合奏的曲子,但他知道祁落喜欢的是独奏。

    他曾经看过祁落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下拉动小提琴,曲调无比悲伤,她抬起眼向他望过来,睫毛在灯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瞳孔颜色犹如琥珀般清澈透亮,却可以从中看出深深的哀伤。

    就像是困兽,有挣扎和痛苦,不甘和悲伤,却又自然而然地把那些情感全部隐藏。

    或许他们,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可是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至少现在不一样。

    祁落下场的时候,看到了程煜在向他招手,她侧身过去坐好,把外套盖在自己身上。程煜看了她许久,轻轻说道:“祁落,今天江翊来了。”

    祁落看他,眼睛里闪着不明不白的光:“嗯。”

    程煜握紧了手机:“有些事,我想你得知道。”

    他没等祁落回答,就继续说道:“江翊当时那些话,是我让他说的。”

    “就是你出事那天,他那些话,不是他的本心……就是这样。”

    祁落的手指因抓紧外套有些泛白。

    “他在哪。”

    程煜睁了睁眼睛:“他?他刚走。”

    下一秒祁落就起身披上了外套,程煜只能听见祁落最后甩下的一句话:“我要他自己跟我说。”

    江翊接到程煜的电话时已经在跟保安道别了,程煜的声音此时少见的慌张了起来:“你到哪了?”

    江翊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了,打算上车了。”

    “祁落去追你了。”

    江翊眯了眯眼睛:“什么?”

    “我告诉她了。”

    江翊拽开车门的手猛然一颤,他像用尽全身的力气似地再次回头,透过校门,门口的雕塑和后方小花园体育馆之间的小道上他能看见熟悉的身影向他奔来,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越来越近,仿佛要把她所有的动态刻在脑海里。

    祁落被保安拦下的时候,她看到远处一辆商务用车穿过十字路口,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追不到。

    这天是初雪,她穿着那件灰黑羽绒服缓缓走在冷风中,小腿能感觉到太明显的寒意,充斥在她大脑中的程煜的话还在作响。

    “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说?

    程煜为什么要,让江翊这么说?

    为什么江翊会选择这么说?

    到底有什么理由,又是她不知道的?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她永远是被瞒着的那一个?

    她拨通了沈悦的电话,坐在喷泉旁边的石板上,“喂?”

    沈悦声音有些小小的,带着心虚:“小落……”

    祁落看着远方白色交错的天空,缓缓道:“沈悦,我有点累了。”

    她看不清那些纷飞的白,也看不清身后之事,她发现所活这十几年,只不过是肮脏,背叛和欺瞒而已。

    她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光,可是她的光并不认为自己是光。

    满天飞雪中,她缓缓合上眼睛,灰蒙蒙的世界从她的视野里渐渐消失,随着手机落入一地枯黄,她最后的意识里能听到程煜的呼喊:“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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