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腹仍隐隐作痛。这梦不同以往,记得如此清晰。梦里的阿淮是谁?

    早膳时候,问了一圈,众人想了半刻。

    苏熙小姐道:“卫国公世子,不就叫陆淮?”

    可他是个男子呀。

    我极力回忆那莽撞少年世子的面貌,似乎越来越像女相。若有机会,我要摸一摸他,看看是男是女。若是女子,我岂不有预示梦的能力,也算半个神仙了。

    边想,边舀一口粥,混着酱菜入口。瞅看对面的四公主,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身旁的赵妍妍则从晚上憋着一口气儿,发泄昨夜被人看轻的怒火,絮絮叨叨:“那些臭小子!天底下的女人,不是贞妇就是娼\妓么?这一群监生,我必要收拾他们!”

    昨夜,赵妍妍和两个宫女去请那一班学生。宫女们在楼下喊:“三楼开着窗,亮着灯的,小兄弟!”那几个学生急忙把窗关上,宫女匆匆制止,“就是你们,别关窗呀,我家小姐请你们过来吃酒哩。”

    窗重新撑开,三个十三四岁的小俊生探头探脑,争先恐后,偷偷觑着赵妍妍她们。红着脸儿,蠢蠢欲动。

    给了赵妍妍极大的满足感。

    里有有个容貌极娇丽的少年,神色清透,穿一身粉蓝色桑麻直身,从窗檐边,露出一角眉目,时不时偷望赵妍妍。赵妍妍回顾,他就缩回去,腼腆极了。

    宫女接着喊:“几位小兄弟,我家最崇敬读书人了,可勿要怕羞了!”那漂亮少年扯着同伴说了什么,他同伴便问:“得告诉我们,贵府是哪家?做什么的?”

    宫女回:“主家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姓秦,做的是丝绸和香料生意。不瞒你们说,我秦家是女子当家,来京不久,欲四处熟络熟络,办了这次酒宴。我家小姐见你们有缘,请你们登府畅玩,并无恶意,请勿要多心!”

    小书生们欲有应邀之意,窃窃几声,正要答应。哪想闯来一个威风凛凛的富家少年,略长些,十四五岁,着锦蓝色褡护、粉底道袍,长得浓眉俊眼,模样板正。

    这少年临窗睥睨,朝赵妍妍喝道:“我们是朝廷保举的监生,名声清白,你们这等出身龌蹉的女人,还不速速离去,否则我便报官抓人,料不得要搓磨你们!”

    “嘭”一声,窗紧紧合上。

    只见窗内人影聚聚纷纷。顶漂亮的那个小郎悄悄把窗留个空,探出身。

    这小郎貌若娇娃,夜光下肤色瓷白,唇色红润,眉眼轻愁,略有些难过,深深望了望脸色难看、气僵发抖的赵妍妍。

    赵妍妍认出了他:访仙楼里灰色眼睛的沈监生。

    赵妍妍气消了大半。正要向他搭上一句,小兄弟,认得姐姐不。却见沈监生被往里拽了一把。窗,又关上了。

    里头那昂昂的少年不住教训他:“沈兄弟,你想想,有哪家的小姐入夜还抛头露面,衣着轻薄,坦胸露肩的,该是里头唱的,拉你们来耍弄。我们若坏了名声,先生们也要罚我们了。”

    楼下几个偷听的房客,敞开窗,笑道:“姐姐们,怎么不叫我们去?”朝赵妍妍和两个宫女上下定睛打量。因都是些年轻书生,便大都怜香惜玉地说:“你家小姐这般闭月羞花之容,为甚么做这行当?可有什么难处?”也有问,“你们是哪个巷尾里的姐儿?”

    赵妍妍气火又烧起来了。宫女见状,仰头骂道:“滚开!看什么看!”吓得几些书生道:“怪凶的。许嫌我们没银子……”另一个宫女指着三楼叱:“没眼见的小畜生!我家小姐好心……”没等她说完,赵妍妍冷笑,咬牙切齿说:“本公主记住你们了!尤其是那个蓝衣裳的,最好藏好你的马脚!”

    众人一听,脸色煞白,速把窗合上,灯也吹灭。屏息凝神。周遭静谧。

    赵妍妍很想入楼,揪一把那少年的耳朵,掴几巴掌。但碍于想给沈监生留一点好姐姐印象。又都是些监生,还不好调查底细吗?

    于是,她也就白个眼儿,说几句狠话,跺跺脚回府邸,受人伺候着安歇。入夜三分,在床上,越想越气。

    一大早,她大倒苦水,还指着我说,“二姐,你不也坦胸露背的?咱们不都这么穿?”我还在想事,不想理她:“别把枪头向内,好不?”大姐道:“妍妍,这不是你的错,寻常我们见不了几个男人,习惯做闺阁打扮,我们面见人,总是会里里外外整饬一番的。”

    苏熙小姐不屑道:“偏见在人心,与穿衣有何关联?”皇妹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苏熙小姐不觉有一番体会要说:“不顺他们想的,不都是婊\子么?”在苏家这种淫\乱的风气下,苏小姐可谓是极端厌恶男人。她道:“要是以后因他们而收敛,岂不如他们的意。照我说,全天下的女人都该做婊\子。男人又不在意,女人怎么想,怎么看,什么追求,什么性情。庄子妻死后击鼓而歌,誉为通透洒脱之性,我怎么没见过有对这样的女人赞赏。”

    “这男男女女哪里说得清楚?还是论别的吧。”四公主弱弱岔开话。

    苏熙小姐虽以其“刻薄泼辣”恶名在外,但其在婚事上品阶并不低。士人名流中偶有赏识,认为她颇有一番持家之道,学识又多,人又厉害,吃不了亏,定是十分护家旺夫之人。

    若论经世实用之说,苏熙小姐阴差阳错地,在背地里,比风花雪月的陶小姐更获得了士人的认可。虽说苏熙小姐只想把他们一脚踹飞。

    赵妍妍气得不行,我又实在想不通这梦。四公主满目愁闷,大姐安排宅子闲置的打理事宜。昨夜在皇妹处睡下,没留春胧。白日看见他嫩粉色道袍,衬得人金质玉颜,容色动人。赵妍妍叫住他,我再细细观他秀丽眉眼,的确有些像傅玄,像梦里温柔些的。大姐一同把他放在府邸做个闲散管事,每月十两。他往我这望了望,毫无波澜地收了目光,谢了我们的恩。

    晌午时,苏熙小姐打道回府。我们回赠了信物。

    回宫路上。赵妍妍思索报复之法。想来想去,叹一声:“怪不得长宜姑姑要养门客呢,我们呢,听使唤的都没有。顶多叫几个太监截路打一顿那小子。闹到父皇那,倒过了。”我说:“你也可以养。你没钱么?”赵妍妍道:“这实在太麻烦,我懒得做。”

    削了他的学名,国子监祭酒未必顺服我们,更有甚者,还要说教我们一顿。若那小子家里做官的,更难办。哭哭啼啼跟父皇哭诉什么呢,说他侮辱了她,上至国统,那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使人暴打他,心里未必服我们,反而遭受他人同情。若是打死了,难收尾,赵妍妍亦下不了手。

    赵妍妍苦恼:“诶呀,这坏人也这么难做!”大姐说:“实在不行,就派个人,让他道个歉作罢了。”四公主还是一副愁容。皇妹冷笑道:“一个监生也值得想?你拿钱买通个娼,咬定他嫖了,告到学里,就够折腾他了;再者,请几个无赖,赖他赌钱欠了百两,他年纪轻、廉耻心重,气性又大,说不准自我了断明志,省了一事。”赵妍妍和大姐脸色发白,“不好吧……”皇妹接着说:“他这种派头的学生,最忌名声受辱。他要懦弱些,你拿此事威胁他以身侍人。之后,他拿什么看不起娼?”

    赵妍妍苦脸说:“这真做那么绝,我良心有些儿不安……”赵妍妍在男欢\女爱的伦\理上放得开,但谋害算计上异常良善,贪享乐,怕麻烦,“就,让我打一顿,就好了。”她下了决定。

    皇妹撇嘴,又没劲了。

    赵妍妍自觉丢了公主的脸面,羞愤地嘟嘴斗气,左右看,用脚使力挑了挑四公主的裙摆:“祯儿,你怎么不说话!”四公主扫了下裙脚,捂腹回:“三姐,我肚子涨,不舒服哩。”她身边的大姐连忙扶她:“那快些回去休息休息。”

    赵妍妍“哼”一声儿:“你有心事,我知道,都当我笨哩。”作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只是懒得想。”四公主赶着开口解释,赵妍妍止住:“小气巴巴的,我才不要知道!”四公主红着脸儿,埋首不言。

    赵妍妍头靠在我肩膀上,歪脑袋瞅看我:“二姐,你也有心事?”我回靠她,泄气地回了句:“做噩梦了。”赵妍妍道:“二姐,你今年与人打交道格外勤,却还不如往年在宫里混日子和气。你待人又常先热后冷,看着温和,然性子敏锐,情感却迟钝,两三年后才猛地计较人当年的毫厘错处,朋友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敌人。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你现在想显摆你的聪明了?”我正起身。赵妍妍无非是随性之后、颜面尽失的自我挽尊。不怪她,只是世人太爱替人宣判,一时的举止,便可以对他人进行肯定或否定。

    再往外想,也不过件件小事。不过这小事嘛,若赵妍妍学着皇妹所说报复回去,也能成为另一个长宜姑姑了。

    长宜姑姑在最开始给驸马下猛药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有过不忍心呢。

    次日太阳依旧会东升,到时候,做学生的照常做学生,做公主的仍旧做公主,做大家闺秀的依然做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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