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阴云遮蔽阳光。泥雪夹杂的土路上,车辆引擎大声轰鸣着,四轮飞速旋转,绞动泥土,让土黄的稀泥飞溅在已经难辨颜色的车身上,与灰土混为一体,整体卖相活像是下了个斗,车身却仍旧陷在泥里,纹丝不动。

    嗡嗡的轰鸣声里,简卿遥从后座探出头喊:“师傅,不用了,就停这吧!”

    一下车,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就淌入耳中。宽敞的河道近在咫尺,水面开阔,还漂浮着块块碎冰。一座略显局促的水泥桥凌空架起,横过河面,上面还搭着防雪的木棚。桥与车不过几步之遥,稀软的泥路却横插一杠,做了牛郎织女中间的银河。

    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简卿遥拎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泥水,往河对岸走。

    新年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炮竹与硝烟的浅淡味道。尚未融化干净的积雪堆在道路两边,脏污的白色塑料袋埋在雪堆里露出半截,寒风一吹,沙沙作响。

    乡里土路凹凸不平,简卿遥几乎是半提着行李箱往前走,顾不得染满黄泥的长靴,边走边不停地左顾右盼,辨认着道路两旁低矮老旧的砖房。

    徙水村可以算她如假包换的老家,但翻过新年,她已经满打满算有十年没回来过了,这些小院中到底哪一座是她家,恐怕连村里偷食的老鼠都比她更清楚。

    她订机票时心急如焚,根本没顾上通知家里人,此时只好暂时把箱子放到地上,右脚抵住不让它滑动,一手扶着行李箱把手,另一手伸进衣兜里去掏手机。

    好死不死,她把手机塞到了羽绒服里侧的口袋。与衣服激烈搏斗半天后,简卿遥只觉身上一轻,心里一凉,下一刻,手机顺溜地滑飞出去,与泥潭亲密接触,发出异常清脆的“啪唧”一声。

    这还不算完,土路旁边就是大片大片积雪的农田,路沿与田地有一米来高的落差,她的手机正好落在边界上,随着滑腻的稀泥一滑,往下翻去。

    而简卿遥人正抵着行李箱,一犹豫的功夫,手机就在她的注视下乘坐黄泥滑梯没了踪影。

    简卿遥恼火地给了无辜的箱子一巴掌,任命地将它放下,准备彻底牺牲靴子,跳下去施以援救。

    脚尖刚试探着踩上泥坡,她人忽然顿住。

    在她的视线正中,黑白交杂的农田上站了一个人,身着白裙,顺长的黑发有几绺被扬起,在寒风里飘动。她面朝简卿遥,深深低着头,黑发垂下,看不清面孔。

    人影身形瘦高,站在平坦的雪原上,单薄苍白得好像一张纸,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起。

    那里……刚才有人吗?

    可能是人穿得太白了,藏在雪地里她没看到。

    那人站得不远,简卿遥顿时一喜,招呼道:“美女!”她示意躺在泥上的手机,“可以帮我捡一下吗?”

    白裙姑娘没有说话,人却慢慢向着这边走了过来,走动时还是垂着头,长及胸前的黑发披散,落在纤尘不染的白裙上,对比异样的强烈。

    离得近了,简卿遥发现这姑娘身上竟然只穿了薄薄一层棉质连衣裙,不论材质还是样式都应该是夏天的款式,纤长的脖颈、锁骨、小臂、脚踝连带着一截小腿都露在外面,直面寒风的洗礼。

    眼下才刚刚开春,简卿遥深觉这姑娘身上穿的不是裙子,简直是战袍。

    她看着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白裙姑娘走到近前,弯腰捡起她的手机。

    简卿遥忙伸手去接,不料姑娘完全没有往上递的意思,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还没等简卿遥疑惑,就见白裙姑娘侧跨一步,几步爬上路沿,站到了她身边。

    她动作非常轻盈,脚点着稀泥往上,没有一丝滑动。

    就如同……她这个人就没有重量一般。

    这常在乡下走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简卿遥暗自琢磨。她的体能在女生中已经算是不错,可刚才就算换了她自己来,也做不到动作这么利索。

    她本来的预想是白裙姑娘在下面递,她在上面接,刚好省的再爬下去一番,没想到人家直接给她送了上来。

    真是个热心的好人啊!

    阔别十年,乡风建设是越来越好了。

    白裙姑娘抬手,简卿遥忙跟着站起身,接过她手里染泥的手机:“多谢!”

    交接的瞬间,简卿遥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姑娘的手可真好看。

    一根根又长又直,葱白均匀。那些视频网站里天天给手控党表演“抓床单”“抓窗帘”的主播们也不过如此,至少她在现实生活中极少见识到。

    美中不足的是瓷白的指尖上沾了几点黄泥,简卿遥赶紧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先将手机胡乱一裹放在行李箱上,然后牵过白裙姑娘递出的手,细细地擦拭干净。

    姑娘的手触感冰凉,略带僵硬,活像一块雕刻精美的冰雕。

    擦着擦着,简卿遥忽然注意到,手里这只惊艳的手的指尖颤动,正微微发着抖。

    她心里啧啧两声。

    “美女,你怎么穿这么少,很冷吧?”简卿遥反手去拉羽绒服的拉链,准备脱下来给对方披一下。

    她里面还有保暖内衣和毛衣,这姑娘再这样冻一会怕是得冻出病来。

    “不。”白裙姑娘轻轻摇头,第一次开口,声线偏低。

    简卿遥一愣,抬起头,发现她是整个人都在发抖,双肩控制不住地耸动着。

    手突然被反握住,面前人猛地抬头,长发散开,露出小半张脸,苍白的面孔上,扬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黑发之下,白裙姑娘的皮肤比她身上的裙子还要白,长相实属出众,在简卿遥所有见过的人里能稳居魁首,没辜负那一双精妙绝伦的手。

    她五官轮廓较深,有股雌雄莫辨的中性吸引力,纤长的睫毛与头发一样漆黑,鸦羽一般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睫毛下的眼睛很大,就是瞳仁也大,黑幽幽占据了大半个眼球,直勾勾地盯着简卿遥,眼里隐藏着深埋的癫狂。再配上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让她整个人像是冬夜里的绒花,美丽、清幽,又有些说不清的阴郁气质。

    姑娘的声音也因笑而颤抖:“我好、我好开心啊!”

    她紧握着简卿遥的手,力道大的近乎攥住,又笑着重复一遍:“我真的好开心啊!”

    那异样的颤抖,竟是因为她在笑。

    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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