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7.31愚烛

    又是一年仲夏,海棠街蝉声环绕,乔木繁盛,骄阳格外的热烈。

    交错处,一个灰白的行李箱,一个扶着黑框眼镜的少女,在这大街小巷里来回奔走。

    “啧,离谱了,记得好像是这么走的啊,怎么越走越不像?”她念叨着,心中疑惑横生。

    艳阳高照,阵阵热浪席卷了路过的行人。

    她又试探性地穿过几条巷,直到看见一条豁达的大马路和傍边立着的一块被烤的发烫的指示牌,她才心如死灰地止住了脚步。这牌子上用深蓝色颜料标注的“六号路”格外惹眼,桥柠依稀记得祝芸礼女士在她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她:如果遇见什么几号路的牌你就别高抬贵脚往前走了啊,再走人都给走没了。

    不愧是亲母女,祝芸礼说会干啥,桥柠就能干啥。

    炎夏的热浪不饶人,桥柠把行李箱堆在墙角索性不走了,自己默默翻来手机,两只修长的手指不断地划着屏幕,上面赫然出现了海棠街-云烟巷-晨阳书店等字样,这是离她目的地不远的一家书店。她只扒拉了两下,便无言的沉默了,良久,她抬起头,摸了摸鼻子:

    ...尴尬了,路给走反了,绕回起点了,人才。

    ……

    桥柠皱起眉,给行李箱来了一脚。

    街道两旁的乔木遮天蔽日,琐碎的绿叶落下光影斑驳,蝉声连绵不绝。骄阳似火,正值仲夏。

    火辣辣的烈阳叫人睁不开眼。桥柠躲在阴凉处,一脸讪讪然。

    这下玩完了,她不识路。

    这鬼目的地又偏,地图上搜不到,她亲爱的祝芸礼女士又只扔给她几个栋数。她心里默默地吐槽:我没直接把人走丢,都谢天谢地了好吗?

    午后时分,正是最热的时候。

    桥柠抬腕掐了掐表,提起身旁的行李,眯起了盈满烈阳的眉眼,准备换个地方歇着。

    没走几步,她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柳眉又死死地拧了起来。

    “喂...,闻叔,您这几天是不是在海棠街附近啊?”天气太燥热,她用力地扯了扯衣领,到:“我在这边,遇到了点麻烦,有空过来接我一下吗?”

    她又往阴处挪了挪,光斑透过她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亮晶晶的。

    电话那头原本奔波的脚步声静下了,好像在组织语言般,半天支支吾吾地答到:“对…对不起啊小桥,叔今天上午刚走…哎呀,早点说呀,是吧,我还能给你接应一下,顺便捎顿饭……”

    可能是因为桥柠没有回声,那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哎哟,小桥你别生气,是叔错了,我..我给你道歉…那怎么办呀这,啧…我这也赶不回来了…”

    这声音断断续续,像卡掉的老录影机。

    “那算了”说罢,她又想了想,补到:“没事。”

    “那怎么能行,哦,对了…,闻澈好像在这附近吧,我叫他过来接你!”

    桥柠听见这名字,脸上的表情瞬间拢拉下来,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好意:“算了,闻澈他这几天好像学业挺忙的,就别麻烦他了。”

    别,千万别,让她热死在这都别叫闻澈。

    闻澈,也就是闻叔闻孟国的亲儿子,在乔柠五岁的时候,桥博延也就是桥柠生父走了,两个人在祝芸礼的招呼下搬到了她家,把她支离破碎的家好好的翻新了一遍,闻孟国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她继父,由于闻澈年龄比她大,他就成为了她名义上的哥。

    然而桥柠对他们无感。那个老姓闻的为人挺好,所以桥柠对他没什么厌恶,但至于这个小姓闻的吗,一副斯文败类的鬼样子,要不是祝芸礼拉着她,她早就把他清理门户了。

    “哦...这样啊...对了,叔有几个同事也在这边,我拜托一下他们…”

    没等闻孟国说完,桥柠果断地挂了电话。

    “…………”

    还是让她晒死吧。

    抱歉,我社恐。

    ……………………………………………………

    眼下只能另寻别路。

    海棠街有夏天的味道,大街小巷,川流不息。

    桥柠拖起行李,三步并作两步的躲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巷子不向阳,甚有些狭窄逼仄。桥柠摸出手机,在联系人的界面滑动了几下,最终停留在“祝某牛人”的昵称上。

    “喂,妈,我在海棠街,额……”桥柠顿了顿,抬眸朝巷外张望了一下,纠结了下:

    “那啥,能在给我讲一遍咋走不?”

    电话那头,祝芸礼女士送给桥柠一个长久的沉默。

    “……我好像特意给你讲了四五遍吧?”

    “你真应该把脑子拿去修修,桥小姐”

    她也真是服了这个不记路的不孝子。

    桥柠是个纯纯大路痴,如果给她个地图,她还有可能慢慢摸出点门道,但如果光凭脑子的话,她可能给你失踪个几年,不成问题。

    就像现在祝芸礼这样的做法一样。

    “喂?喂?妈!!听的见吗?”桥柠试探性地喊了几句,没人回。

    祝芸礼女士把电话挂了。

    桥柠:……

    就不应该这个妈打电话。

    但有个这样的妈能怎么办呢。

    她一脸无语地盯着她妈挂断电话的界面,滑动几下屏幕,还想给祝芸礼发些什么求助,但她想到了刚发生的一幕,默默地删掉了打出来的字。

    给闻澈打电话,她死也不干,给她妈打电话,…算了吧。

    不会走还是不会走,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就这这点时间,到处晃晃。

    海棠街虽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但也被划分在了商业街和学区的范畴内,原因就是,在六号路尽头不远的地方,有这一片地区最有名的高中,华一附中,所以啊,在这地方住的人,要么常年混迹商业界的人士,要么就是看这物美价廉跑过来求学的初高中生。

    桥柠属于后者。

    凭借她初三那年深发觉醒的一鸣惊人,她终于不枉自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成为了准“附高一生”,消息通后,祝芸礼女士脸上那叫一个光荣,恨不得上大街上摆个状元席,放大鞭。

    上了一段时间学后,因学校还在调寝室,祝女士又嫌家离这太远,便了了扔出一栋房子,让桥柠自己去住。

    这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星期六。

    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巴士,以及矗立在身旁那有点眼熟的海底捞门面,她哀叹了一声,心中五花八门。

    与此同时,身后墙角处----

    “哟,小妹妹新来的呀,是不是不懂咱海棠街的规矩,见到这块地儿的大哥,要打招呼。”

    打招呼,这仨字咬的特紧。

    桥柠心中自说无趣,依旧是一脸茫然地往前走。

    不说,这海棠街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光天化日下搭讪,倒还跟之前有几分相似。

    “喂!咱大哥叫你呢,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

    桥柠:......环视四周,就她一个穿着一身黑。所以,他在叫我。

    她眼角一抽抽。

    犯社恐绝对是这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

    她脑子里骂人的词都突突往外冒了,就是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别害羞嘛,好好认个大哥,以后哥几个多照顾照顾你。”

    那中二病的脑残声音渐近,她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的往前跑。

    有人在看我,她想。

    好吓人。

    有好几群人都在看我,她想。

    好恐怖。

    为什么特么一整条街的人都在看我啊,她咆哮。

    然后,她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身。

    “...操。”桥柠低声骂了一句,脸上绑了三个口罩,看到那群混混的一瞬间,她一拳头就招呼上了,用蚊子般的声音:“你大爷的小妹妹,你跟我嚣张。”

    出手快准狠,凌厉,不拖泥带水。

    用最怂的语气说出了最屌的话。

    “操啊...”带头那人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三口罩转身的一瞬间,其中那个看起来就挺大哥的脸色突变。

    “柠哥...呸!桥总,还不说,您真女大十八变,长太好看了,一时间没认出来....桥总,我错了!!”丁易泽就如同变脸似的,讪讪到。

    然后一脸狗样的窜到了桥柠身边。

    丁易泽,小学时跟桥柠一帮孩子的其中一个,因为那时候常常跟着桥柠在海棠街混,时间一长,就产生了一种小弟对大哥的仰慕,从此“桥总”名字由然诞生。

    那帮小弟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大哥...”

    “欸,那姑娘谁呀....”

    “哟,丁子又犯事了,赶紧告孩他妈....”

    ......

    真是怎么尴尬怎么来,桥柠扶了扶眼镜,巴不得再拿个口罩绑自己脸上:“一边去。”

    “别那么绝情嘛!欸,桥总你啥时候回来的??”丁易泽满脸笑意地又往她脸上凑了凑。

    桥柠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拉了一把身后的行李:“你说呢...”

    “三年呀!桥总,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不想知道。”

    “您回来是干嘛来了?”

    “上学”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哎呀,桥总你怎么这么绝情呀,这么久没见了...”

    “闭嘴。”

    瞬间安静。

    “你爹活的很好”

    抛下这句话,三口罩木讷的窝在行李箱后头,看看哪里可以安心入土。

    *

    三年光阴,海棠街在早已物是人非,盛夏谦逊的装饰着旧市一隅,烈阳止步于此。

    兜兜转转,又过了几个钟头,她又重新绕回了这个巷子。

    路走不出个名堂,腿倒是先废了。

    正躁着,巷子那头传来几声脚步,很有规律,很沉稳,竟让人有几丝安全感。

    桥柠蹙蹙眉,站直了身,心中溢出了几分好奇:这小破巷竟然也会有人来。

    好奇完,她拖着东西就要走。

    红墙黑瓦,古韵淡雅,老榕树的枝桠没过墙头,刺破霞光。

    来者是个黑衣的少年。

    或许是来的人令人安心的步伐。

    或许是感受到逐渐缩短的距离。

    桥柠顿住了脚步,迟疑的回了头。

    骄阳很耀眼,街巷很狭长,那身影变得愈加梦幻、不真实、似梦非梦。

    她眯起眼,天边盛满光,不偏不倚地涌向她,挤进她深棕的眼眸。

    那身影渐近,夕阳已落山头,不知不觉的,她竟有点恍神。

    陌生又熟悉。

    似曾相识。

    …

    少年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面前。

    她不慌不忙的掏出了第四个口罩。

    就要快出巷子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像在验货。

    “走”

    清冷的声线,嘶哑薄凉。

    眼前这人不过十七十八的样子,高挑的身材被穿成一身黑,戴着口罩,脸迷迷糊糊的看不太清楚样子,只有一双冷冽分明的眉宇,虽说拽,但还是有扑面而来的少年气,那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听不懂人话?”

    桥柠拧着眉,刚想抬腿走人,一听这话,她是彻底不走了,幽幽回头盯着这个奇怪的人,从嘴角艰难挤出几个字:

    “你....你谁?”

    “你..有事?”

    她本就是个暴躁脾气,给晾外面了一整天,憋屈的火气此时不停向上冒,竟气到了让她开口跟陌生人讲话。

    “你爹,回家”

    那少年好笑的回了一句,没等桥柠反驳,便一手抓人,一手抓货的拖着东西走。

    桥柠柳眉一紧。

    “有病?”

    桥柠“啧”的一声,一把拽下这个人揪着她腕子的手,像看什么变态一样看着他。

    这人看起来高瘦匀称,可手劲却大得惊人。扯着她手腕的手放开了,虽隔着布料,那一块位置还是火辣辣的疼。

    那少年也没什么反应,扭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瞥着她。

    “不走?”

    “那你今晚就睡这吧。”

    说罢,便拖着她的行李箱转出了巷子,没有丝毫滞留,就把桥柠扔到了身后。

    她的眉拧的更死了。

    “我是不是可以告你?”桥柠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告。”他漫不经心的声音飘进她耳朵:“告你妈。”

    桥柠:???...啊?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这人怎么比闻澈还贱呐?

    莫名其妙。

    不过,我行李箱是不是还在他手上?桥柠回过神来,几丝烦躁猝然而至,她暗骂了一句,一脸生无可恋地朝着他的方向跟了出去。

    这么一来,她竟有点想念闻澈,不可思议。

    落日降下了地平线,稀疏的群星渐渐浮现了出来。

    桥柠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跟在他身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称之为“你爹”的不知名男性。没打量一会,就有些移不开眼了。

    他身材的不错,就在桥柠这个视角,少年松松垮垮的黑衬衣张扬的附在他身上,夏风拂来,那黑衬衫也盖不住他清瘦紧实的腰腹线条。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不禁轻叹。这就是行走的衣服架子。

    完全长在审美点上了。

    他就这么走在街上,带着口罩,也能收获一大堆老阿姨的赞誉和小姑娘的惊叹。

    用桥柠的话来说,就是长了张能祸祸小姑娘的脸。

    不过,她到是觉得前方这人有几分眼熟,不只是长相,特别是那种拽里拽气的说话方式,颇为相似。

    桥柠走着走着,不自禁的打了个颤,摸了摸鼻尖,眼神也变的锐利了几分。

    而身前这人的步伐依旧有规律,半点没有拖了别人家箱子的负罪感。

    由于这人带来的高频回头率,跟在后头的桥柠又犯老毛病了,浸泡在路人们投送回来的目光之中,她简直想给自己找个坟,当场把自己埋了。

    胸腔在打鼓。

    他们走的大道,一道一道目光接踵而至,桥柠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心说这就是不记路的代价吗?算了,长死不如短死,她心一横,腿一抬,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生硬地扯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咱走小路可以不?”

    人群的喧嚣声,孩童的欢闹声缠绵在一起,夏日的热风拥裹这满天繁星,交织成夜景。

    没等她得到回应,她瞪大了眼,眼镜框子直挺挺的滑落鼻尖。抬眸一望,两人眼中的火花在一瞬间交替碰撞。

    是风。

    她看清了他的正脸。

    “草,顾曜?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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