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馥自梦中惊醒,床边的更钟提醒她已到辰时半刻,距离她平日修炼的时辰足足晚了一个小时。屋外天蒙大亮,旭日从昆凌山脉主峰升起,照彻每一位弟子修炼的身影,梅馥连忙下床梳洗。

    修仙一事。一靠机缘,二靠勤敏,她自六岁被长寂道君收入门下,每日卯时起,亥时息,对剑道之事未敢有一刻背离。梅馥自院中抽出三尺长剑,被寒光一照,剑刃上映出她憔悴的倒影,梅馥一怔。

    她拜入天衍宗已过十年光阴,洛家被灭门的惨剧还时时进入她梦里。满地殃及的尸体,燃尽天幕的火光,撕心聚肺的哀鸣,和她一样滚烫的血液撒满地,昆凌山的积雪也不能掩清。白的,红的,组成她的十年,都被那把火烧尽,像贫脊无生的土地。脑内凭空生出恨意,梅馥心下一惊,又是心魔作祟,只得复念清心咒压抑。十年以来,她刻苦修炼,凝筑剑基,远远抛下过往,不就是为了享受这份新生的劳逸?可心魔之下,洛家的血脉每每狰狞,阴魂不散。

    院外响了两道叩门,是通报的弟子为长老们传递消息“梅师姐,长寂长老找你。”梅馥应和一句,御剑飞向长寂居住的栖鹤殿。天衍宗是当世四大宗门之首,其坐落的昆凌山脉也是有名的洞天福地。七大主峰上立七殿琼楼玉宇,群山凌凌有天梯石栈相钩连,其间浩浩有冲波逆折之灵川。气势洪伟,有如天上白玉京。她师尊长寂喜静,选下最为高峻的傲雪峰定居,峰上雾凇绕岭,积雪终年不化,连栖鹤殿外都十分冷清。

    梅馥进殿,看见长寂打坐,便规矩跪下,只瞄到一眼帘后的道君。长叔素衣玉冠,及地白发高高束起,眉眼俱有淡漠霜色,虽为天人之姿却稍显冷意。她想到十年前为躲避追杀,她逃到一片雪域,饥肠辘辘,眼冒金星,身上遍体的伤痕还在往外渗血,却还是咬牙向前爬行。梅馥那时脑子一片空白,一口气吊着她的是强烈的求生欲。朔风冰冷刺骨,鹅毛大的雪花落在她身上都重似千斤,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昏迷前她看见白发白衣的仙人走近,他几乎与漫天飞雪融在一起。梅馥使尽最后一丝气力,拉住他过分洁净的衣角,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清。

    那位比霜还要冷清的仙人还是把她救出雪地,将她收作弟子一同修行。可是,为什么之后又对她疏于教导,置之不理。长寂永远如现在一样隔着帘子,难以靠近。

    梅馥感到灵府一凝,周围高阶修士的威压又活络苏醒,知道是长寂修炼已毕。她按下思绪,恭敬道:“弟子梅馥拜见师尊。”听见长寂淡淡一应,梅馥才复膝行帘前。

    “最近修行如何?可有突破。长寂难得关心她的功法课业,梅馥微怔,还是如实禀告:“已是筑基小周头,心法剑决俱己背齐。”

    “还是太慢了,在这个年纪,你师兄已是金丹中期。”长寂话中隐隐有几分责怪。梅馥按住心中怒气,其实更多是觉得被长寂冤枉。师兄身负气运,机缘珍宝数都数不清,她怎么能比?连身上除了引火毫无用武之地的天火灵根,几年前也叫他压制封印。梅馥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委屈,长寂隐去她的身世,以普通弟子的资质拜入名下,如此好运,不知引得多少弟子妒忌。虽得于她内门长老弟子之名,背地还不是一样瞧她不起。都说她资质平庸,不配在长寂门内修行。

    长寂见她不语,淡淡补充“各大宗门组织弟子去灵隐山试炼,随你师兄一同去吧。”随后又极快地瞥了她一眼:“不是吵着要本命剑吗?只要寻到就归你。”梅馥有些受宠若惊,以往师尊哪都不让她去,现在居然放她寻自己的机缘!梅馥心中雀跃不已,嘴上却步步不让:“师尊可要说到做到!”长寂对她感到头疼,这个人咋咋呼呼得很,总要用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才好。他挥手将大门打开,肆虐的风雪呼啸着灌入殿内。周身都充斥着冷意,梅馥知道长寂不想留人,主动起身退下。她不知道自己走好,长寂却久久望着敞开的殿门不语,一片凄清。

    她欢欢喜喜地冲出去,差点迎面撞上一通剑气,如松风朗月,又坚韧有力。梅馥扬声道“大师兄。”来者现出身形,正是她的大师兄庄无因。庄无因身着天衍宗的弟子服—月华色道袍,上面银线纹的仙鹤振翅欲飞,两肩还缝上一层纱制羽翼状半臂,他穿着极具出尘俊逸,梅馥却在道袍上改动花哨,一股烟火气。梅馥兄瞧见庄无因两鬓微乱,便知他又被师尊派了外勤。庄无因对她微微一笑,周身的寒意都叫他尽数化尽“师妹又有所精进”以往梅馥总要吐槽他惜字如金,今日却没有在意。她笑吟吟凑到庄无因身侧,去摸他腰间的配剑陆离。“师兄,师尊让我随你一同去灵隐山试炼,你说我能不能找到像陆离一样好的本命剑?”庄无因的配剑三尺有余,剑身修长,锋利流光,剑气凌厉,自是不可多的珍器。

    她靠得太近,庄不因一时失语,梅馥今日没有束上发髻,显得头发毛茸茸的,她长相俏丽娇气,一双圆洞上挑的杏眼,好似宝珠名玉,像一只猫。见他不理自己,又撅着嘴生气。庄无因心中补充,还是只张牙舞爪的猫。他退后一步,才回道“师妹会有更好的。”说完便走进殿里。更好的剑?还是更好的什么?梅馥觉得他说话活像打哑谜。

    随后的几天梅馥一直静心修炼,调整作息,此番去往灵隐山的宗门弟子众多,竞争强劲,虽然心情激动,但得做足准备,长寂自那日后就闭关不出,摆明试炼他坐视不管,只能靠梅馥自己。虽然她几度失望,在心中腹诽长寂无情,可到底已经习惯了独立。靠自己就靠自己,她有些赌气地想。

    三日后,试炼开启,一艘巨大的飞天舸舰,停在天衍宗山门,足足有一个山头大小,可容纳数百名弟子。造作昂贵,燃料更贵,除非出行众大,一般不轻易动用。饶是梅馥也是第一次见,拉着庄无因长袖问东问西。

    旁边的女子冷哼一声,是在嘲笑她无知,没见过世面。梅馥的脾气噌的冒起,纵使这些年长寂叫她收敛脾性,学习规矩,到底也没能将她的棱角磨清。她言辞尖锐刻薄,呛声道”问都不让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道友你家的船。“那名女修柳眉一倒,更显得盛气凌人:“若我说,也算我家的,你当如何?”梅馥刚要嘲笑那女修的自不量力,就被应无因拦住手臂。庄无因欠身对那名女修行礼道“妙则仙子恕罪,我师妹年少轻狂,若冒犯了仙子,请让我代之受过。”妙则!梅馥睁大眼睛,怪不得对方嚣张无礼,她可是掌门的小女儿沈妙则。但梅馥咬紧牙,还不服气。

    沈妙则见庄无因先低头认错,洋洋得意地看向梅馥,心情大好:“庄师兄何必见外,我也懒得计较你师妹这般不知礼数,只要不丢我们天衍宗的脸就好。”梅馥咬紧牙关,准备拔出自己的剑鞘,素日她在宗门被人嫌犬嫌,就连灵草都嫌。但一来因为长寂道君积威,二来她斗法极狠戾。倒也无人敢惹她,像这样被人踩在头顶,还是第一次。沈妙则灵根欠佳不能筑起剑基,她今天非要将对方嚣张跋扈的气焰杀下去不可。

    没等她有所动作,提着她衣角的手一轻,庄无因已撩袍跪下:“请仙子责罚。”他脸上无悲无喜,叫人什么也看不清。梅馥看见师兄跪着的背影挺立,道袍委地如白雪蒙尘。师兄为什么非要道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是护住身后人的架势,却不知为何让她有些失意。沈妙则也一愣,庄无因在内门极富盛名,辈分又高,如此倒显得她不讲道理,只好匆忙告退离去。

    见此众人虽心有不平,但也都各自登船修整了。

    不出数日,他们就到了试炼地—灵隐山,梅馥站在舱侧遥遥望去,此地崇山峻岭,丛林茂密,饶是修士目力过人,也不能一眼望尽,她想应是地形复杂,不易区分。“梅馥师姐—”梅馥一激灵,抬腿欲跑。一个鬼哭狼嚎的男弟子冲到她面前,清秀的脸上挂满泪痕,睁大两只乌圆的眼睛一抽一啼:“师姐,你一定要带上我呀,不然我会死在这里的…”这个烦人的家伙是丹炉峰林业长老的弟子卜惊星,几天前听闻她在斗技场上的“丰功伟绩”后,就黏住她不放。虽然梅馥早已无情拒绝,但谁能想到卜惊星那么厚脸皮,死皮白赖地就要跟着她。舸舰虽大,但同宗门的弟子都分做一处,梅馥这几日东躲西藏,实在是有苦难言。

    庄无因推开房门,正好与二人打个照面,梅馥与卜惊星大眼瞪小眼的气一泄,不愿在师兄面前丢人,只得没好气地瞪了卜惊星一眼,说“跟着,不许你拖我和师兄后腿。入山处正好有两道岔路,来试炼的宗门弟子大多早做好打算,组队三三两两分行。庄无因考虑到三人修为灵力,还是选了稳妥的大路前进。一路上灵力充沛,又有珍果灵草无数,三人行别扭尴尬,但出于卜惊星不识气氛,叽叽喳喳唠个不停,一路上倒显得安宁无事。行至一处竹林,梅馥握着灵盘地图的手一紧,抬头看向庄无因:“师兄,地图上说东南坤位有一处剑冢遗迹,可我却并未感受到这里的剑意。”她环视周围,茂竹修林高耸入云。”而且这里人迹鲜至,不见天日,好像…樊笼陷阱?”语音刚落,竹林就好似有了生命力;伸长身躯朝他们抽去,庄无因退身抽剑斩断竹节,感到上面附着一丝魔气:“有些古怪,魔气在竹子腹腔。”梅香狼狈躲过抽向她左手的竹节,点了一张引火符扔去。但引火符落在竹节上毫无反应,连火星都没起。卜惊星磕磕碰碰躲着竹节的夹击,哭天喊地“师兄师姐,这竹子在吸我灵力!”闻言应无因眉间一皱,竹节中空,魔气就在其中,吸走灵力,怕是为了与魔气融汇贯通。思及如此,他扬声说道“师妹不要动用灵力,它在滋补自己。”梅馥挥剑,将剑意化出数道残影,堪堪抵挡住数道抽击。她不像庄无因有本命剑护身,不动灵力,她十分吃力,甚至比卜惊星好不了多少。

    突然她听到几声霹雳之声,勉强分辨出是竹节在吞噬同化灵力,过程似乎不是很顺利,时不时有爆炸声响起。梅馥灵光一现:灵力!可以让竹节吞噬不下灵力而炸裂,从而引爆整个竹林!她连忙传音入密对卜惊星和庄无固解释自己的想法,得到两人的肯定后,梅馥将仙囊中所有灵力符取出,注入一丝自己的灵力作为牵引,猛地拍向几枝竹节。竹节里的魔气没有灵识,只知不断吸取,很快就发现灵力多到无法同化分解,缠斗之下竹节也为之抽搐。梅馥感到周围灵力激荡,算了一下爆破氛围,暗叫不好“这岂不是要将我们都埋进土里?!”竹节被吸收不下的灵力像孔明灯一样充大,又被魔气一激,肿胀得直接爆破,很快引起了连锁效应,整片竹林都被激荡的灵力炸开。梅馥脚下一空,地下的泥土也被气流炸飞,出现一个黑洞,她直直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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