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苒打了个哈欠。

    江翊入戏的时间并不太久,他演的角色就是个清冷而又柔和的角色,与他自身形象并不矛盾。

    他把手中的书递给女主角,低顺着眉眼,唇畔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念着台词。

    他说:“阿南,这本书你可要收好了。”

    他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一定不会想到,那本书是后来让整个南家发生剧变的道具,她的青梅竹马,白月光哥哥欺骗了她,原来以往的宠爱都是有事出有因的,原来她永远不能与他肩并肩。

    这是女主和男配的感情戏。

    江翊在南望接过书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松开手,一本不厚的书在二者手里拉扯了一下,才交到童蔚的手里。

    随后江翊眼神有些躲闪地别过头去,说道:“走吧,阿南。”

    导演大声喊卡,宣告江翊的戏份终于结束。

    祁落把抱胸的手拿开,迎接江翊的目光。

    “你还真是一点攻击性的印象都不留给他。”乔苒轻声,“不过他演的还不错啊,不像之前我遇到的某些群演,就算不是群演,是配角,演技也挺滑稽的。”

    “不清楚。以前看到过一些主演演技也不大行。”祁落扬了扬头,“你的戏份呢?”

    “快了。”乔苒理了理头发,“恶毒女配――哪有这么恶毒。她怕不是还没你心思重。”

    祁落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我恶毒吗?”

    “谁知道呢。”乔苒挥了挥手,朝助理的方向走过去。

    乔苒闭上眼睛,静听耳边的风。

    祁落觉得这似乎是个文艺片,导演本就是个拍文艺片出身的,这两年行业不景气了,便转战拍些青春剧,反正与文艺也不算冲突。

    乔苒沿着操场边的小道走过来,眼神有意无意地在瞟着操场上的身影。

    女主的白月光哥哥,江翊所饰演的角色,于今焓,此刻正一个人在操场的篮球场地练习投篮。

    江翊投篮姿势很好看,几乎是轻轻一跃,球入篮筐,落地也轻盈。群演从操场上走过去,欢颜笑语的女孩子和几个抱着球的男孩子,其中有个群演拍了拍于今焓的肩膀,喊他离开。

    镜头转到乔苒,乔苒微微蹙了眉,终于把目光挪开。

    乔苒演的角色喜欢于今焓,却以为于今焓喜欢南望,南望却吊着于今焓,于是处处阻挠南望和沈闻野的感情发展,有道是,让于今焓幸福。

    这是乔苒给她大致说的剧情介绍,祁落说那也不算恶毒女配,最多算是个有些偏执的女孩。

    乔苒只是笑:“你不觉得跟我有点像吗。”

    “说句俗气的,我是真的把江翊当成白月光过,可惜我的白月光的白月光是你啊。”

    乔苒说话永远直白而炽烈,而她说话永远拐弯抹角迂回曲折。

    有那么一瞬间祁落还是羡慕乔苒的,或许她说话再直白一些,或者说她和江翊都坦率一些,有些难以掌控的事或许就会不一样。

    江翊下场休息,祁落把水杯递过去,江翊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和乔苒还有戏份?”

    江翊还是接过了水:“她那个角色喜欢于今焓。你不知道?”

    祁落点头:“我知道,但是她的回忆里有你……这段有什么作用?”

    “你语文这么好做不了阅读理解?”江翊有点发笑地看她,“隐晦一点地表现她喜欢于今焓啊,总不能让她自我介绍,我是叶楣,我喜欢于今焓吧?”

    可是她和于今焓最后真的走到了一起。

    祁落看江翊,微微一笑:“也对。”

    “吃醋了?”江翊放下杯子,蹲在她旁边,“看到她和我有感情戏,你都不能思考了?”

    他笑的眉眼弯弯,个子又高她不少,看起来倒像是一脸慈祥的样子,惹得祁落浑身不爽:“你别胡说,你爱跟谁拍跟谁拍,关我什么事。”

    江翊吃了瘪,只能起身,这下高祁落更多,祁落索性也站起来:“我去和乔苒说一声,我要回去了。”

    “不看完再走?乔苒还有戏份呢。”

    “有点累了,作业还要写呢。”祁落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只能用最简单的理由搪塞江翊。

    她平日里并不会拒绝江翊,这一次是因为口袋里作响的手机。

    她给顾思晓专门设定的铃声,此刻正在她贴着她的衣服,轻声作响。宛如一道催命符,再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会夺取她所有的幸运与幻想。

    有些事有些人,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范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僵局,又恍若身处异地,其实并不明了它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难以窥知全貌,便无法行动分毫。

    江翊便是这种感受。从那日见到顾思晓之后,再也没有得知关于顾思晓的任何消息。他不是喜欢轻易惹事的人,自然不会去询问顾思晓――可顾思晓这样毫无动静也着实让他慌张不已。

    他怕这把火最后烧到祁落身上。

    顾思晓不怕做过火的事。两次约谈祁落已经把江翊折腾的心惊胆战,又哪里敢轻易放松。

    薛乔旸还是老样子,咕咕哝哝的跟在他旁边,有空就骂严路不是个东西。薛乔旸还跟他说过:“诶老大,嫂子之前还跟我说觉得我不像个小混混呢。”

    江翊开口:“你确实不像。”

    不仅薛乔旸不像,他也不像。

    当时江翊被祁冀喊来的人打了一顿之后,第二天就去把南区头子打了一顿,祁冀和南区关系好,他若是想反抗也只用把南区打了。

    他心里确实不平,虽说是为了祁落好,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年少气盛,哪里经得住这般屈辱。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打不过你?”江翊附身扯住男人的衣领,“昨天让你打,打的爽不爽?”

    祁冀最好的朋友,南区混混头子方梓诚被他一拳摁在地上后脑子还有些懵:“你他妈给我松手……”

    “我问你,下次还打吗?”

    最后是从程煜处知道了真相的祁冀前来救场,江翊那时一身寒气,裹挟着初秋的寒风:“你怎么也来了?”

    “我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江翊把方梓诚甩到祁冀怀里,“我……”

    祁冀有些好笑地看着往日乖巧温顺的少年大肆胡闹的样子,像看只撒泼打滚的大狗狗:“你啊……”

    可混混最认能力,尽管江翊才上高二,就被认作了整个南区的老大。

    江翊从不知道江元麓到底教给了他多少,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打不过他一个十六岁少年,听上去属实离谱。在那座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僻山村里,无休止的晨练,晚练整整六年,他见过雾霭茫茫的晨曦和淬着星光的河水,别的孩子在贪睡,江元麓偏要把他拎起来跑步,别的孩子傍晚在院子里游戏,江元麓偏要带他爬那一座又一座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轮廓的荒山。

    他教他躲避,教他如何根据风声判断拳头的来向,叫他如何用巧力来对抗蛮力。

    所以那些只凭力气毫无技巧可言的打架,根本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可他又懒得打架。

    换句话说,他后悔了。

    他后悔,他当时就应该把祁冀打一顿,也省的惹了薛乔旸这批死忠粉,动辄还要被南区那些大他不少的青年反水,让位又嫌丢人。

    他对薛乔旸说:“我不想干了。”

    “不是大哥,你干啥了你?”

    薛乔旸眼睛瞪的像铜铃:“哥你不就是挂个名儿吗,累着你了不是?”

    “……”

    “我说你也别动不动就说不想干了,你要是不干了,那些混蛋玩意儿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了,到时候北区那帮家伙肯定会借此机会来找你事,我和安耀肯定帮你啊,剩下那一批不来帮你,你再能打也没用。”

    江翊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于是这事儿就算了。

    南城区比北城区繁华很多,祁落站在南区最热闹的街头,那里有整个城市里最拥挤的商场,穿着最新款卫衣的少男少女戴着耳机穿梭而过,红绿灯下有车群熙攘,鸣笛不断。

    她只有在这种环境中才能有勇气接起顾思晓的电话。

    四个未接来电。

    她点了接通:“有事?”

    顾思晓放下水壶的声音尤为清晰,半晌才给予回复:“我在浮厂。”

    “何家主要产业基地,怎么到了你手里?”

    “祁小姐也知道浮厂啊。”顾思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其实呢我今天找你也没什么事儿,老头儿说了浮厂交给我打理一段时间,心情好。”

    “怎么让你负责浮厂?你是不是喝多了?你们家老爷子不是好着呢吗?”

    都知道顾思晓只不过是何劲现任妻子与前任丈夫的孩子,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又怎会将对于何家至关重要的浮厂交到他手里?

    何劲和前妻并未生育一儿半女,与顾思晓的母亲再婚之后,才生了个儿子,虽说家里有继承能力的确实只有顾思晓一个人,可何劲尚在不惑之年,身强力壮,为什么会将浮厂提前交给顾思晓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我确实喝了不少。”顾思晓乖乖承认,“我这能拿到浮厂的管理权,还不是因为我那苦命的弟弟啊?”

    他在说顾思桀。

    他亦知道祁落猜到了他和顾思桀是两个人这件事。

    即使喝了酒,半醉半醒之前,他也记得打来电话,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她,与江翊的恩怨还没有结束。

    祁落握住了拳,却又松开:“那好吧。”

    一场不明不白的对话就这么结束,祁落关了手机,默默叹了口气。

    身后商店橱窗亮着灯,细细地交织着傍晚的落日余晖,在她脸颊上投下一道捉摸不清的光影。远处车辆驶过,前两天春雨积水被激起一道水花,在夕阳里倒是模糊不清了。

    有时候想想自己,却是如此不值。

    她沿着商铺一路走过去,背离热闹的人群。

    堪堪十七年,却已经被折磨到了这番模样。

    她借着逐渐亮起的路灯灯光,眯起眼睛,细细地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

    左手小臂,横七竖八。

    她不是留痕的体质,奈何下手太重,有些止血都困难的伤口已经成了一道道凸起,永远没有消下去的可能。

    淡一些的是她十一岁之前划的,十岁之后她休学整整一个学期。

    现在唯一能记得的,只是一个人缩在墙角,借着屋外透进的阳光,一言不发的样子。

    她的利器被收走好几次。乔慧安总归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可她总能找到不同的锐利物体,以无数种方式伤害自己。

    乔慧安坐在她身侧,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只已经封闭了多日的小小困兽,只能讷讷地开口:“小落……”

    是了,所有人都在喊她小落。

    她记得外婆说,小落,明天想吃什么。

    她记得母亲伸出手,说小落,你相信妈妈好不好。

    她记得沈悦会说,小落,学校旁边新开了家糖水店,咱们一起去。

    她记得祁冀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小落,咱们得向前看。”

    她还记得江翊说:“落落。”

    他说:“落落,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他说。

    落落。

    所以无论她眼前的烛光或明或灭,终有那么一隅是亮着的。

    眼前是逐渐稀疏的人群,连路灯都失去的繁华市区的明亮。

    已经快到家了。

    她记得小区门口的那盏灯是坏的,前些日子里还不停闪烁地做着最后的苟延残喘,昨天却已经彻底泯去光亮。

    身上的力气逐渐被抽离,她不知道原因,也懒得去理解。

    她走到巷口,把后背贴在墙壁上,再一次将眼睛投向远处渐远的人群。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十几年来,别的女孩子都在家人的爱中长大,别的女孩子都可以每天吃到最可口贴心的饭菜,可以有父亲接送上下学,每天上学前会有一个人替她拉紧衣领。

    会有一个人,告诉她今天很冷,在学校要好好学习,有不理解问题要去问老师。

    可她没有。

    凭什么她出生在一个遍地硝烟的家,凭什么她要面对父母的离异,又是凭什么让她在十岁的时候就成了另一个人的替代品遭受那样的□□,又是凭什么,让她学会去爱一个人后剥夺她爱的权利。

    可笑。

    顾思晓威胁她,也只有那一个把柄。

    可那是她永远的梦魇,是她无法摆脱的长夜,解决的办法那么多,唯有破罐子破摔地让江翊知道真相这一条路不可行,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这是一条死路,将她死死攥在顾思晓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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