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问江翊。毕竟场上神色如常的只有江翊一个人了,薛乔旸眼睛透红,一只手被江翊使劲拽着,若不是江翊拦的死死的,这俩人都逃不过记过的命运。

    汤炜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似乎是因为祁落那少见的一嗓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可更不知所措的其实是江翊,他一面想祁落和汤炜的关系,一面想安抚薛乔旸,还要回答老任的话。

    薛乔旸怒目圆睁,在老任面前也未能收敛。江翊先是解释了事情经过,随后伸手拍了拍薛乔旸的肩膀:“你别气了。安莹看着呢。”

    最后那句当然是小声俯在他耳边说的,果不其然,薛乔旸一听到安莹的名字,身体便猛然绷紧随后呼出长长一口气,最后还恨恨地骂了一句:“草!气死我了!”

    老任微笑:“小薛,不要骂人。”

    薛乔旸:“哦。”

    江翊弯唇笑了一下。

    “我说你也真是的,”老任拍了拍薛乔旸的肩膀,“不够再来要就是了,在这跟他闹什么?他也不能破坏规矩是不是?”

    “还有你,过来。”

    汤炜听话地走过来:“老师,我错了,我不该骂人。”

    祁落:“……”这人怎么还这样?

    她认识汤炜的时候还在小学,小提琴班认识的,之后便没什么联系了。

    课堂上两人座位很近,是儿时培养的友谊,可惜到了初中之后联系就少了很多,现在的交流也只仅限于过年的“新年好”和彼此生日的“生日快乐”。

    之前有次课间,几个孩子弄坏了老师的椅子,第一个道歉的就是汤炜。

    “……?淦?你怎么这么茶啊?”薛乔旸在江翊手底下挣扎,“你……”

    “行了行了。”老任一把把薛乔旸推回去:“你都快给江翊的手挣断了,江翊你松开吧。”

    江翊松开手,抱胸站在薛乔旸身后:“你别乱动。”

    “你没错。”老任左拍拍右拍拍,这次拍的是汤炜的肩膀,“你是学生会主席,按规矩办事理所应当嘛,下次遇到这种事喊老师。我们班确实比较特殊,男生数量太多,买的食材也比别的班多。”

    “不过也不能浪费嘛。”汤炜咕哝一句,“你多要一点我多要一点,我不好办事。”

    “对。”老任冲旁边学生吆喝起来,“哎呀都散了吧,看什么看啊,再看天就黑透了,该上烤架的赶快上吧。”

    学生应声散开,薛乔旸也没法再说什么,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各班学生在篝火旁围成一个个圈,围绕着自己班的烧烤架,整个场地上四处是灼眼的火光和聚成团的人群,江翊拿着瓶可乐百无聊赖地坐在班级中间,被几个男生推来搡去。

    “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行。”江翊喝了口可乐,“玩多大的?”

    “多大都行。”班长坐在地上摇摇晃晃,“今天高兴,哥几个还不玩嗨点儿吗?”

    “不是,我们不玩吗?”女生群里炸开了锅,“班长你说话过过脑子好不好?你怎么还搞性别歧视??”

    “行行行,兄弟姐妹们哈。”班长挠了挠头,“喝点水喝点水,姐姐。”

    “你平时也不是喜欢惹事的人啊。”安莹在班级的烤架旁问薛乔旸,“怎么今天去找汤炜的事?”

    他俩正好坐在一块儿,和江翊搁着大半个班的距离,此刻正在窃窃私语。

    “你也不喜欢汤炜?”薛乔旸眼睛亮晶晶的。

    “不太喜欢……”安莹撅嘴,“他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跟主任说话声音太大了,很烦人。我觉得他没有脑子。”

    “我也觉得他没有脑子。”薛乔旸撇嘴,“整天咋咋呼呼的,怎么当上的学生会主席?多丢人啊。”

    江翊看着他俩一个撇嘴一个撅嘴,一个嘴角向下一个嘴角向上的样子,心里颇有些好笑,烤架上蹦出一点油花,在空气中炸开来。他终于收回神,冷不丁又被旁边的同学喊了一声。

    真心话大冒险的规矩是,拿到一把烤串里竹签被折断的那十根的人,就要接受惩罚,竹签是从中间被折断的,只有拿起来才看得见。这无疑是对眼力和反应能力的双重考验。

    为什么考验反应力?因为只要你脱手够快,就算拿起来的那根是断签,也能在极快的速度内更换成另一根,五十根竹签里拿到断签的概率是0.2,而连续两次拿到断签的概率就小了很多。

    江翊想,大抵没人会这么倒霉。

    论反应力,有江元麓的教导怕是没几个同龄人能抢的过江翊,于是江翊在接下来的几次里轻轻松松避开了所有折断的竹签,而那拿到折断竹签的十个人只得接受被处罚的命运。

    比如薛乔旸。

    薛乔旸哭丧着脸:“我好无语,我换了一根,两根都是断的。再想换就没有剩下的了,你们也太快了。”

    江翊:“……”还真有这种人。

    薛乔旸选了大冒险。

    江翊抱着胳膊看他接受惩罚,用两米长的软吸管吸完一瓶可乐,虽说不算什么太过分的惩罚,但是对肺活量要求极大。

    薛乔旸扶起吸管。

    薛乔旸一手叉腰。

    薛乔旸吹了吹刘海。

    薛乔旸吸了口气,眼睛瞪的圆圆大大,像是登上战场一样把吸管塞到嘴里,继而猛吸一口气。

    “噗――”

    可能是吸管的末端和气泡发出了奇怪的反应,加上他那过于用力的吸气,整个瓶子都发出了不可描述的声音,正在喝可乐的江翊被狠狠呛了一下后还没来得及咳嗽就和一圈同学一块儿笑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薛乔旸总于吸到了可乐,没有以失败告终让他格外得意,坐回座位上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啧,小case啦。”

    安莹:“……”

    江翊只是笑,没好说什么。

    可他没想到的是,下一轮是他换了两根竹签后,第三根仍然是断的。

    他就算反应再快,没经过那么长期的专业的训练,反应力和速度只是比普通人快了一点,根本没时间抢第四根。

    折腾了半天,他才是最倒霉的。

    几个倒霉蛋陆续接受了真心话和大冒险后,终于到了江翊。

    他们给江翊的要求是,登台唱歌。

    江翊本是要选真心话,毕竟自己实在是没什么不能开口的秘密,唯一的一个祁落也快要人尽皆知。

    话还没出口,洋洋得意的薛乔旸大手一挥:“他选大冒险!选真心话你们问来问去不都是他喜欢谁那种问题吗,到时候伤多少女生的心对吧!!选大冒险!”

    江翊:“……”

    身后是篝火旁搭起的舞台,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上去表演,却多数以笑场告终。

    音响效果却也还算可以,况且吉他傍身。

    他微微挑眉,看向薛乔旸:“我要是唱崩了,你得坐这等死。”

    他把吉他从帐篷中拿出来,嘱咐班长:“麻烦给我把他按住了。”

    班长:“嗯嗯嗯嗯!!”

    他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下登了台,此刻上一个表演者一曲终了,正在弯腰道谢。

    他坐好,试音,眼神立刻开始飘忽不定地找祁落。

    祁落抱胸站在人群里,看见他看过来,立刻放下手臂,轻柔地弯了一下唇。

    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顾虑和遗憾要他们去考虑。祁落静静地看着眼前与篝火交相辉映的少年,低下眼睫想。

    可生命亦如火焰,燃烧不止,生生不息。

    这是折磨。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场可能会毁于一旦的盛宴。若偏要让她在舞池中独舞一场圆舞曲,给她的筹码必须是,一个江翊。

    她趁着人多,悄悄走到薛乔旸旁边,“等会儿把你哥的吉他拿给我。”

    薛乔旸震惊:“你也要上去?”

    她微微闭了闭眼:“你想让你哥被人当成舔狗吗。”

    她似乎永远是冷淡的那一个,对江翊的给予终究是太少太少,她一意孤行,却要孤立江翊,这代价未免过大。

    她想她至少要给江翊足够的尊重,在不扰乱计划的前提下。

    她望着眼前燃烧着的篝火,炽热而夺目的火苗此刻正吞噬着空气中残余的氧气,像是夺命的绚丽。

    他永远这样看着自己,漆黑的眸中隐隐有温柔,像是奶糖里的糯米纸,融化后就是甜蜜。

    一瞬间她分不清这是雏鸟划过天际的嘶鸣还是春日里私藏的旖旎。

    他唱到声音微微沙哑,却又像在氤氲着浓澈的爱意。

    他看过江延年相机里那段故事,他和路绾婚礼的那天,他在台上认真地唱了一首《富士山下》。

    可祁落听见的却是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谁都不能。

    可我偏要走独木桥,在这里至死都是一场盛大的独舞。

    祁落接过经由薛乔旸递过来的吉他。

    她喝了口水,竟是莫名紧张。沈悦在旁边煽风点火:“小情侣对唱,你到底要唱什么啊。”

    “不知道。”

    她嫣然笑开。

    江翊微微喘了口气,揉了揉手指。

    “她什么时候也学了吉他?”

    “她说她学的少,着重练过几首。”薛乔旸争当当代传话筒,“我嫂子真厉害,刚刚沈悦还跟我说她还会点儿钢琴,只是很久不练。”

    她偶尔觉得这首歌字字泣血。

    “你能往前走,我也厌倦了再蹉跎。”

    “紧抱住的绿洲,是残破的海市蜃楼。”

    而主歌第二段是,

    我会心疼自己的成熟。

    压抑每个歇斯底里的念头。

    她究竟有多少个不为人知的歇斯底里的念头,竟是连她自己都不得而知。

    她没去像江翊看向她一样,看向江翊。

    或许是闪躲,或许是未终的心事始终萦绕身侧不得解,她永远无法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纵然顾思晓有怙恶不悛的念头,却也会顾及着这样的她而无法动江翊一根手指。

    她不是什么琴鹤,便也轮不到顾思晓来焚煮。

    未免太可笑了些。

    她湿漉漉的眼睛最终还是落在江翊身上,江翊想像她一样弯弯唇角,却没能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字字泣血。祁落对这首歌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足以让江翊感到生涩的滋味。

    不过还是有些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在观众中,譬如汤炜旁边的那个女生,也就是当时在凉皮店门口对祁落动手的那位,抱着胸:“她还弹吉他?真土。”

    “吉他怎么就土了?”汤炜转脸,脸上有疑惑不解。

    “吉他能干什么?拿来装逼吗?”

    女生扬起眉毛:“你一个学小提琴的,帮她说话?”

    汤炜无奈:“你不是也学小提琴?小提琴是高人一等了吗。”

    “那倒不是。”女生斜靠在凳子上,“总之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那不还是高人一等吗?

    汤炜默默拿了杯子:“之前江翊上去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她也不是第一个弹吉他的。”

    “她这吉他弹的也不行,江翊比她强多了。”女生蹙眉,“你怎么总替她说话,先别说你小提琴拿十级的时候她在哪,我小提琴拿八级的时候她怕不是还在……”

    “她小提琴十级的时候你还没碰过小提琴。”汤炜冷冷地开口,“讲真的小提琴考个十级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张废纸。”

    吉他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尴尬的空气蔓延在身侧,女生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半晌汤炜开口道:“她这吉他是江翊的吧。”

    “吉他不都长成一个样子,什么谁是谁的。”女生咬着牙,声音淬着冰凉,“无聊。”

    祁落下台的时候有些头晕,掌声在背后渐渐远去,吉他被沈悦用一只手抱在怀里,剩下一只手揽着她:“没事吧?”

    “还好。”

    祁落摇了摇头,目光与江翊再次相接,她轻声问沈悦:“没跑调吧?”

    “你学这么久音乐还跑调?”

    高级凡尔赛。

    祁落拍了拍自己的头,倒不是说她觉得自己跑了调,只是头晕目眩到最后她竟也是分不清自己是否在调上,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心跳声竟也堪比擂鼓,眼睛却一如既往的不可抑制的去追随江翊,这是沸腾于水火,却又无法涅槃的妄念。

    她接过江翊递过来的水,把吉他还给他。杯中的水还有些温热,不知他是从哪里搞到的热水。

    她冲江翊笑笑,攥紧了手里的杯子。

    她想说:“我歌里唱的很明白了,你懂不懂。”

    可他却不应该懂的。

    他是抽身于山水人家的孩子,带着纯朴而自然的天性,他永远不会想到她这一首歌里究竟是隐瞒了多少难堪与抉择,就像她永远不会明白那双眼睛已然看透了她一样。

    她从没想过江翊那双眼睛能读懂她如此多的情绪波动,纵然她笑意不达眼底,也没掉过眼泪,他亦能感知她的喜怒哀乐。

    就像现在。

    他伸开五指,手心里攥了颗糖。

    “给你。”

    他声音柔和地作响,“不要胡思乱想。”

    可他仍不明白祁落在想些什么。

    篝火仍旧熊熊燃烧,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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