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未雨下秧难,小麦低靡似剪残。中医药认为,小麦有养心益肾、除烦止渴之功效,主治脏躁、消渴、泄痢、痈肿、外伤出血及烫伤等。麦仁是小麦经过水湿润,再用碾米机或碾子加工,脱去种皮就是麦仁。麦仁需要煮很长时间才能做成麦仁粥,费工费时费火,吃起来口感很好,听镇里老中医说常吃这个能治男人阳痿早泄,女人吃了同样有补益作用,可以让骨质更加粗壮,不容易折断。钱振纲媳妇将沈师范夫妻二人送到门外,捡了些硬材塞到灶底下,把麦仁用余火悄悄闷在锅里,看着钟点等着钱振纲回来吃饭,她就着剩菜喝了两碗,琢磨钱振纲下午三四点钟回来,撤了灶火,蜷着腿坐在自家炕上做绣荷花枕套,荷花和游鱼绣的活灵活现,几乎是要从篷架上跳出来。她低着头哼哼着最新流行的小调,嘴里不时嚼着一块褐色窝头饼子,虽然分心思担忧她男人钱振纲,针法却丝毫不乱。

    瞧见自家婆娘揣着手,一副不善良模样,从钱振纲家出来沈师范是带着气的,拐过一两条街,回头看自家女人有没有跟上,结果让他很失望,白草芝离着他整条街远跟人拉呱着,而且是眉飞色舞嘴里吐着白沫子,又是比划又是叽叽嘎嘎地笑,像是在说浆水镇十字街口卖肉的梅雪。沈师范默不作声气的脑门筋跳着疼,他磨蹭着走进小街胡同,小胡同是回沈家必经的近路,穿过它便到了沈师范家大门口。沈师范蹲在墙角拐角处等着他媳妇,约莫等了半袋烟时间,他媳妇白草芝心满意足迈着小碎步走来,沈师范听见她熟悉的呼吸声越来越近,白草芝身子一扭转进小胡同,只觉得头顶如响了个炸雷,被早已经埋伏在此地的沈师范狠狠抓住头发摔倒在地,沈师范没说话使劲把她拖起来晃荡,把她的头往□□底下摁,白草芝几乎是不发出一点声响和沈师范抗争着,来来往往从小胡同口过往的浆水镇人没人在意,沈师范感知她挣扎的力道很大,松了一只手,从脚下脱下一只鞋,另一只手攥稳,劈头盖脸打媳妇的脸,小胡同外能听见清脆打脸响声,这时街上的人纷纷跑来观望,不时有好事妇女凑过来想看得更清楚,白草芝始终是不出声,仅仅是双腿坠地死命的抗争,想挣脱出沈师范的控制。

    浆水镇小街里的人像钟摆般都停止了,沈师范旁若无人按住白草芝臭揍她,最后白草芝并没有服软嘴里像是咒骂着丈夫,最后坐在土墙边一堆秫秸里捂着肿痛的脸无声呜咽哭泣,她披头散发满脸泪痕,清楚印着无数道她男人的鞋底印,原先整齐漂亮的发髻全都散开歪向一侧,狼狈的像个逃荒要饭的外地女人。她被打蒙圈了,丈夫从来都是和她商量着活着,而眼前这个魔鬼跟以往判若两人,是个彻头彻尾暴君,像突然从地底钻出来的夺命阎王,他一句话都不言语将她彻底打成哭喊不出来的废物。此刻白草芝一条腿跪着,一条腿伸直,眼泪流到腮边也不敢擦,考虑着要不要回娘家躲两天。沈师范打够穿上鞋,凑上去用手指头狠狠无声地在她额头指了她两下,没事人似的背着手回家去,至始至终,厮打好久的两口子都没说一句完整囫囵话。这场仗沈师范似乎赢了,白草芝冒头的骄傲情绪被抑制了,街上看热闹的人像是看惯夫妻打架,最后都熟视无睹陆续走掉,嘴里仅仅是安慰她两句。她在镇里丢掉颜面促使她重新恢复到刚嫁给沈师范时的表情和做派,等一家子都端起碗,媳妇白草芝这时想起去灶间端她的饭碗,洗锅刷碗再也不磨蹭吭叽,两口子冷战的那俩月,她一人闷着头带着怨恨赌气在院里砸出来两千多斤苞米粒。俩月后等他俩能简单对话的时候钱振纲媳妇媳妇来找她,她听钱振纲媳妇说她男人在县里农业技术比赛拿下二等奖,去年奖给台看时间的座钟,今年还是座钟,他家用不掉两个,让沈师范抽空去取来。白草芝进屋翻腾出几双鞋垫给钱振纲媳妇让她捎给钱振纲,送钟不吉利,县里奖啥不行,非得给奖个座钟,无非显得更随西方科技化,她当即私自做主回掉座钟,说俺沈家不能要,那东西败兴。往后沈家男女老少要是知道此事真盘问起来,她便说钱振纲媳妇是明白要给送钟,但是肯定不能要,不能显得沈家贪婪好要东西,家风不淳善易遭镇里人鄙视。想到干练男人钱振纲,她心底泛起涟漪很快又静如一潭黝黑死水,坐下继续死命砸她的苞米穗,等钱振纲媳妇道别临出门,她对着她投去羡慕的一瞥,她家沈师范不笨,要是公爹让他读完师范学院能在襄城县农业所里当个差,或者在农业比赛里获个奖,她这当媳妇的搁在浆水镇男女老少跟前该多荣耀。只是假设吧,女人的假设时间长短往往要看她对丈夫的爱意有多深。她心里说,钱振纲不来找沈师范最好,他给沈师范送个座钟是啥意思,老一辈儿人都嫌它吵,座钟啥玩意都不顶,在家里摆放着半夜“铛铛铛”响起来不仅瘆得慌,还影响睡觉,就为看个时间方便有啥用,出门看看天就知道是晌午还是半夜,乡里人看天吃饭,根据季节春种秋收,用不着像城里人那般精细。

    李棉子对媳妇的转变内心很赞许,尤其是她听沈师范叙述在街上打媳妇且是下手狠着呢,让她想起儿媳妇河北娘家一句老话:“女人三天不挨扇,想害男人反上天。”她不止一次坐在门口或者浆水镇大树下听邻里绘声绘色形容沈师范如何狠打他媳妇,李棉子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问她知道么,她总是一句话,道:“听着哩么,打么打俺么看见,总之男人打媳妇不好,家里闹不和睦,草芝对他不错么。该打的时候打,不该打打不得。”沈师范的媳妇坐在门槛上想到几百里外边区里的女人们,那里的女人翻了身能顶半边天,边区的女人不能打,反过来她们打土匪个个以一敌十,土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边区能打仗的婆娘,她们能下狠手,爷们做不到的事她们偷着摸着都做得到,而且做得更好。

    话说浆水镇看梅雪唱戏的人都散去,暴四爷的轿子悄无声息抬走了,他在新建“豪宅”里翻来覆去的翻腾就是毫无睡意睡不着,心里不断涌起山海般波澜,接着是地震海啸,他以前只混迹在秦姐身上折腾,觉得她是浆水镇难以捉摸而必须摸清楚的女人家,等他对她□□和思想都熟稔后,她和她死鬼丈夫也离开熟悉的浆水镇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儿子安组石寄养在秦富老宅里。暴四爷从煤窑里用煤置换出来金银,第一时间又置换成山石土方,砖头瓦块建造一座豪宅,里面有亭台楼阁好比一座小的园林,亭台楼阁,论周易调八卦,东南角堆置一座土石假山,镇里有什么事,出什么乱子,暴四爷爬上假山,站在亭子里往外仔细一看,便能把浆水镇十字街口及毗邻的四条大街看的清清楚楚,比起钱谦蠹家带着后花园直抵浅河的豪宅毫不逊色。暴四爷之前对梅雪的认识只觉得个小戏子,而且是个很没教养的孩子,不知道上下尊卑,整天哭哭啼啼丢钱丢物,听说被戏头撵走倒是替戏班松口气,觉得从此戏院能省心演戏,哪知道捧红镇长董熙麟,戏班从此却坏掉名气,若不是重要邀请和节日,戏班唱不唱戏都不重要,今天细想起来戏班爆红莫非和梅雪相关联?暴四爷今晚遇到近在咫尺的美貌女郎,如此灵秀逼人,从卖猪肉这件事细看起来她做人做事这般周到沉稳,像个重心思很会操持家业的女主人,瞧那神态做派,天生该是浆水镇女当家,他想象不出前年还在戏台下翻滚着扫瓜壳果皮的闺女梅雪竟然突然变得这般成熟诱人。暴四爷以前以为他对寻常女人没好感,尤其是秦姐一家子偷马贩马犯法被押解到马匹丢失地保定一带坐牢,牵连他在襄城县城丢掉脸面只能暂住在浆水镇,他白胖老婆是瓷器摆设,逢年过节都难得碰她一根手指头,更别说平时,扪心自问却原来他喜欢的是梅雪这类迷惑人的姑娘,小家碧玉中透着大气稳重,招人疼爱喜欢,转念一想以现在的身份,再娶妾室仍然能对他的事业有增益,梅雪身世可怜,却是非出自名门,只不过在富人家里当几年通房丫头,比别人多读两年戏文,在浆水镇周围有些小名气,此刻在浆水镇里仅仅稍稍显得鹤立鸡群,不足以撑起暴家妾室操持家业重任,但她也有优势,跟襄城县其它人家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她似笑非笑的往哪儿一站,双眸只要一瞅谁,谁就能被她勾魂夺魄,浆水镇里不乏大气稳重大家闺秀,为啥之前就对其他小姐没动过心思,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利弊。暴四爷琢磨着他是真的喜欢上梅雪,便想着得到她,一晚上没睡好觉,早上天蒙蒙亮受不得千般相思苦,拿出数块银元给伙计去晚誉村把张滴普剩下的猪肉全都买下来。

    猪肉搁置了一天一夜,张滴普为保持猪肉新鲜,防止猪肉发酸发臭,昨晚已经把猪肉拿瓷盆扣好,吊放在冰冷井水大瓮内,大瓮上罩着大盆,要是再过几天猪肉不新鲜卖不出去,只能趁着烂了臭了之前自家做着吃。暴四爷差遣伙计来买的时候,猪肉还很新鲜,猪头刚被同村的人家合伙买走,上秤称好重,剩下二十四斤,伙计付给四块银元,张滴普倒找给他剩下的铜钱,这些钱像是落在跑腿伙计手里,张滴普用油纸把猪肉分割成大小相等份量,一层层包裹好,伙计把肉背在肩上回去给暴四爷汇报交差。

    一只猪给夫妻俩起早贪黑在浆水镇卖出两只猪的价钱,夫妻俩揣着梦想合计着翻盖下破败的小院子,把婚前房顶铺的多半旧秫秸全部换成檩条椽子,等到下次卖猪赚的钱,买些砖块盖砖墙,土坯墙的内外层贴上结结实实的庄重蓝砖,屋里用城里人时兴的石灰浆抹平粉刷,住在那样的房屋里多少会像样些。

    暴四爷想着梅雪哪里还吃得下饭,二十多斤猪肉一口没吃,命家里随从都扔在猪圈里,他站在花园亭子里往外眺望,想着想着打心眼里不把她当外人,觉得她就是该在浆水镇小姐般活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足迹都该印刻在浆水镇,想着想着他手脚痒,他像是去丈母娘家串亲戚,毫不顾忌直接一顶花轿到张滴普门外要抬她过门,根本没顾忌张滴普的感受,也没给镇长商量,更没想过梅雪的感受。张滴普道:“梅雪,暴四爷来请你去浆水镇唱戏,不要耽搁上轿吧。”梅雪站在门里不置可否看着张滴普作难。

    出人意料,张滴普像是早已知道,不但没有轰走来抬梅雪的轿子,反而帮着她收拾行囊,催促她上轿子去戏班唱戏,从柜底翻出来她以前的对银镯子,从未见梅雪佩戴和说起,或许是闹洞房的人偷偷带进来,当做贺礼塞进张家匆忙打制的橱柜底,被他强塞进捆好的行囊里,里面还有几件干净衣裳,一双半新绣花鞋。他道:“这对镯子是你带来的,后来俺怕你出门干活丢掉,替你接茬藏在柜底,就像你本该不属于俺这个家,咱俩搭伙过知道早晚要散伙,你走吧,暴老爷赏识叫你去你便去,让唱戏啥的,你就大胆唱。”

    梅雪不想去凑热闹,但是听张滴普这么说,而且暴四爷诚恳请她回浆水镇,她的心眼如同原本被山石堵死的泉眼,挪开堵住泉眼的土石水源顿时活泛着喷涌而出。詹嫂打扮成媒婆进来道:“暴四爷家里什么都不缺,不用带旧衣烂裳,仅缺个妾室,鉴于暴四爷家门第在浆水镇不是什么姑娘都能嫁过来,俺们老爷只是想让姑娘住在家里听戏方便,不是强娶张家妻。”詹嫂收了钱帮着说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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