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安垂着眸。

    气氛稍缓,萧珩突然“嘶”了一声,捂着湿淋淋的胸口笑道:“叫你出了气,还恼不恼?”

    沈思安这才想起自己伤了天子之事,软软的坐直身子,眼神有些担忧的看过去。

    刺伤龙体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倘若被传出去,沈思安怕是真的就保不住了。

    萧珩看出她的紧张,目光幽深的在沈思安脸上停留片刻,才安抚她:“不怕,此事不会有人知晓。”

    他起身下床走到对面,从一个刻牡丹凤尾多宝盒里取出一瓶伤药,坐下后朝沈思安招手:“皇后过来为朕上药。”

    沈思安本就只为出一口怨气,可这会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后悔,他虽对沈家心狠,但到无愧于天下百姓,若真出了事,怕是朝堂大乱。

    发泄了一通,小脸上了些血色,眼睛红红的,卧蚕更加明显,如此娇憨可爱的模样和她还是少女一般无二。

    听到他的话,沈思安本不想搭理,见他胸膛的衣襟被染了一大片深色,还盯着她一动不动,似乎自己不给处理,萧珩便随之任之。

    沈思安咬咬唇,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她身着雪白交颈中衣,上面落了几滴血,丝缎的料子就晕染了不大不小的一片。

    女子蛾眉皓齿,肤色雪白,人瘦了不少,到是那肚子可以看出点弧度,微微拱起很是可爱,萧珩心里头忽地一热。

    他本就是故意放任那支金簪刺下。

    皇后力气才多大,刺到一半已是她的极限,他知她心里有怨,如果不宣泄出来,他们定然无法更进一步。

    萧珩马上到而立之年,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想要那个爱他眼里只有他的太子妃。

    看着她娉婷的走过来,男人俊美的脸上多了丝温润的笑意。

    沈思安面无表情停在他面前,见他还是不动,蹙着柳眉脱掉他的中衣,目光下垂落到那一点圆的伤口上,取了一张手帕,手上没轻没重的擦拭了一番,萧珩抽了口气,是又疼又笑,觉得女人这报复行为实在过于稚气。

    她就是这样,生气了就要耍耍小性子,萧珩突然正色起来,手掌抚上皇后的脸,感受到她微微一顿,但没躲开,眼里更是柔和,颇为感慨:“皇后还是没变。”

    闻言,沈思安上药的力度又大了些,直接将药粉倒入伤口,又疼得萧珩小声的抽了一口气。

    她弯着腰,从他的角度刚好瞧见她饱满的额头,长睫卷翘,秀挺的鼻尖,和莹润的唇。

    萧珩喉咙发紧。

    沈思安自然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强忍着说:“臣妾早已变了皇上。”再也不是爱他至死不渝的沈思安了。

    听到这话,萧珩沉默了片刻,颇为推心置腹的道:“侯府犯下的七宗罪里,是有些逃脱不了干系的,朕知你对沈老侯爷的事耿耿于怀,当日他以死明志为的是保全沈家,皇后啊,朕没有失信,沈家前往幽州,那里曾是岳父大人的封地,侯府一家老小不会有事,你且放心。”

    “原本朝堂之事你甚少了解,不过朕有成算,又怎么会为难你的娘家。”

    沈思安红了眼,放下青釉雕花小瓷瓶后,走到衣橱前,偷偷抹了把泪,取出一件王总管非要安置在此处的明黄色寝衣。

    沈思安自己也换了一身。

    萧珩换下血衣后,便叫沈思安去睡,时辰不早他便先回宣政殿。

    “这血衣朕自会叫人处理,去睡吧。”

    让她上药也不过是个情趣而已,这女人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上药上得马马虎虎,萧珩自然要回去重新处理。

    萧珩一离开,躺在床上的沈思安翻了个身,抬手用指尖捻掉眼角的泪珠,脸上的忧愁和哀伤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麻木冷漠。

    她深知自己如今只能攀附萧珩而活,侯府被流放,为了远在边疆的沈家和肚子里的孩子,沈思安不得不学着谋划和算计。

    可怜她前面二十几年被人保护得厉害,做戏也痕迹斑斑。

    幸运的是有人装作不知。

    不幸的是沈思安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第二日醒来,那件血衣已经被处置掉了,刘嬷嬷等人进来伺候沈思安洗漱用膳,只觉得今日的皇后多了些生气。

    而自那日两人闹开后,他们之间的隔阂仿佛少了许多,萧珩隔三差五就来永安宫用晚饭留宿,有时候沈思安烦得要命就忍不住刺他几句:“皇上如今往永安宫跑,就不怕焦贵妃兴师问罪吗?”

    萧珩深知焦娥夕是她心里的疙瘩,故意沉着脸看她,但又忍不住摸着女人的肚孕轻笑出声,“你是皇后朕是皇上,她如何敢兴师问罪?”

    沈思安只是冷笑,翻个身,脑袋窝进旁边蓬松的雪白狐裘皮中。

    萧珩垂着眸,半晌伸手揽住沈思安的腰身,轻声说:“皇后,朕知你心里有怨,贵妃的事,侯府的事,可朕身在其位,有很多的无可奈何,贵妃她曾救过朕,朕,朕曾经也情系于她。”可他明白太晚,年少情爱早已变了样,不是焦娥夕变了,而是在他掀开沈思安盖头的那一刻就变了。

    “可朕从未看轻过你我夫妻二人的关系,你是皇后,是北萧最尊贵的女人,日后也不会变。”

    萧珩叹道:“安安,朕向你保证,日后绝不辜负你,沈家的人朕早已打点好,待你生下嫡长子后,朕便将他们都接回来,可好?”

    沈思安不知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左右现在是哄着她的。

    反正焦娥夕不高兴了,她便高兴。她扭头盯着萧珩如此说。

    但男人只是揶揄的笑了笑她,为她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你啊,惯爱使小性子。”

    顿了顿,又道:“咱们还年轻,过往是朕有负于你……”

    他突然想起沈思安和他撕破脸皮那日崩溃的问他:“你不是许我一世一双人吗?”

    本就是随口之言。

    可她的神情那么怨那么恨,又那么的茫然无措。

    他是一国之君,后宫宫妃已少得可怜,在沈思安之前萧珩是从未想过纳其他女子为妾,只是后来将焦娥夕接入宫后,她那样防备疏冷自己,萧珩便对纳妃之事没那么抵抗了。

    但心里也总留有余地。

    萧珩温声许诺:“日后朕只要你一人。”

    沈思安只是不耐烦的推他到一边,心里嗤之以鼻。

    翌日,萧珩早已去上早朝,沈思安睡得迷迷糊糊时,刘嬷嬷来到拔步床前,将床幔撩起一角,跪在脚踏上小声喊道:“娘娘。”

    “嗯?”沈思安黏黏糊糊的应了一声,她嗜睡得厉害,加上萧珩在她身侧自己根本睡不踏实,往往都是深夜才入睡,第二日便起得晚。

    刘嬷嬷看着沈思安睡得酡红的小脸,眼里划过一抹柔软,但想到什么脸色正色起来,轻声说:“贵妃过来请安。”

    沈思安困顿的神情一下变得清明,自五年前萧珩将凤印交给焦娥夕后,沈思安便也免了后宫宫妃的昏定晨省,上次见面还是一个月前的太极宫门外。

    那日倾盆大雨,沈思安一身素衣跪于殿外,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口中大喊:“侯府嫡次女沈思安求见皇上。”

    话才落,一身华贵非常的焦娥夕被几个宫婢簇拥着从从她身旁经过,脚上套着尺高的雨屐,有宫女为她提着裙摆,有为她撑伞挡风的太监,走得是姿态万千、贵气十足。

    见了沈思安还微微停顿做了礼,明艳娇嫩的脸完全看不出她已二十九了,身边跟着的大太监,长得十分地清俊,忠心耿耿的扶着焦娥夕,垂着眸,余光却打量着脊背不曲的皇后娘娘。

    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脸颊,素净的小脸更加昳丽动人,雨水浇到身上,她却不觉得冷,沈思安眨眨眼,抬眸看去,冷冷瞧被人拥护着的焦贵妃。

    这仪仗却是得宠的,一个皇后,一个宠妃,一个跪,一个站,地位天差地别。

    世道艰难,女子左右仰人鼻息而活,更何况是这深宫,没了皇上的宠爱,就算是皇后也不过是个名号。

    往日她是定北侯府一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是罪臣之女地位不保,沈思安未置一词,她跪得笔直,她目视前方,那张倾城绝世的脸苍白无色,神情却坚韧冷静,她像瓢泼大雨砸向的白兰,花骨朵颤巍巍的任风雨吹打,娇滴滴的却如何也不飘落,美得惹人怜爱,美得令人敬畏,美得令人嫉妒。

    “侯府落罪,皇后要请罪便回永安宫,莫要叫六郎进退两难。”低声说完,焦娥夕冷哼了一声,仙女般面容上闪过讥讽,然后由大太监杨济扶着往里走去。

    沈思安咬着下唇,只当没有听见,大雨还在下,水柱从头顶滑落,她全身都是湿的,脸是湿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焦娥夕一离开,她像被抽掉了仅有的力气一般,小腹坠痛,血色尽失,只觉得骨头都泛着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从脾胃里翻滚。

    流水哗哗淌过,雨水砸在地面溅起了水花,她跪着的地方见了血,但雨太大了,她没留意。

    御前大太监第三次请皇后回去的时候才发觉了异常,大叫了一声,彼时支撑不住的沈思安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不省人事。

    耳边恍惚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冲过来将她抱起,雨水被踩的哗哗的响,暴怒的声音让她厌烦,彻底陷入黑暗。

    再醒来,她躺在紫宸殿的龙床上,手被人紧紧攥住,沈思安眼睫颤了颤,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懊恼和惊喜的萧珩。

    “醒了?”他眼睛湿红,像看易碎的瓷瓶一样看着沈思安。

    沈思安全身都没有力气,像个木偶一样的瞪着眼。

    半晌,她沙哑着问:“我怎么了?”

    萧珩欣喜的红了脸,激动得握着沈思安的手都是抖的:“安安,我们有孩子了,怀了朕的孩子。”

    想到什么,萧珩一阵后怕:“怪朕,朕不该和你赌气叫你淋了雨……”

    后面的沈思安再没听见,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争前恐后,无声蔓延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只觉得这个人魂都快没了。

    原本还有很多话要说的萧珩一下就沉默了。

    他松开沈思安,站了起来,烦躁的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语气颇冷:“朕知你不满朕,可沈家所犯之事,哪一样不叫朕心寒?皇后,朕若枉顾你侯府,不仅难以平众,更有愧于黎民百姓,你若体谅朕,就不该在这个时候令朕为难。”

    沈思安紧咬着唇,无声流泪,一夜之间定北侯府被抄家夺爵,未婚女子充入教坊司,男子流放边疆苦寒之地。

    昨日听到这个消息,沈思安只觉得耳朵嗡鸣,一点都不相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怪不得中秋夜母亲嫂子神色异常忧心忡忡,父亲哥哥叮嘱她要明哲保身。

    沈思安心中悲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这样去死算了。

    “呜……”

    萧珩没想到沈思安情绪突然爆发,那张苍白的脸布满了泪水,喉间溢出破碎的哭音。

    他慌得手足无措,刚刚冷漠的样子不见了,坐到床前好言好语安抚她:“别哭,别哭,朕答应你一定保全侯府上下,安安乖,你还有身子,哭多了该伤到身子了,你且安心养胎,朕定会想法子保全侯府一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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