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花开如雪铺,新霜寒早半欲枯。荞麦别名乌麦、角麦等,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红色质地柔嫩,具纵棱。叶三角形或卵状三角形,顶端渐尖,基部心形,两侧沿叶脉突起。短期性农作物,喜凉爽湿润,不耐高湿,民国时期贫瘠土地普遍种植。

    浆水镇一带盛产荞麦,加之葱、姜、蒜、芝麻和香醋等当地天然材料制作的酸汤便是正宗酸汤荞麦面,口感滑嫩,香气四溢,多吃两碗都不嫌多,也是家家户户通常默认的浆水面,吃着说这碗浆水面真地道,当地人觉得说的没错,会吃。浆水镇当地吃的面,不是浆水面还能是啥,祖祖辈辈吃此种面最多。讲究的人家面码上搁着撮煮的稀烂的黑豆,颜色非常好看,垫着清脆酸甜小块萝卜,一碗面里有老中青三重滋味,老年人爱吃烂豆子不需牙齿咬,仅用牙床抿便能吃出豆香味;少年人爱吃酸甜脆萝卜块,翻出来咬一口嘎嘣脆,能从脆脆萝卜块里喷出酸水来滋进嘴里,酸酸脆脆特别开胃;中年人捧着碗先转着碗边喝一口酸汤,便大口大口吃面喝汤吃菜码,特别过瘾。

    中午吃碗地道酸汤荞麦面到晚上都神清气爽,适合串亲戚时来吃,都觉得吃了此面人聪明活络嘴皮利索。荞麦面搁案板上细细切好,撒上防止面条粘连的面粉或苞谷粉,一段时间之后都硬硬地像根铁丝。浆水镇人家嫁女儿时候一定要把荞麦面端上桌,寓意女儿到婆家顺顺利利,耳聪目明硬硬梆梆做人清楚不粘连坏事。正宗荞麦面吃起来味道特别香甜,要是吃着吃着面条觉得发甜发黏,那是里面掺加高粱面或红薯面,属清末民初民间当地穷人家里做法,不地道。

    镇里几家酸汤面铺子前坐满了人,算命先生李铁嘴到摊上吃酸汤面,碗里要加半根焦黄熏肠,掌柜把熏肠切斜片码在碗边,李铁嘴想想又请掌柜给切下半斤熟猪脸,掌柜用油纸包起来拿麻绳捆好,他喝口汤吃口面抬脸看见钟道长,心里美滋滋地微笑,钟道长打趣道:“算命先生平时难得来,想必是赚了钱来改善改善。”

    算命李铁嘴笑着道:“道长说笑,咱不过是在镇里混碗饭吃,哪比得上道长霍莱道观里香火鼎盛,传闻众多道士只需在道观里吃斋念佛,闻名前来香客每年捐献出很多灯油钱,还是道士赚钱安稳,不要喝风灌雨去做骗钱勾当,只是镇里传闻道长替地主看错埋葬地,此事要慎重。”

    钟道长没搭理他,嚷着腹中饥饿请掌柜拿来碗酸汤面,加半颗煮熟的鸡蛋,等酸汤面香喷喷热腾腾上桌,拿起筷子缓缓地道:“都道俺霍莱道观里香火不错,其实一言难尽,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精明能干祖师爷是传下几间外观漂亮的道观,但是镇里借口疏通河道,推三阻四不拨钱维修,每年修缮道观屋檐漏水烂椽子破檩条用香火灯油钱根本不够,遇上刮风下雨漏水,俺整宿担着心不能睡,道士不懂维修道观之事,庙里道事清闲的时候,多是在竭力为乡亲做些善事,修桥铺路不让镇里人戳脊梁骨,虽说看来都微不足道,但是要经常费银钱哋。”

    李铁嘴想想点点头道:“也是,整天看你帮镇里人忙活原来是做善事,要是不需柴米油盐酱醋茶谁都不愿出来费鞋底。”瞧见钟道长身着破烂道袍,突然想起跟钟道长差不多年龄的师兄褚辛根,前两天寄来封信内容说京城和尚吃香喝辣,道士稀饭馍馍都吃不着,香火奇差不说备受京城人鄙视,整天议论男女奸宿道观被逮,名声奇臭,目前着实混不下去,想来投奔小师弟李铁嘴,还要他帮着找个不用多大小道庙,容得下两人和三尊神像即可。李铁嘴凑前看看坐着喝汤嚼面的钟道长,觉得霍莱道观像是能容得下褚道长。

    年纪长的钟老道将碗面顺顺当当吃下肚,舔舔筷子意犹未尽,撂下饭铺里蓝花瓷碗,斜眼瞧李铁嘴碗里的面刚吃到一半,不觉叹口气替李铁嘴惋惜,要是在北平真能学满两年出师,恐怕要在省城里替官老爷们当幕僚,那时候跟着吃香喝辣岂不乐哉,只学两个月偏被捧臭脚的人说是学满两年,李铁嘴私底下得恶补多少易经道理,冷桌子凉板凳熬多少灯油费多少心思才能吃透算卦真理,历经从前在浆水镇受民国兴科学破愚昧之风遭撵,到如今在镇里混得能吃饱穿暖买下两亩地,他倒是个命好上进之人。李铁嘴白胖脸上堆着笑,肯定听不见钟道长心里话,他拿着跟前脆生生熏肠就着酒下肚,扒拉着剩下的半碗酸汤面时,忍不住解开麻绳拆开油纸吃几片切好的猪脸。邱木匠看着俩人吃着,悄悄坐在桌边,等着喝俩人剩下的酸汤或者拿着碗请掌柜施面续汤。

    晚上沈家做酸汤面,味道寡淡没多少油水,老奶奶抱怨汤不酸,喝着不对心思,熬的酸汤不如以前好喝;沈师范埋怨面切的太宽堪比裤袋,一碗吃不了两根面条,肚子饱了眼没饱;白草芝倒没多少抱怨,老觉得吃饭时辰不对,看院里星星月亮听虫鸣估摸着是吃晚了。

    一家子都捧着碗,其实沈文盛家每个人想得都不尽相同。沈禄福心里猫抓似的琢磨着怎么半夜溜出去,他盘算着此刻田婶家的门是插着还是开着,到底能不能老去找她闹腾,要是俩人总是闹到半夜,会不会惹恼乡里被故意捉奸,幸好他清楚田婶男人长期不在家,田婶嘴严脾气难缠,只要她肯把田家大门从里插上,即便俩人持续在屋里待上三天两晚镇里人未必清楚,即便知道也不敢管。想起男人田正满在县城里做事,穿的吃的比俺强一百倍一千倍,本事见识俺俩人更是没法做比较,婶子咋会相中俺粗手粗脚?昨晚做那事,令耀武扬威的她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当起镇里的绿头乌龟,心里真是暗暗过瘾,联想到昨晚的艳福,沈禄福额头上眉毛一弯,突然嘴里喷出面咳嗽起来,等他止住咳嗽捧着碗得意笑着,他爹狠狠瞪他一眼。

    他爹沈文盛倒是没看出鬼心思,狠狠瞪他一眼是嫌弃儿子不懂规矩,他批评道:“给俺好好吃晚饭,吃饭就是吃饭,别吃着笑着,吃到鼻孔里呛着,被镇里人看见笑话咱家没规矩。“

    这些年风调雨顺地里难得收成好,襄城县粮食价格卖得也好,沈文盛攒了点钱,琢磨着怎么能把多年承租的刘家土地买下来,沈禄福听祖上说那五晌地是块风水宝地,“金银滩金银滩,不愁吃不愁穿,若是有人猜的中,平安富贵当大官。”便是听闻此歌谣,当年祖爷爷一个人来到浆水镇并在此安家落户娶下祖奶奶,到他这一辈儿姓沈的在镇里已经男男女女几十口子。他想给后代子孙留下这块宝地,“金银滩,金银滩,吃穿不完当大官”,说不定将来哪天孩子们能从金银滩里挖出宝贝来献给朝廷那不就得当大官,到那时候他这当祖辈的即便在阴曹地府心里也跟着乐开花。

    吃了饭,李棉子想着怎么供神,快到佛爷诞,她供的祖子像破烂地掉了边角,供着的神像贴墙上三年多也该换新,等到下个集市去请张新神像来供奉。当年她爹嫁女儿,说她将来要挨穷受苦,劝她嫁给年纪大点儿疼人的富户吃穿不愁,可她没答应她爹,跟着他娘来到浆水镇街上当即看上沈文盛他爹。她愿意嫁给替人做长工的沈老爹,嫁到老沈家这么多年,苦和穷都摆在明处,一辈子敞亮没觉得受啥憋屈,如今子孙满堂,都是多亏神佛保佑,此念头愈发坚定她请佛像的想法,那是她虔诚的信仰替全家换来这些年平安。

    嫂子白草芝针线活手艺好,她琢磨要不要给家里每人都做件体面新衣裳,尤其是小叔子沈禄福,夏天就只穿条裤子,上身光着镇里到处晃荡,年龄小别人不说啥,年龄大镇里人背后议论着说家里穷酸,孩子不知道害臊,男孩大了成了男人家里得照顾着穿整齐,她男人不说,公公不关心,她这做嫂子的得上心,家里能拿出做新衣裳钱得先紧着男人,男人脸面更重要。

    沈师范想着河滩荒地里种的树,成材的树陆陆续续得砍,不然浆水镇里坏人眼馋,镇里打他家大树主意的人天天在林子外面转悠,眼神里不善,他总觉得要出事心里发憷。

    吃罢饭沈禄福抢着去刷锅刷碗,嫂子白草芝抹完饭桌嘴上说词也已寻思好,她叫住弟弟沈禄福,从屋里把沈师范的旧衣裳拿给沈禄福穿,家里最近要买地,公公刚说一个多余闲钱都不能花,沈禄福快到娶媳妇的年龄不能露着身体,先委屈让他穿他哥哥的旧衣服,嫂子白草芝心思自然是新衣裳先紧着沈禄福哥哥沈师范穿,哥哥要常和镇里的体面人打交道,穿着衣裳破烂会被镇里人瞧不起沈家,连带着她在镇里那堆妇女里脸面上不光彩,她想要镇里人高看她一眼,如此才能话好说事好办,毕竟沈家是镇里穷人里租地主家的地最多的,现在沈师范的一举一动,镇里穷人都盯着。

    嫂子让他老老实实坐在竹凳上,要给钉上两颗被沈禄福弄掉的纽扣,顺手改紧褂子腰围,如此穿在沈禄福身上稍显紧贴,她带着歉意许诺道:“兄弟穿着挺合身,啥时候娶媳妇哩,嫂子给你张罗几身新衣裳,不能整天穿的像孩子,嫂子做衣服手艺好着呢,保准兄弟穿着满意,眼下爹要买地,地主家都是狠心贼,少拿一个铜钱走都要张大血盆大口吃人哩,别给家里做难,将就些先穿着你哥的不破不烂旧衣服,体谅下要买地攒钱的老爹,弟以后有啥不乐意给直接给嫂子说。”沈禄福揉搓着大腿笑着道:“新衣裳穿不穿的没啥,等天一冷直接套棉袄,奶奶不也没穿上身衣裳,嫂子说娶媳妇的事,还是问俺爹吧,俺看早着哩。”

    本来前几天凉飕飕,突然这些天晚上都燥热起来,奶奶脱去随身夹袄,干瘪着胸脯从屋里探出头来,瓮声瓮气对缝衣裳的白草芝道:“媳妇,不穿衣裳凉快,穿啥,俺都这么多年大夏天光着膀子,不还是活的硬硬朗朗?”沈文盛从嘴里扯出烟袋嘴,带着不悦神情道:“沈师范媳妇,给你奶奶把夹袄穿上,孩子年龄都不小,眼睛扫来扫去地,她都不闲丢脸。”奶奶瘪着嘴小声嘟囔道:“有啥丢脸的,祖祖辈辈不都这样,俺这般年纪的人都跟俺没啥不同,你不是吃俺的奶长大的?转眼就忘,子还不嫌母丑哩。”

    晋冀一带老人孩子夏天有光着脊背乘凉习俗,即便是到凉飕飕秋天,只要周身觉得燥热,立即找借口把上身衣裳蜕下来光溜溜像一只秋蚕。冀南普通女人熬到老年胸脯一憋下去,仿佛就立即获得和男人相同的平等权利,马上变得无所谓是男是女指手画脚起来。嫂子是从外县嫁过来,虽说风俗相近,还是不习惯家里老少都光着脊背,瞥见老奶奶捧着簸箕光着上身瘪着胸脯背靠大门往外簸高粱里的瓷片和小土块,她当即皱眉头道:“奶奶,那袋高粱都往外簸得干净了,快穿上衣裳别着凉,歇过晌午都得穿起衣服,邻里都醒着从门外过来过去看见了多不好。”

    沈师范穿着微青色旧衣裳,农村人用靛蓝染草染的,洗的次数多,靛蓝掉色成微青色,依稀可见衣裳上经纬线和疙瘩结头,穿在身上暖和燥热,沈禄福把夹袄解开扣,低着脑袋拿衣襟扇风,想怎么溜出去。沈文盛瞪着他道:“一晚上看你猫抓似的,不着四六寻思个啥?”心里只知道去田婶家解决痛快事的沈禄福不说话,弯下腰,头憋在跨下,短头发几乎擦着地皮,琢磨着怎么偷偷溜出去,不自主前后晃得屁股蛋下凳子吱嘎作响。他父亲沈文盛骂着道:“一天到晚带着夹不住的猫骚样,人前咋能抬头挺胸做人呢?”

    沈禄福猛得直起身子,站起来对他爹道:“爹,晚上俺出去捉鱼下网,家里人吃不完还能拿到集上卖,稳赚不亏的生意。”一旁蹲着编草绳的大哥沈师范对他道:“沈禄福晚上别出去闹,白天到河里下网能看的见,晚上黑灯瞎火等看见个啥?李拱月把河里早都挂满了网,网就绑在咱家树上,你去河里捞鱼给地主把网戳破那便惹祸了。自从前两年镇里大伙捞到几百斤,现在河里捞不到大鱼,都是小猫鱼,根本不够费那个气力捕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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