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两周,四月中旬,是校春季运动会。

    高三已经临近高考,自然是不会再参赛了,所有的学生集合在离教学楼最远的南操场,连音响都开到了堪堪能听到的音量。

    江翊从班级队伍里站起来找人。

    江翊和男生们推推搡搡,眼睛笑得眯成了条缝。

    江翊去拿矿泉水。

    江翊被班主任叫走。

    祁落的眼睛算是随着江翊转了整整一个上午,这次运动会她总算是没生病没发烧也能给沈悦加个油。

    江翊去给薛乔旸加油了。

    祁落叹了口气,在薛乔旸经过的时候,终究是在跑道旁边喊了句薛乔旸加油。江翊这时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想打个招呼,却被她躲了过去,没有寄予他任何回应。

    江翊脸色微微一僵。心里暗暗有些迷惑和不适,自打从博物院回来她与他说话的频率逐渐减小,有时竟是三五天都没一句话――没错,就是从五天前到今天。

    他记忆里的祁落不是会生闷气的性格,却是个什么都爱隐瞒的人。他隐约知道不对,而又不知道从何下手解决。

    恰巧此时广播里播报了检录名单,男子3000米――老任和班长这次对他下通牒,既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上次都能跑这次也一定要跑,毕竟三千还能拿个不错名次的人班里实在是再难挑出来了。

    江翊站上跑道。

    初春的风还不算肆虐,却还没完全摆脱寒意,祁落坐在看台上静静地看着,竟没有起身走下看台的打算。

    预备。

    祁落低下头去,翻看手里的单词,时间卡的正好,似乎是从未看过他。

    江翊只能把目光收回,集中注意力听发令枪响起。

    风声猎猎,辗转于耳畔,让他的骨血同风声一起颤抖,冗长的跑道没有尽头,入目都是灿红的跑道颜色,循环往复。

    说不疲倦是假的,三千米,七圈半的跑道,是每场运动会最引人注目的项目之一――陪跑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有扛着班旗的学生接力陪跑。

    音乐声不大,却也足够激昂,从英文到日语,应有尽有,点歌的大概是个学生,摸清了学生们的喜好,偶然间能听见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就知道不知是哪个明星的声音又被辨认出来了。

    然后匆匆切歌,一曲前奏还没结束,就又切了下一首。

    祁落:“……”

    她起身去控制台围观,汤炜忙得不亦乐乎,见她过来,便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学姐,坐。”

    “才高一就当了学生会主席。”祁落眨了眨眼睛,端正坐好,“真厉害。”

    汤炜脸颊微微一红:“哪有……”

    “我上次和薛乔旸他们班闹矛盾,你为什么要拦我?”他停下了推动音量调节的手,“你认识?”

    祁落微微有些诧异,她本以为她和江翊的事情闹得不小,在学生范围内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没想到能在这里寻得一方净土。

    她有些尴尬地回应:“……那俩人打架挺厉害的,我怕你们打起来,喊你是为了让你服个软。”

    她和汤炜熟悉是因为小提琴课上的互助活动。她和汤炜分到一组,水平又高出同龄人不少,便成了汤炜的辅导小老师。

    “能有多厉害?”汤炜不服气地顶嘴,“个子矮点那个……就是跟我吵架那个,看起来就光有一张嘴,个儿高的那个……”

    他沉吟半天,没注意到祁落有些无奈的眼神:“看起来就不会打架。”

    祁落扑哧一笑,知道她说的是江翊,反问:“为什么?”

    汤炜用手指敲击着电脑屏幕:“哪有为什么,就是看起来呗……感觉像很有钱的小孩,娇生惯养但是还算好说话,我对他印象还可以。”

    “我感觉他打不过我。”

    祁落选择终结话题:“那他就打不过你。”

    她只知道江家低调,找回江翊的事情并未声张,就算江延年和路绾在全国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们似乎暂时并不是很想让江翊踏入这个名利场,除了一些关键的场合几乎不让江翊出面,大家也自然不知道江翊的背景是着意集团。

    又有人凑上来点歌,汤炜从椅子上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是这个吗。”

    “嗯。”那个女生笑的温温柔柔,“我想给大家安利一下我爱豆啦。”

    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祁落身上,“对了学姐。”

    祁落:“?”

    “跳高比赛准备检录了,你不去看看吗。”她笑的心知肚明,显然是打着小算盘。

    “不去了。”

    祁落眼角抽搐,心知她话中何意,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不对。

    她眉头一蹙,转头问汤炜:“你有秩序册吗。”

    汤炜摇头。

    “跳高不是明天吗?”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点紧张,“提前了?”

    学妹点头道:“是啊,提前了,三千米要提前结束了。”

    所以,三千米提前结束了,江翊要面临的是三千米之后的跳高比赛。

    路过的女孩子们中已经有了欢呼加油声:“最后一圈了!”

    祁落捋平了衣角,抿唇起身,终究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江翊。

    最后一圈,江翊开始冲刺。

    他本就是前两名,体力保存又远超其他人,这次发力直接甩开第二名近一百米的距离冲线,一举夺魁,毫无悬念。

    可是,接下来是跳高……祁落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打开手机,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在打出最后一个字时将她控制。

    她不能,给江翊发信息。

    从檀溪山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彻夜未眠,不仅仅是因为远处有家灯火通明整夜,也是因为一些纠缠许久的事情终于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然后抽茎,开花。

    她再一次走下地下室,狠狠地将“欲拒还迎,是为大罪。”这句在她此时看来辛酸而又中二病的话擦掉,继而在“第二宗罪”之下写上一行字。

    字体与上次已经发生一定改变,这次她下笔更重,字字入木三分。

    她写道:“冷暴力”

    她再想不起来别的字词来解释她所要做的事情,毕竟这件事与她的“第一宗罪”不同,这是还没发生,却有让她一次次退却的事情。

    在她心里这块“黑板”上所记叙的事情已经超乎神圣悯洁,像是对她的约束。

    比如冷暴力江翊,推开江翊,是件让她痛苦难当难以下定决心却又不得不做的事。而当她在这里落笔一霎,再多的不舍与难堪都将灰飞烟灭。

    你看。她无不卑劣地想着,这里是谁的地狱呢。

    在这所她为自己杜撰的虚伪城堡里,她做的一切违背原则的事情都将因为这间地下室而镀上圣洁的光。

    顾思晓彻底粉碎了那个温良的祁落,同时也成全了真实的她,在这片荒凉的孤岛上。

    她阖上眼睛,下一秒手机振动,薛乔旸的急切从语气里透露出来,穿过屏幕向她横冲而来:“嫂子,我哥偏要去参加跳高,他刚跑完三千!今天跑的还那么认真,我靠,怎么办,姑奶奶你还不劝劝他?这么搞下去他吃不消啊!!”

    她声音有些冷淡地在薛乔旸耳边作响:“他爱跳就跳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薛乔旸反应过来,手机开的是免提。

    免提。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在调整呼吸眯着眼睛的江翊,心里祈祷这尊佛可千万别听到,又庆幸着给江翊陪跑的人散的七七八八,没那么多人听到这段难堪的对话。

    江翊眼睛微微闭上,耳朵却灵敏得很。

    他听见祁落用一种他从没听过的语气说:“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嫂子。”

    然后是挂断的声音。

    从有些湿漉漉的刘海下他看见薛乔旸震惊和试探的眼神望向他,只能吁出一口气:“我听见了,别看了。”

    “不是……”薛乔旸竟找不到词安慰他,只好问:“你跟她吵架了?”

    “没有。”

    江翊脸色不太好看,不知是跑步后体力有些差劲还是心里不舒服,语气里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我怎么跟她吵架?我们都没说话。”

    操。

    薛乔旸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这该如何是好?

    本来是要祁落劝劝江翊的,却越发难搞起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次看来不管是江翊还是他都是真的搞不懂祁落在想些什么了。

    “那你……?”

    “去。”江翊扶了扶地面,“今天长跑没控制好时间分配,确实比平时累一些,但是还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所以当祁落忍不住抬眼看向江翊的时候,他已经随着检录队伍走向跳高场地。

    手机上是她和付叶清的聊天记录:“那个,跳高前跑三千米……会怎么样?”

    “你要去?”

    付叶清回消息很快:“你不要命了?”

    “不是我……”

    “不要命?这么严重?”

    付叶清再次回复:“那你就是给江翊问的。”

    祁落半晌没回消息,付叶清只能当她默认:“他又是何必这么折腾。”

    “不是。”祁落敲键盘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跳高原计划是明天的项目,提前了,他三千米刚下场。”

    付叶清竟不知道回复些什么,心里有些酸涩,他不仅有些愤懑。祁落明知道他和江翊多少算是死对头,家长们关系再好他也不希望与江翊扯上任何关系……可祁落偏偏要问他。

    “他的事问我做什么?”

    祁落抿了抿唇:“对不起。”

    “本想瞒着你的……没想到你猜的这么快。我身边熟悉跳高的也只有你一个。”

    她回答的倒是诚恳:“真的……非常抱歉。”

    对话草草结束,祁落透过人群尝试去捕捉江翊的身影,跳高杆上飞身而过的人,不是他。

    下一个,仍旧不是他。

    班级的位置离跳高场地很近,她清楚地听到进入决赛的人员名单。

    江翊。

    他居然还能……

    薛乔旸眼睛都快急红了,他大哥自从听了祁落一番话之后整个人就像发了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地就往场地去,眼下他脸色已经有些发白,额角发尾已经被汗水浸透,甚至站姿都有些颤抖。

    “别跳了。”薛乔旸劝他,眼睛里都有些红了。

    江翊置若罔闻,薛乔旸索性拉了他一把:“你听没听见?”

    他很少对江翊撂狠话,这是第一次,看来他是真的急了。

    江翊眼睛有些微微泛红,太阳正高,他揉了揉脸颊,声音暗哑:“我没事。”

    “江翊。”裁判员喊他的名字,“1.60m”

    “江翊!”围观的安莹也忍不住了,“你别跳了。”

    他当真是累的不行了,双腿颤抖着站在起点线上,却仍旧目光如炬地看着跳杆。

    “预备。”

    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骚动,祁落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喊:“跳高场地出事了。”

    祁落攥了攥拳头,今天下午沈悦请假,没人替她去查看情况,她只能拉住个过路的女生:“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江翊。”那女生被她抓住,忙不迭地推了一下眼镜,“三千米跑完就上跳高场地,结果……”

    “结果什么?”她嗓音里压抑着的紧张近乎汹涌,“他怎么了?”

    这时手机铃声近乎催命般地响起,薛乔旸的电话像是根救命稻草般把她拉回岸上:“你他妈还不过来??”

    “怎么了。”她咬牙,拳头越攥越紧。

    “他最后没跳起来,直接撞到跳高场地铺的垫子,垫子中间开了没接住他,他现在起都起不来了。”

    她记起跳高场地铺设的软垫是由四块小软垫拼合而成,若是巧合极有可能被从中间劈开,三中建校那么多年没出过一次这种案例,怎么偏偏就被江翊遇到了?

    “祁落?”

    “你还有没有心?”

    不知是谁打的120,救护车的鸣笛声总算是把她惊醒,她无法反驳,想挂断电话却又不忍心,最终是发火的薛乔旸挂了电话,最后还补了一句:“江翊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了?你再跟他闹别扭这种事你也不管?关键时候什么都靠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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