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把头埋下去:“我怕你往后再寻不到这样好的人家,就常常骗他,说你对他如何深情。他大概本无意,被我说得多了,对你也逐渐特别。”

    竟然是这样。

    皎皎心情复杂,她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茅塞顿开。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一往情深,也就没有突如其来的变脸,从一开始就是误会。

    她虽然不懂,为什么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会在一个小山村里住上几个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身份,名字,对她的情谊,给她留了字条说要她等他,都是假的。

    王如意见皎皎没有责怪她,干脆一口气说完:“后来我看你的腿快好了,担心你们没有了羁绊,从此陌路。我就骗他,你可能要主动求亲。他大概是感动了,说这种事不该由小娘子说,该他来说。”

    皎皎叹了口气,他那时候是抱着什么心情求亲的?用下定打发她?免得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不好收拾?

    王如意悄悄看着皎的表情,见她还算冷静,总结道:“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只是想说,不必对小姬有执念,当初若不是我从中……你们大概也不会有这段缘分。他虽说优秀,但对你不够上心。自从遇到赵郎君,我才知道,一个男子即便家财万贯,身居高位,都不及他真心待你。”

    皎皎面露少许释然之色:“如意,你说得对,他不值得我如此。”

    如意松了一口气,从水里捞出她湿淋淋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上,可怜兮兮地说:“对不起,你要是气我,就打我一顿吧,我不还手。”

    皎皎用左手又朝他泼了点水:“你那小身板,算了吧,况且你开始也是好心。”

    晚上皎皎意外的没有失眠。

    如意说得对,小姬太好了,好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属于她。

    这么久以来,她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如同一个莽夫,捡到一块不属于自己珍宝,捧在手里怕摔了,让给别人又不甘心?

    只是那个假身份让她迷了眼,让她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也能有幸遇见一个可以相携相伴的人。

    在沉沉入睡之前,她突然眼眶有些酸。

    她想,我的夫妻店没了。

    ——

    李玄在回府的路上,稍一回想就猜到了来龙去脉。皎皎已经进了教坊,在金明池排演时看到他了。

    夜风带了微凉的湿意,他让侍从牵马,越过一道道门。他的脸像一块顽石,看不出什么波动。

    皎皎应当会死心了,这件事来的恰到好处。省得他去费力,或者因为一时的犹豫,给对方带来杀身之祸。

    他想越过院子中间的花园,却突然发现树下竟然有一只秋千。

    大概原主人的家中曾有个得宠的女儿,秋千上还垂着几根丝绦,打着漂亮的绳结。

    李玄只顿了一瞬,便很快走过去。

    只是他在越过秋千的一瞬间,余光好像看到穿着一个雪青色长裙的少女,坐在秋千上。

    少女一只腿怕疼似的,小心蜷缩着,另一只腿点着地,裙摆立刻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在空中翩然绽放。

    他愣在原地,闭了会眼睛,扭头看时,眼前只有一只空荡荡的旧秋千。

    他原本是想给皎皎做个秋千的。

    只是听说要在院中的老石榴树枝上借力,皎皎纠结几日,终究是舍不得树,只好作罢。

    几个黄门伺候他沐浴更衣,一个人道:“太子妃挑了两位美人,已经送到后院里候着了。”

    李玄一阵烦闷,压抑着道:“今天太累了,明儿吧。”

    黄门应声出去,他又招手道:“给美人重赏,你们今天也辛苦了,自去领赏。”

    第二日,便有两个面生的女子过来侍奉他洗漱。

    李玄夜里没睡好,脸色不算好看,但神色怡然温善。他耐着性子和她们颔首示意,便匆匆离府去往驿馆。

    因为昨晚斡丹尾随的事,李玄心存芥蒂,因此第二天,再与东胡使交谈时,多次避开了他的目光。

    几个东胡使昨天已经被大周接伴带着,在西京城的酒楼里游玩了一番。

    来西京两天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任务是一丁点也没有完成,来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由于李玄曾在东胡长居,讲得一口流利的胡语,且在东胡口碑一直不错。

    因此,李玄一来,他们就立刻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他。

    李玄的确希望能与东胡有进展,希望东胡的大军能将犬戎铁骑挡在燕州之外。虽然目的不同,但结果却不谋而合,只是他个人有心无力,并不能左右国家意志。

    趁着敬酒,斡丹悄悄地塞给他一个蜡丸,被李玄不动声色地推回去了。

    斡丹皱着眉道:“阿姬沙在东胡时,可不是这样的胆小鬼。”

    李玄放下茶盏,用手臂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头:“可我终究是大周人,下次不要再做这种蠢事,害人害己。”

    斡丹不肯善罢甘休:“大周人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李玄皱着眉头,沉声道:“斡丹,我不能左右太子的意志,我只能告诉你,情况对你们很不利。犬戎人已经在围攻营州,与其和我们扯皮,不如像个勇士的样子,拿着刀去战场上厮杀。”

    斡丹咬着牙,不再劝他,只道:“你会后悔的。”

    李玄没再说话。他独自垂手站着,在一片推杯换盏的狼藉中,显出一种格格不入。

    拒绝斡丹,他也并不好受。他对东胡的情感是复杂的。

    与大部分人以为的不同,他们都觉得李玄的质子生涯屈辱不堪。

    实际上,东胡人远不如周人精明,他只需要隐藏对方最憎恶的缺点“羸弱”和“狡诈”,佯装一个豪爽好战的勇士,就可以获得不少人的尊重。

    李玄装了八年,早已厌烦不堪。

    却不得不承认,东胡人待他是不错的。他回到西京后,面对五皇子的死,开始艰难度过的每一天都比那时候更难熬。

    正如斡丹所说,不帮东胡,他会后悔的。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将来的漫漫前路,他或者被太子逼着战死沙场,或者与之一同龟缩在西京城中,抱着缥缈的期待,祈求能醉生梦死,从犬戎人的铁骑下苟活,虚度这富贵庸碌的一生。

    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敢将皎皎牵扯进来。

    或许他是对的,皎皎的日子越过越好。

    因为就在同一天,皎皎迎来了头等喜事。

    教坊发月俸了。

章节目录

娇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且绕南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且绕南屏并收藏娇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