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众人压低的议论夹杂着屋里头悲痛的怒吼敲打声如风灌进耳朵,叽叽喳喳颇为烦扰

    “竟还收着那腌臜东西呢?”

    “那扫把星自出生起克父母都不算什么,可二婆也是忒老好心,这下把命搭进去了……”

    “那林二婆没了,会不会是他……”

    “谁知道呢!”

    猜疑嫌恶的声音从未停止过,而这些窃窃私语却是随着从屋内男人的再次出现戛然而止,只见他左手像拎着什么畜生一样,半提半托,可那竟然是个孩童,奋力挣扎却逃不开男人强劲的力道,于是一口撕咬上那黝黑的手臂,男人吃痛叫了一声,怒目圆睁,浑身腱子肉鼓鼓,另只拳头攥紧猛地朝那孩子来了实打实的一拳

    那孩子闷哼,并未如寻常娃儿一般痛哭出声,一双竹竿细的腿用力挣扎着,男人将他提出院门便狠狠砸在地上,众人被那带着杀意的狠劲儿吓了一跳,有些胆子小的不由后退小半步,不过还是有个耄耋之年的老头看不下去这孩子凄惨模样,便劝道:“海家老四啊,这娃娃如此小,看着也不是会害死林二妹的,你也别……实在眼前难受,便把他赶出村子任他生死罢。”

    那汉子本已拎起这破烂衣襟正要往这面露痛苦的小娃胸膛上再全力来两拳泄愤,闻老汉言,那攥的发紫的大拳只得忿忿砸在了旁边的泥地上,一双虎目却是仍死盯着咳血的孩子不放,他牙齿磨得咯咯响,只恨不得生吞了

    他心里有气不得发,胸膛起伏极大,默默站立半晌后,又迅猛得朝挣扎着妄图爬起的孩子身上来了一脚,老汉想拦都拦不住,只得急道,“你这是要做甚!现下死因未确定,你若将这娃儿活活打死,岂不叫他蒙了冤?林二妹怎的有你这么个猢狲侄儿!”

    被说到痛处的汉子一言不发,须臾,又落了几滴泪,手背胡乱擦拭后,对着躺在地上抽泣流血的男娃硬声道:“待有人查明原因,若真是你做的,老子便拿你给活剐!”

    撂下这么一句,便兀自进了里屋整理林二婆的遗体

    周围看戏的人八成都觉着没意思极了,如来时那样,也是一哄而散了

    老汉对着仍躺在地上面露麻木的孩子叹了声可怜,转身步履蹒跚的回了自己家

    重归寂静,夜里黑暗,外面只剩了一人一鬼。她全程仅能做到旁观,见这孩子被打得凄惨狼狈还没了家,刚刚吸收的汹涌鬼气却是一点用途都没有,现人群已散,便急匆匆上前查探这孩子的伤势,可当伸手时看到那透明,便欲缩回去,她差点忘了自己是个鬼,人鬼无法沟通更别提触碰,之前那林阿婆想来也是将死原因,带了鬼气便能见到

    那孩子半眯着眼,本以为打算晚上在外面将就,而面前又是来了一披头散发身着白裙的女子,她缓缓蹲下,面色担忧

    虽然披头散发有点狼狈,却也难掩甜媚面容,像极了奶奶说过的糖果,这颗‘糖果’他从未见过,就像是散发着光,也像是奔着他而来的,可那白皙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面颊,却又如触电般要缩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想法,只开口哑声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害奶奶。”

    眼泪如开闸了似的,抑制不住得顺着他瘦削的脸蜿蜒而下,带着那份委屈落在了泥地里,他抽泣着捂着自己的肚子,蜷缩得像个小虾,脊梁骨或许是他的防线之一,但已经展露在了她的面前,像是知晓她的心软,挪着挪着向她怀中方向缩着靠,可怜巴巴地喊痛,蕴着雾的眼眸深处却含着一丝黑暗与恶意,如果她一如那个没用的海二一般对他嫌恶至拳打脚踢,他也不介意寻个机会将她杀了

    谁叫他就是别人所说,天生坏种呢

    那想象中的举动并没有到来,当他带着颤抖的小心翼翼靠在她怀中的时候,只听到一声极低的惊呼,那身子颤抖了一下,像是惊讶,后又像是珍惜似的将他搂住,冰凉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慰,半晌听到那女子开口:“亲人死去固然难过,但莫要引咎自责……”

    她说什么引咎自责?他可能吗?

    可面上仍旧装得一副乖巧惨戚的揪心模样,“他们皆说我生来克父母,身边也总有怪异可怕之事发生,害得……”含泪瞥了眼抿唇皱眉的女子,眼睛一眨,又是两包热泪,“奶奶之死。”可怜装得如此得心应手,宿蘋毫无招架之力,只得连连宽慰,但现在处于野外也并不好,一人一鬼都是无家可归

    这场发泄似的哭声没有持续多久,在宿蘋看来这个将死的孩子十分坚强,却也是面皮薄,发现自己将女子衣裙拿来擦了泪水还有点点血迹,竟是有些面红耳赤,嗫嚅着开口问道:“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叫我宿蘋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附近的庙里将就一晚,左右你也回不去了,还有你身上的伤……”

    男孩低声道,“无事,我身体自愈快……他们下手前也知道这个”反复咀嚼着名字,不等她愤然,又问道是哪个宿,哪个蘋

    “星宿的宿,蘋……”她挠挠头,不知该如何组词的苦恼样颇为娇憨,他看着,面上露出未曾被捕捉到的笑意一闪而逝,宿蘋想了下,执起他的手,自己的手指在其掌心一笔一划,写完又复念道:“这是‘蘋’字。”

    这距乱葬岗有些近的庙不知道供奉的哪路大神,破败得并没有什么香火,也没有人去推了这庙改供其他神仙,庙内蛛网遍布,门一推开,灰尘扑鼻,俩人被呛得咳嗽半天,退而求其次,在庙宇的某个亭子里坐着歇息,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抬头一眼望去就像是四四方方的天,漆黑夜空挂着几颗星星,仅此而已

    她翘着腿,双臂枕在脑后,这夜景看着也没意思,蝉鸣也没多少,可睡觉听着也怪扰人的

    太无聊的时候总得有人扯个话题

    宿蘋转头问旁边同样仰头的孩童,月光微冷,洒在后者尚且十分稚嫩却难掩日后风华的小脸上,狼狈模样也散了不少,唯独眼眸中难以忽视的晶亮,“小朋友,你名字叫什么?”男孩一愣,眼帘微垂,似在思考

    看着年纪也不算很小了,难道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吗?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善于脑补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

    少顷,身旁童声响起,“只记得姓闻,但奶奶平时都唤我丘儿。”

    闻丘儿?名字倒是简单可爱

    那声音继续说道,莫名夹了丝羞涩的意味,“自中元过后已有十周岁。”

    ……

    天色愈晚,凉风习习,不过宿蘋却是始终都觉周身直至内脏寒冷无比,只是她几日下来已要习惯了,身旁丘儿吹着风也没有半点冷热的说法

    不放心又碎嘴了一句:“若是觉得太凉了,我们便回庙内。”

    丘儿摇头,似是舒爽地眯着眼道:“不用的,姐姐,我喜欢这样。”

    她哑口,自己现在不过魂体而已,无需睡觉吃饭,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良久才阖上眼皮假寐,之前吸收的死气像是能给予她某种力量,但这就像是中奖率较高的刮刮乐,有时候能触碰到东西,有时照常扑空

    身旁的小少年早已沉沉睡去,毫无安全感的蜷缩式睡姿让她起了怜惜之意,她自身岁数也没多大便撒手人寰,对原本的世间已经做好了告别,就已无甚牵挂,能来这里已经是给了她第二世的机会,纵然做鬼孤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就当是意识消散前的一场旅游,已经钻了天道的空子赚了个便宜

    可这少年的人生才开始十年,就已是遭人厌弃白眼,他乖巧礼貌,明明比她还要好欺负,可将死的命运却是让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算了,每个人有自己命数,她是没法也没必要干涉的,自己也不过一个鬼,就算怜惜丘儿又怎样?鬼又如何能带人类孩子呢?回头倒真是应了老汉那句‘自生自灭’

    放弃般地叹了声,思绪翻飞之际,未曾注意那原本应该在熟睡的孩子睁开了双眼

    那个海二,该怎么办呢?

    唇角勾起一丝蜜意,眼皮微阖,睫羽压住眸中翻滚的冷漠恶意,看上去竟像是做了场美梦,身上一沉,正是宿蘋怕他夜里着凉,找了件带着点灰尘气的薄毯覆在他身上

    “晚安,好梦。”她轻声道

    他闭眼,装作睡死的样子,不予理会

    翌日清晨阳光灿烂,大地被照得逐渐热了起来,在演变为烫屁股的情况之前,宿蘋叫丘儿起了床,哦不,起了地

    少年揉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短暂的懵态让宿蘋大呼看不够,又主动请缨帮丘儿束发,后者含笑道了声谢后也不忸怩,盘腿席地而坐,前者则将他原本几乎松散的发带解下,微微泛黄有些粗糙的发丝失去了束缚也是老实垂在挺得笔直的脊背后,虽有些杂乱,但也不妨碍她的动作,手指灵活在发丝中穿插而行,顺了打结的部分,又将长发拢起个高度,便拿发带捆好打了结

    即便不照照镜子,手掌触摸间也能知道自己头发被搭理的不差,丘儿这才后知后觉得微红了脸,本听说的多数版本都是丈夫为妻子挽发,他俩从昨晚到现在相处极短,她却能主动为他打理头发……

    这女鬼真是,有点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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