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多情被辜负，出乎意料俊朗沈顺禥并不害羞回避，只是像在看常人那般看着她，沈顺禥不知道今天陆小姐如此盛装是为他准备。她犹豫着考虑是先迈出那条腿下楼，到底他是西方人信奉的左腿男还是右腿男，陆小姐要用左腿走下台阶，如此他能尽可能看到她优美身段曲线，绷直小腿一步一步走下来，给在场诸人感觉她像下凡仙子，便都屏住呼吸，都沉默着，陆壁铃走到前厅拉开门，到钢琴旁挪开钢琴凳坐下，双手轻轻抚住琴键，忽然一只手指向下发力，其余手指接二连三触碰到钢琴，一串优美乐符从手下流淌而出，整架钢琴像她延伸的躯体和思想，无拘无束诉说着她的心思。
沈顺禥听见她叮叮咚咚弹钢琴从内心并不喜爱，他更喜欢丝竹乐弦乐婉转柔美，甚至是猛烈锣鼓敲击声，别以为他头一次听见这种异国声响，不，其实他在街边钢琴店外听见里面客人在弹奏，当时不觉得有多优美，那种机械声音像木头人穿着铁鞋在铁盘子上跳舞，又像是钢铁厂卸下一堆钢铁块偶然碰撞的声音，但是到最后，他听出钢琴的悦耳，那是非常明亮欢快的节奏，西洋弹奏的乐曲与东方的唢呐笙箫吹奏出的大不相同，如果让他做选择，他已经开始偏爱于钢琴音域细腻宽广演绎的大气磅礴。他面带喜悦刻意歪着头欣赏，不时摇着脑袋随着音乐摆动，欢快的乐符在心上奔腾而来，不时触动着空虚的精神，他刻意去回想每一个音符，去用脑子死记硬背的留住转瞬即逝的乐声，瞬间心和脑被它填满，只能继续徜徉在波涛骇浪般音乐的河流里跟随着节奏摇摆，不知不觉畅游到他的家乡浆水镇，融化的浆水河水与琴声混在一起如梦如幻响亮流淌着。一曲终了很多在场人站着热烈鼓掌，沈顺禥怯怯伸出双手，用手掌表达着最大喜爱，随着激烈掌声陆壁铃很自然把目光触碰到他，对他很礼貌的浅笑，继而款款走上楼去，走到二楼回眸再与他对视，背对管家道：“给每位客人准备丰盛晚宴。”沈顺禥是第一次在豪华餐厅里用餐，一旁桌上摆满诸如西瓜哈密瓜葡萄水蜜桃等新鲜瓜果，他们坐的桌子上盛着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美味佳肴，散发着诱人的热气和香味，咖啡、牛奶、中式菜肴、鲍鱼、煎牛排、蛋糕。十来个徒弟坐在靠门窗的位置，都屏住呼吸，更没人敢首先伸出手去拿精美的食物，沈顺禥心中惊异，身处在精致的豪华餐会，少年的心被彻底升华，他意识到他的灵魂被突然刻意拔高，不期而至来到传说中上等人居住的府邸，如果现在有人问哪里有天堂，那么这里就是。
民国英俊男人只要肯抬手便能触碰到优雅极致生活天堂天花板，陆壁铃请求叔婶给沈顺禥更多机会，直接让他协助管理造栋楼，尽管他目前只能做小板凳。沈禄福小板凳做得不赖，郑师傅喜欢拿走坐着，平常坐在郑小算屁股蛋底下。郑小算鬼灵精，随时都会出些怪主意让人难堪，但她从不为难沈顺禥。可能沈顺禥不知道，郑小算想让他爷爷单独好好教他，给他吃小灶，给他屁股蛋子上安上火箭，再搭一座鹊桥跨越茫茫距离，早点让俩人能相逢共浴爱河，可是她仅十四岁，有些话不好说出口。郑小算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下雪的那天晚上，她竟然拍着窗户把沈顺禥叫出来陪她在鹅毛大雪里赏雪景，寒冷渗透到内心，然而沈顺禥还不熟悉她。她有时会钻进大木箱里，木箱把手处有两个大洞，她躺坐在里面从大洞处看沈顺禥举动，除爷爷郑瑞安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沈顺禥的梦里已然不再梦到浆水镇，他模糊地意识到保定府更适合他，仿佛他就是此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每次从精巧的城楼底下过，他都莫名的激动，触摸着经历风霜雪雨，几个世纪的亭台楼阁，仿佛能与它们对话，他上辈子就是这里人，师傅对着弟子说过：“生鱼丝，章鱼丝，将来也必将卖鱼丝。”开始他不理解这句话，师傅不解释，没人知道啥意思，他混读一年私塾水平太浅，这句话起码要读个两三年，那时私塾先生会教是啥寓意，他最开始觉得这段话好听，然后莫名想笑，最后每回想起此就忍不住要笑，保定府的鱼丝是那么有名，值得师傅天天挂在嘴边。等他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尽管师傅从未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觉得那就是师傅的心声，这句话与木器行业生涯有关，与城墙楼子有关，与出类拔萃的某人有关，势必将成为他将来的心声。
自从数月前在水塘里洗冷水澡，再到如今发生很多事，年关之后保定府落下几场大雪，雪似梅花，梅花像雪，徒弟们在后院里四处走动欣赏，难得一派雪后其乐融融美景，学徒穿的棉袄比在家穿的单薄，傍晚收工后得到师傅允许徒弟们奔跑在雪中打闹嬉笑打雪仗，却都不觉得寒冷。沈顺禥床头摆着师傅教学的头一本书《识木》，这本木器行自编书籍让他痴迷，里面对各种木材质地的描述，怎么分辨年轮，怎么听声辨木，仿佛就是一个个愉悦的谜团，等着他去一一揭开。沈顺禥作为陆家木器行徒弟像海绵般贪婪学习相关知识，很快按照师傅要求独自做出第一个舍弃钉子卯榫结构的规整八仙桌，下一目标是当下商店售卖一空时髦的折叠桌。心里有了目标信仰，他□□不再那么痒，反而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
郑瑞安没办法对付喜欢恶作剧的亲女儿，他喜欢按部就班做事，郑小算再怎么打如意算盘，也逃不过他的法眼，他想禁止她胡作非为，俊徒弟多少闺女抢，郑师傅眼里暂时看不上沈禄福，·心说小伙子刚入行的嫩小子，身板不算是男人，离长成参天大树还早着呢。
沈顺禥遇见陆壁铃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腊月十六，郑小算前来敲沈顺禥等徒弟们的房门，心急火燎拼命地呼喊拍打，她脸色急的苍白，沈顺禥和其他多个徒弟住在一间，沈顺禥和小兔睡在最里面，徒弟们不知道发生啥事，纷纷穿衣服打开房门，郑小算看见沈顺禥几乎要哭出来，结结巴巴道：“快去帮俺看看吧，俺爷爷躺着已经喘不上气来，不论俺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俺。”沈顺禥看看周围众多徒弟，恍然大悟此话明显是郑小算对着他说的，明知有诈故意显得有些为难，回头看看还在被窝里熟睡的小兔，勉强点头道：“郑师傅他到底怎样，快些带俺们去看看。”郑小算见他上当，破涕为笑扯住沈禄福的胳膊道：“俺爷爷他好像睡不醒，俺叫醒他了又像是喘不来气，就你一个人陪俺去看看，俺害怕。”其他徒弟都愣在那里面面相觑，沈顺禥碍于师兄弟情面执拗道：“别人不去，俺也不去，俺一个人去不太好吧。”郑小算急起来嘟着嘴问他道：“怕俺吃掉你，那也行吧，就准你再带一个人陪着。”其他徒弟看看郑小算，再看看沈顺禥，似乎明白点什么，纷纷道：“既然让你一个人去你就去嘛，再晚些怕师傅有个三长两短，师妹也不高兴，要是没事，你出去陪着哄她一会儿也好，哄得她高兴再回来睡觉，省的咱们跟着被连累遭挨骂。”沈顺禥还是犹豫，不是因为不认识郑小算，而是他上课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感觉郑师傅对他印象不好，师傅曾严格要求他控制那里直至心如止水，不要上课起色欲而导致分心，并且这两天教导的话比以前更为严厉。
沈顺禥面露为难色走在郑小算身后，另一个小徒弟苏淮隐蹦蹦跳跳跟在最后，俩人穿过影壁墙，郑小算回头道：“别跟这么紧，离俺俩十来米远距离，不然俺生气了。”俩人走过一条小胡同，郑小算又对着小徒弟道：“你回去吧，有事俺们俩就够。”小徒弟听见两次呵斥，明白郑小算不喜欢他跟着，急忙拐弯转身往回走。沈顺禥责怪她两句道：“刚说好的让师弟陪着怎么反悔？莫要因为此事让其他师兄弟取笑孤立俺。”郑小算小声道：“他是钱震忠的跟班，俺和叔叔正要揭他的短处。”沈顺禥默不作声，跟随她继续操近路去师傅集体住的小院，郑小算在前面走的匆忙，脚跨过月亮门的时候没抬起来，重重摔一跤，整个人顺势要跌倒，两个人此时就相差两步距离，沈顺禥急忙上前扶她，郑小算跌倒在沈顺禥怀里，她挣扎的站稳时候嘴唇亲吻到侧着头的沈顺禥，他不知道该不该躲避，俩人凑巧嘴唇碰到的一瞬间，被郑瑞安看个正着。
看到这一幕郑瑞安心中气恼，但是想到机灵鬼女儿喜欢恶作剧，不能责怪沈顺禥，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咳嗽两声拍打完棉袍进屋躺着，郑小算还在沈顺禥怀里，她的手慢慢在他后背一点点前进，沈顺禥感受到虫子在背后痒痒地爬，急忙扔下手中打坏主意的郑小算，郑小算哎呀一声重重跌倒在地上，头碰到月亮门的石阶上大叫道：“好疼！”郑小算爬起来的时候沈顺禥已转身回去，屋里七七八八的师兄弟都坐着议论，见沈顺禥很快羞红着脸回来，都七嘴八舌的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使得郑小算心急火燎来求助，沈顺禥躺进被窝，安然道：“郑师傅没事，已经起来了。”
大家纷纷若有所思接连唉了几声，躺回被窝里小憩，现在离起床还有半个多时辰，冬天谁都不愿早起，都直勾勾瞪大眼睛想心思。小徒弟苏淮隐缓和尴尬气氛，笑道：“反正离课堂有半个时辰，俺给大伙讲个笑话吧。话说有一个弹棉花的师傅，同时收了两位学徒，他为学徒立下了一个奇特的规矩：每个月底，学徒都要对他说两个字。第一个月月底，师傅问两个学徒：“你们心里最想说什么？”学徒甲说：“饭香。”学徒乙说：“食劣。”第二个月月底，学徒甲说：“觉稳。”学徒乙说：“床硬。”第三个月月底，学徒甲说：“活轻。”学徒乙说：“事多。”到了第四个月月底，当师傅再问同样的问题时，学徒甲回答：“想学。”学徒乙却突然说：“想走。”
于是，师傅打发了学徒乙，正式收学徒甲为徒，传授他真本领。师傅说，心境决定事业，学徒乙看不顺眼的事太多，成不了事儿。“后来学徒甲真的成了名闻遐迩的弹棉花大家。说完苏淮隐随着师兄弟一起大笑起来。故事虽然说的轻巧，但是旧社会要正经地当上一个学徒可没有那么容易，某种意义上收一个徒弟等于养一个家奴，徒弟学的好坏，学成学不成和劳累状态，是根据师傅经济环境、家庭人口、生活习性而决定，徒弟学不学是基本要素，师傅肯不肯教徒弟出徒那才是根本关键。
小兔温暖的手搭在沈顺禥冰凉脚上，小兔侧身关心道：“顺禥哥，你的脚好凉，俺给你捂捂暖和。”沈顺禥没说话支吾着像是答应，他的手同样冰凉，但是他不忍心再让小兔替他捂手，没有脱去身上的衣服，将手胡乱搁在胸前暖着。郑小算虽然被撞到头，但她的计划基本成功。如愿以偿吻到日思夜想的俊男沈顺禥，他的嘴唇鲜红欲滴像一只红草莓，今天吻上去的感觉硬梆梆的，口气是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芬芳，尽管短暂但对她来说象征着一种胜利。她憧憬着未来该怎样进一步突破他的心里防线，却还不知道陆壁铃同样喜欢沈顺禥，但很快她就要知道并为此话费更多心思。
同宿舍的师兄弟中，沈顺禥感觉到来自钱震忠的压力，他摸清对方的底数，很快草率决定沉默下去。郑小算很快又约他出去，这一次她想带他去公园散心，沈顺禥这天正好没事，跟师傅请假，俩人一前一后从木器行走出来。
沈顺禥规规矩矩坐在公园长椅上，双腿不敢有丝毫的晃动，以免被路人误会认为他是寻花问柳不正经的花花公子，公园对面是一条很窄的小河，背后是一个长宽都差不多两百步的新建广场，工人在那里用小块青砖砌广场地面和镂空花坛，据说很快这里会繁华起来。郑小算一直站在他面前，伸着头双掌搭在他肩膀上用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她觉得他好像是一个耐看的活画像，无论从那个角落看都是出色的模特。沈顺禥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土布褂子，本来是嫂子给他哥沈师范做的，临来保定的时候给他带着，他穿着显得偏大，松松垮垮的挂在单薄身上，这让沈顺禥多少有些不自信，他每次睡前摸他光滑的身体，都感叹躯体的瘦弱，恐怕一阵强风能吹跑。一条条的肋骨像凹凸不平的搓衣板，他的腰只有一尺七寸四寸，他担心他会一直这么瘦下去，一直到二十四、五岁甚至是三十岁，因为他听他哥说他们沈家祖上都是这种身条，男人只有多出力干农活便会长得更身强力壮，想起沈师范现在体型，他低着头琢磨着对他哥沈师范的话便深信不疑。
沈顺禥听见她叮叮咚咚弹钢琴从内心并不喜爱，他更喜欢丝竹乐弦乐婉转柔美，甚至是猛烈锣鼓敲击声，别以为他头一次听见这种异国声响，不，其实他在街边钢琴店外听见里面客人在弹奏，当时不觉得有多优美，那种机械声音像木头人穿着铁鞋在铁盘子上跳舞，又像是钢铁厂卸下一堆钢铁块偶然碰撞的声音，但是到最后，他听出钢琴的悦耳，那是非常明亮欢快的节奏，西洋弹奏的乐曲与东方的唢呐笙箫吹奏出的大不相同，如果让他做选择，他已经开始偏爱于钢琴音域细腻宽广演绎的大气磅礴。他面带喜悦刻意歪着头欣赏，不时摇着脑袋随着音乐摆动，欢快的乐符在心上奔腾而来，不时触动着空虚的精神，他刻意去回想每一个音符，去用脑子死记硬背的留住转瞬即逝的乐声，瞬间心和脑被它填满，只能继续徜徉在波涛骇浪般音乐的河流里跟随着节奏摇摆，不知不觉畅游到他的家乡浆水镇，融化的浆水河水与琴声混在一起如梦如幻响亮流淌着。一曲终了很多在场人站着热烈鼓掌，沈顺禥怯怯伸出双手，用手掌表达着最大喜爱，随着激烈掌声陆壁铃很自然把目光触碰到他，对他很礼貌的浅笑，继而款款走上楼去，走到二楼回眸再与他对视，背对管家道：“给每位客人准备丰盛晚宴。”沈顺禥是第一次在豪华餐厅里用餐，一旁桌上摆满诸如西瓜哈密瓜葡萄水蜜桃等新鲜瓜果，他们坐的桌子上盛着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美味佳肴，散发着诱人的热气和香味，咖啡、牛奶、中式菜肴、鲍鱼、煎牛排、蛋糕。十来个徒弟坐在靠门窗的位置，都屏住呼吸，更没人敢首先伸出手去拿精美的食物，沈顺禥心中惊异，身处在精致的豪华餐会，少年的心被彻底升华，他意识到他的灵魂被突然刻意拔高，不期而至来到传说中上等人居住的府邸，如果现在有人问哪里有天堂，那么这里就是。
民国英俊男人只要肯抬手便能触碰到优雅极致生活天堂天花板，陆壁铃请求叔婶给沈顺禥更多机会，直接让他协助管理造栋楼，尽管他目前只能做小板凳。沈禄福小板凳做得不赖，郑师傅喜欢拿走坐着，平常坐在郑小算屁股蛋底下。郑小算鬼灵精，随时都会出些怪主意让人难堪，但她从不为难沈顺禥。可能沈顺禥不知道，郑小算想让他爷爷单独好好教他，给他吃小灶，给他屁股蛋子上安上火箭，再搭一座鹊桥跨越茫茫距离，早点让俩人能相逢共浴爱河，可是她仅十四岁，有些话不好说出口。郑小算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下雪的那天晚上，她竟然拍着窗户把沈顺禥叫出来陪她在鹅毛大雪里赏雪景，寒冷渗透到内心，然而沈顺禥还不熟悉她。她有时会钻进大木箱里，木箱把手处有两个大洞，她躺坐在里面从大洞处看沈顺禥举动，除爷爷郑瑞安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沈顺禥的梦里已然不再梦到浆水镇，他模糊地意识到保定府更适合他，仿佛他就是此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每次从精巧的城楼底下过，他都莫名的激动，触摸着经历风霜雪雨，几个世纪的亭台楼阁，仿佛能与它们对话，他上辈子就是这里人，师傅对着弟子说过：“生鱼丝，章鱼丝，将来也必将卖鱼丝。”开始他不理解这句话，师傅不解释，没人知道啥意思，他混读一年私塾水平太浅，这句话起码要读个两三年，那时私塾先生会教是啥寓意，他最开始觉得这段话好听，然后莫名想笑，最后每回想起此就忍不住要笑，保定府的鱼丝是那么有名，值得师傅天天挂在嘴边。等他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尽管师傅从未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觉得那就是师傅的心声，这句话与木器行业生涯有关，与城墙楼子有关，与出类拔萃的某人有关，势必将成为他将来的心声。
自从数月前在水塘里洗冷水澡，再到如今发生很多事，年关之后保定府落下几场大雪，雪似梅花，梅花像雪，徒弟们在后院里四处走动欣赏，难得一派雪后其乐融融美景，学徒穿的棉袄比在家穿的单薄，傍晚收工后得到师傅允许徒弟们奔跑在雪中打闹嬉笑打雪仗，却都不觉得寒冷。沈顺禥床头摆着师傅教学的头一本书《识木》，这本木器行自编书籍让他痴迷，里面对各种木材质地的描述，怎么分辨年轮，怎么听声辨木，仿佛就是一个个愉悦的谜团，等着他去一一揭开。沈顺禥作为陆家木器行徒弟像海绵般贪婪学习相关知识，很快按照师傅要求独自做出第一个舍弃钉子卯榫结构的规整八仙桌，下一目标是当下商店售卖一空时髦的折叠桌。心里有了目标信仰，他□□不再那么痒，反而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
郑瑞安没办法对付喜欢恶作剧的亲女儿，他喜欢按部就班做事，郑小算再怎么打如意算盘，也逃不过他的法眼，他想禁止她胡作非为，俊徒弟多少闺女抢，郑师傅眼里暂时看不上沈禄福，·心说小伙子刚入行的嫩小子，身板不算是男人，离长成参天大树还早着呢。
沈顺禥遇见陆壁铃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腊月十六，郑小算前来敲沈顺禥等徒弟们的房门，心急火燎拼命地呼喊拍打，她脸色急的苍白，沈顺禥和其他多个徒弟住在一间，沈顺禥和小兔睡在最里面，徒弟们不知道发生啥事，纷纷穿衣服打开房门，郑小算看见沈顺禥几乎要哭出来，结结巴巴道：“快去帮俺看看吧，俺爷爷躺着已经喘不上气来，不论俺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俺。”沈顺禥看看周围众多徒弟，恍然大悟此话明显是郑小算对着他说的，明知有诈故意显得有些为难，回头看看还在被窝里熟睡的小兔，勉强点头道：“郑师傅他到底怎样，快些带俺们去看看。”郑小算见他上当，破涕为笑扯住沈禄福的胳膊道：“俺爷爷他好像睡不醒，俺叫醒他了又像是喘不来气，就你一个人陪俺去看看，俺害怕。”其他徒弟都愣在那里面面相觑，沈顺禥碍于师兄弟情面执拗道：“别人不去，俺也不去，俺一个人去不太好吧。”郑小算急起来嘟着嘴问他道：“怕俺吃掉你，那也行吧，就准你再带一个人陪着。”其他徒弟看看郑小算，再看看沈顺禥，似乎明白点什么，纷纷道：“既然让你一个人去你就去嘛，再晚些怕师傅有个三长两短，师妹也不高兴，要是没事，你出去陪着哄她一会儿也好，哄得她高兴再回来睡觉，省的咱们跟着被连累遭挨骂。”沈顺禥还是犹豫，不是因为不认识郑小算，而是他上课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感觉郑师傅对他印象不好，师傅曾严格要求他控制那里直至心如止水，不要上课起色欲而导致分心，并且这两天教导的话比以前更为严厉。
沈顺禥面露为难色走在郑小算身后，另一个小徒弟苏淮隐蹦蹦跳跳跟在最后，俩人穿过影壁墙，郑小算回头道：“别跟这么紧，离俺俩十来米远距离，不然俺生气了。”俩人走过一条小胡同，郑小算又对着小徒弟道：“你回去吧，有事俺们俩就够。”小徒弟听见两次呵斥，明白郑小算不喜欢他跟着，急忙拐弯转身往回走。沈顺禥责怪她两句道：“刚说好的让师弟陪着怎么反悔？莫要因为此事让其他师兄弟取笑孤立俺。”郑小算小声道：“他是钱震忠的跟班，俺和叔叔正要揭他的短处。”沈顺禥默不作声，跟随她继续操近路去师傅集体住的小院，郑小算在前面走的匆忙，脚跨过月亮门的时候没抬起来，重重摔一跤，整个人顺势要跌倒，两个人此时就相差两步距离，沈顺禥急忙上前扶她，郑小算跌倒在沈顺禥怀里，她挣扎的站稳时候嘴唇亲吻到侧着头的沈顺禥，他不知道该不该躲避，俩人凑巧嘴唇碰到的一瞬间，被郑瑞安看个正着。
看到这一幕郑瑞安心中气恼，但是想到机灵鬼女儿喜欢恶作剧，不能责怪沈顺禥，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咳嗽两声拍打完棉袍进屋躺着，郑小算还在沈顺禥怀里，她的手慢慢在他后背一点点前进，沈顺禥感受到虫子在背后痒痒地爬，急忙扔下手中打坏主意的郑小算，郑小算哎呀一声重重跌倒在地上，头碰到月亮门的石阶上大叫道：“好疼！”郑小算爬起来的时候沈顺禥已转身回去，屋里七七八八的师兄弟都坐着议论，见沈顺禥很快羞红着脸回来，都七嘴八舌的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使得郑小算心急火燎来求助，沈顺禥躺进被窝，安然道：“郑师傅没事，已经起来了。”
大家纷纷若有所思接连唉了几声，躺回被窝里小憩，现在离起床还有半个多时辰，冬天谁都不愿早起，都直勾勾瞪大眼睛想心思。小徒弟苏淮隐缓和尴尬气氛，笑道：“反正离课堂有半个时辰，俺给大伙讲个笑话吧。话说有一个弹棉花的师傅，同时收了两位学徒，他为学徒立下了一个奇特的规矩：每个月底，学徒都要对他说两个字。第一个月月底，师傅问两个学徒：“你们心里最想说什么？”学徒甲说：“饭香。”学徒乙说：“食劣。”第二个月月底，学徒甲说：“觉稳。”学徒乙说：“床硬。”第三个月月底，学徒甲说：“活轻。”学徒乙说：“事多。”到了第四个月月底，当师傅再问同样的问题时，学徒甲回答：“想学。”学徒乙却突然说：“想走。”
于是，师傅打发了学徒乙，正式收学徒甲为徒，传授他真本领。师傅说，心境决定事业，学徒乙看不顺眼的事太多，成不了事儿。“后来学徒甲真的成了名闻遐迩的弹棉花大家。说完苏淮隐随着师兄弟一起大笑起来。故事虽然说的轻巧，但是旧社会要正经地当上一个学徒可没有那么容易，某种意义上收一个徒弟等于养一个家奴，徒弟学的好坏，学成学不成和劳累状态，是根据师傅经济环境、家庭人口、生活习性而决定，徒弟学不学是基本要素，师傅肯不肯教徒弟出徒那才是根本关键。
小兔温暖的手搭在沈顺禥冰凉脚上，小兔侧身关心道：“顺禥哥，你的脚好凉，俺给你捂捂暖和。”沈顺禥没说话支吾着像是答应，他的手同样冰凉，但是他不忍心再让小兔替他捂手，没有脱去身上的衣服，将手胡乱搁在胸前暖着。郑小算虽然被撞到头，但她的计划基本成功。如愿以偿吻到日思夜想的俊男沈顺禥，他的嘴唇鲜红欲滴像一只红草莓，今天吻上去的感觉硬梆梆的，口气是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芬芳，尽管短暂但对她来说象征着一种胜利。她憧憬着未来该怎样进一步突破他的心里防线，却还不知道陆壁铃同样喜欢沈顺禥，但很快她就要知道并为此话费更多心思。
同宿舍的师兄弟中，沈顺禥感觉到来自钱震忠的压力，他摸清对方的底数，很快草率决定沉默下去。郑小算很快又约他出去，这一次她想带他去公园散心，沈顺禥这天正好没事，跟师傅请假，俩人一前一后从木器行走出来。
沈顺禥规规矩矩坐在公园长椅上，双腿不敢有丝毫的晃动，以免被路人误会认为他是寻花问柳不正经的花花公子，公园对面是一条很窄的小河，背后是一个长宽都差不多两百步的新建广场，工人在那里用小块青砖砌广场地面和镂空花坛，据说很快这里会繁华起来。郑小算一直站在他面前，伸着头双掌搭在他肩膀上用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她觉得他好像是一个耐看的活画像，无论从那个角落看都是出色的模特。沈顺禥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土布褂子，本来是嫂子给他哥沈师范做的，临来保定的时候给他带着，他穿着显得偏大，松松垮垮的挂在单薄身上，这让沈顺禥多少有些不自信，他每次睡前摸他光滑的身体，都感叹躯体的瘦弱，恐怕一阵强风能吹跑。一条条的肋骨像凹凸不平的搓衣板，他的腰只有一尺七寸四寸，他担心他会一直这么瘦下去，一直到二十四、五岁甚至是三十岁，因为他听他哥说他们沈家祖上都是这种身条，男人只有多出力干农活便会长得更身强力壮，想起沈师范现在体型，他低着头琢磨着对他哥沈师范的话便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