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该宁清他们组打扫卫生。

    那时候她还是有点子文艺少女细胞在的,很喜欢将暮未暮的天和即将进入睡眠的云,每次都主动承下天台的打扫。

    爬上楼道的一个转角,晚自习前大家兴奋的喧闹声矮了下去,使人有种脱离尘世的错觉。

    宁清迷恋这种错觉,就像大多数女孩幻想过自己是忧郁迷离的小说女主一样。

    “阿炀,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是王文的声音。

    直觉所致,宁清知道这个她是在指自己。

    她抬起的脚步落回原地。素质这块还是有点薄弱,对于听墙角这类事连心理斗争也无。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老是欺负她。她是女孩子,你不该这么闹腾她。”周炀声音有点无奈。

    “我哪欺负她了?我靠,阿炀,你不会真喜欢她吧?她那么穷酸。”

    宁清都能想象到王文说话时夸张得眉头扭成一团的模样。

    “我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不该这么做。那是她的笔记本,你不应该未经允许就翻看。”

    “那是她自己掉在地上的,我捡到了翻一下怎么了。你就是喜欢她,你不喜欢任佳期了?任佳期比她成绩好又比她好看,你疯了吧?”

    “我不喜欢她,我也没喜欢过佳期,我说过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你别把我和佳期扯一块了。马上高考了,这些重要吗?”周炀声调不再似往日般轻柔,有些急了。

    “噫……”王文听出其中的不悦,不敢再扭着这个问。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还给别人制造了负担。周炀对她好,是天性善良,她想多就是她的不对了。难怪没人愿意对她好。

    宁清如此劝慰着自己。与其说是劝慰,不如说是挖苦嘲讽自己,试图把伤害加深,让自己断掉不切实际的念想。自残式的鄙夷,她深谙此道。

    宁清故意弄出上楼的声响,提醒他俩有人来了。在天台口相遇,周炀对她浅笑着打招呼,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装作不经意瞥见周炀的侧脸,鼻子高挺,眉骨出众,从天台口走下来,落日为景,好像披着圣光的少年。

    他是那么光芒万丈,他会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给吊车尾同学讲题,会很长一段时间背着骨折的同学上下楼,他平等地照耀着所有人,渴望私有他的人,都是可耻的信徒。

    宁清不想继续可耻下去,她抑制着自己的心,不着痕迹地和周炀减少接触。

    这段绯闻也逐渐平息。

    他们再一次说上话,已经是高考完拍毕业照的那天了。

    宁清要把住宿用的东西从学校宿舍搬回福利院。她拎着大包小包和水壶,形单影只地走出宿舍大门。

    在门口遇到了周炀,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重物,宁清想拒绝,但是周炀说让他拿一些吧,她可以再多拿一些,这样她就能少跑几趟。

    宁清拗不过,又返回去拿了更多的衣物扛在背上。他俩仿佛逃难似地走在路上,他问她想去哪里读书。

    宁清摇摇头,她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城市。

    “那你想读什么专业呢。”

    宁清依旧摇摇头,她也没有特别想读的专业。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宁清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想成为记者。”

    大概因为很少有人会这么认真地听她讲话,她一时间没守住嘴,同他讲了很多很多关于棠姐姐的事。

    “院长说因为棠姐姐的报道,我们院里的小孩才能得到那么多的资助,我才能继续上学。棠姐姐说其实人们都知道苦难和肮脏一直存在,但人们都乐于无视,只有把苦难和肮脏强调出来,才能戳碎掩饰的太平。我想成为棠姐姐那样的人,去很多地方,帮很多人。”

    周炀望着宁清亮晶晶的眼睛。他发现其实宁清是个天性活泼的人,只是她太善于克制自己了。像是受到感染,他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声调:“我也希望我能帮到很多人。宁清,我们都可以的。你会是宁大记者,我会是周大医生。”

    “谢谢你,周炀,真的谢谢你。”这是那天告别时宁清对周炀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周炀。谢谢你出现,支撑了我这么多年。

    ※

    宁清的心被攥住了捏紧了又松开,稀巴烂地碎成一滩。

    她望着穿着白大褂的他,一如多年前穿着红白校服的他,当年小白杨长大了,成了如今成熟稳重的他。

    宁清和周炀并没有来得及寒暄。他检查完江缺,又被催促着急匆匆赶回病房。

    宁清通知了赵小艺和姚哥。姚哥带另一个演员在H城试戏,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得知江缺没什么大碍,只叮嘱拜托宁清把江缺转入单独的病房,免得引起更多麻烦。

    赵小艺倒是稳重,说她会压住受伤的消息和已签约活动的延后商议,又叮嘱宁清和朱哥好好照顾江缺。

    周炀走了,宁清安静地坐在江缺床旁,魂儿却还没回来,晕晕乎乎飘在空中。

    他要是知道自己当了狗仔,又在这帮明星做些杂活,会怎么看她呢。

    她开始懊恼,为什么当初要跟他讲那些不着边际的理想空话呢?

    也许那些年少的可笑言语他早就不记得了。

    他怎么看待她重要吗,他已经有了女友,她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神经病一样。

    无数个念头像子弹飞速穿行着,折磨着宁清的大脑。她一遇到他,就又变回了那个敏感的自己。

    等江缺醒来歪头看见的,便是宁清这张皱巴巴拧在一起的脸。

    江缺看得发笑,伸手去扑宁清的脸,宁清本能性地一躲,江缺这么一折腾头晕得不行,倒回床上。

    江缺面色不虞地瞪着宁清。

    瞪个屁,再看把眼睛挖下来。宁清心里吐槽,表面乖顺地替江缺捏捏被角,告诉他没什么大事,有些脑震荡,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江缺这才意识到昨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闭着眼不说话。

    “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粥。”

    是她饿了,顺便给她自己带份,反正他付钱。

    “都怪你。本来我可以跟她好好在一起的。都怪你。”

    江缺抬手遮住了眼睛,宁清还是看到了他眼下的湿意。

    这……这就哭了。但关她什么事,是她让桑锦锦跟别人谈恋爱的吗,无语。

    “好好好,都怪我。所以要吃什么,痴情的小少爷。”

    “青菜玉米粥。”

    “行。”

    江缺一动脑袋就昏昏沉沉,买来的粥便由宁清一口一口送到嘴里。

    许是生病的缘故,江缺更白了,阳光洒进来,青色的血管都可以看见,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这是哪个医院?”

    “X大附属。”

    “手机在我裤子右侧口袋里,你把我手机掏出来。我跟我爸妈打个招呼。”

    宁清不解。

    “让你掏你就掏。”

    江缺见不得她呆愣愣的样子,蠢得令人心烦。

    “噢噢噢好的。”

    她掀开被子,不好意思地从江缺裤兜里摸索出手机。江缺白眼冷冷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他的耳朵红得吓人。

    江缺对着他爸撒完娇,要求封锁他入院的消息,又转头安抚他妈妈,说只是擦伤,勒令他妈妈不许来看望。

    宁清一直以为江缺是经商之类的家庭出身的孩子,不然也不会从选秀这条路走出来。结果,他爸爸是院长,他妈妈是教授,正统的书香门第。

    怎么教子无方,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折磨她。

    宁清心里骂得正欢,一时走神地看着江缺。

    江缺被看得心头发毛,支起的耳朵还红着,让宁清滚出去,他要一个人待着。

    宁清退出病房,本来想着去楼下草地闲逛。脚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十八楼,神经外科住院部。

    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咱就封心所爱。

    她踱步到走廊,望着医生简介栏里周炀那张温和俊秀的眉目,像无数个普通病人一样,研究着他的学术生涯。

    在杳无音信的八年里,博士毕业,海外留学,主治医师。

    他成为了更好的他,她替周炀开心。她在周炀身上投射了部分的自己,不为世俗所累的那部分自己。

    她贪恋着这种开心,掏出手机拍了照片,成为了她拥有的他的唯一一张照片。

    ※

    隔天,江缺便转院去了他家的医院。

    朱哥来接班照顾了江缺一天,因为家里娃升学手续的事又被叫回老家,宁清被迫持续加班。

    医生说静养即可,江缺还是叫嚷着头晕。宁清勤勤恳恳地继续当护工,帮忙喂饭,扶着上厕所。

    江缺嘴刁,不肯吃医院食堂的白粥,让宁清煲粥带过来。

    宁清当然不会花时间给他做饭,但她不傻,去早餐店买了蟹黄粥倒进保温桶里,给他拎过去。

    这傻子果然吃不出来差别。

    因为起夜上厕所需要人扶着,晚上宁清被迫也要待在病房陪护。她抓狂,都是自家医院了,怎么连个护工都不给配。

    江缺支吾着说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板,您现在是觉得丢人了吗?”

    “宁清你。”

    江缺语塞,一个眼刀飞过来。

    “老板,没关系的,大家都在为爱要死要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用不好意思。”

    “跟你这个俗气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宁清耸耸肩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江缺又闷得慌,主动挑起话题:“宁清,你说为什么大家都能变得那么快。”

    “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没有亲近的人,就谈不上人心易变。这种文艺调调和形而上学的话,她早八百年都说不出口。

    “我妈是信基督教的。” 说罢,江缺的脸红了,他转过头去不看宁清。

    啥啊,这都啥啊,是他表达的问题,还是她理解力有问题。他妈信基督跟人心易变啥关系。还有,他脸红个什么劲儿。

    “所以那天晚上也是我的第一次。我本来是想找她复合的,但是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我觉得我没资格去找她了。我多蠢啊,我还幻想着我和她之间分分合合肯定最终会是彼此。后面你都知道了,她和别人的事情。”

    如果人类的无语能显形,宁清已经满头黑线了。成成成,都怪她,她强迫他,他是受害者,她是加害者呗。跟头蛮牛一样,她人都快被撞碎了,受伤的也该是她好吧。

    宁清暗自深吸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小少爷道个歉吧。

    “对不起。”

    江缺没想她道歉,他只是想跟她感叹一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世事常态罢了。

    他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定定望着宁清,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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