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献上牺牲,祈求神灵回应祈愿这件事情,姒泽是这么理解的:单纯一个人想找另一个能力更大的人办事。

    但是这是远古时代,而且另一方是神灵。隔得太远,千万里见不着面,那怎么办呢。

    她的时代都用手机,一个电话打过去,急事,速来,面谈。

    而这远古时代,巫师就是那个手握电话的人,电话另一头在神灵那里,你跳一段舞,如同拨打电话号码,一个舞蹈姿势对应一个号码

    跳完舞,“电话”接通。

    这个神灵回应你的电话,认识,祂就来了,腾云驾雾快得很,一会就到,比飞机还方便,有时候不来,就降灵,咱们梦中见。

    如果不来,就是此号码不在服务区,或者更惨,你根本没有祂的电话号。

    姒泽站于原地,未动。

    微风吹动她的衣角,掀起她额边的碎发。众人皆静默,注视这一刻。

    无人知道,姒泽是在翻识海里的山海册。

    穷奇是在哪一册呢?好像是北山......海内北经,西次四经......

    有了。

    商队主人嘀咕:“她行不行啊。”

    巫医紧紧盯着姒泽:“闭嘴。”,他有一种预感,说不定,这次真的能看到神迹降临。

    姒泽抬起一只手,从指尖到手腕,能看出来十分柔软优美,这是一个舞蹈的起手式。

    这个时代没有舞姬,舞蹈是娱神的。

    接着她起舞,轻轻跳起,又轻轻落下,体态如清风,如动起来的流波。

    天边亮起,金乌悬于天际,云涌动如浪潮,是风在作祟。碎金色的阳光洒在姒泽的身上,舞蹈未停,云光在她身后飘荡。

    天际,背着日光,有一兽感召而来。

    背生双翼,状似虎型而威风八面,御风势而来,是谓穷奇。

    商队众人纷纷惊喜地大笑大叫,巫医跳舞欢庆。庆贺在这深山之中,古老的神兽回应人族的召唤,千里万里,降神而来。

    欢庆声中,只有商队主人愁容不展。

    祭祀神灵,有求于异兽,则需要牺牲:一只鸡,一只鸭,可填不饱这庞然大物的胃口啊。

    他本来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孩跳祈神之舞,就当欣赏舞蹈嘛!

    从未想过异兽真的应答——从前这队里巫医每次出行都跳,呼神弄鬼,架势很大,没有一次神灵应召唤。

    如今的时代,古老神灵遥不可及,有能力请神的,世间不过寥寥数人。

    这行为几乎成了一种祈求神灵或凶兽庇佑商队,驱除邪物的仪式。

    当时巫医坚持古老的牺牲品必须要活物,以及纯洁的少女。商队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并没有人能够担当这个职责。

    谁知第二天,天降少女。

    本来打算让这少女在昏迷中配合演完一出闹剧,然后再告诉她是他们救了她,多少捞点报酬的。再不济让她负责伙食打工。

    谁知道,她招来了真的凶兽。

    世间能招来神灵的不过数人,皆是有名有姓的祭司,谁想到山里捡到的一个女孩居然能召请来?

    这次可是真的啊!

    巫医兴奋着,也觉出不对劲了。他凑到姒泽跟前问她:“穷奇真的来了怎么办啊?”

    姒泽:?

    姒泽疑惑:“你们不希望他来吗?”

    谈话之间,天空之中巨大凶兽越来越近,在地下站着的人群足以感受到它有力翅膀每一次扇起的风。吹拂在面上,如同刀割。

    狂风掀起巫医的头发,他诚恳的说:“希望他回应请求,庇佑我们,但是不希望他来。”

    姒泽冷静的批判:“真是天真。”

    三千年前,世间除巫族上通天彻地,常与神灵有往来。

    寻常巫师但凡召神请将,都需要献上牺牲。召唤越大,所求越大,所做的牺牲也越大。

    鸡鸭牛羊,已是常态,更有甚者,亲生骨血亦可以抛之。

    如今,这闹着玩呢?

    穷奇扇着巨大双翼,落地。

    众人一脸震撼地仰视它。

    穷奇语气隐隐压着怒气:“汝等召唤我来,是为何事?”

    巫医和商队主人在人群中瑟瑟发抖,人族万年进化而来对危险的敏锐令他们感到背后生汗。

    姒泽丝毫不慌,她站在人群最前面,直面这危险令人胆寒遮天蔽日的凶兽穷奇。

    穷奇含着怒火的面容一愣,看清眼前的女孩,渐渐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女孩,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姒泽点点头:“我就是。”

    “她已逝去三千年,你怎敢冒犯?”

    穷奇愠怒,巨大头颅喷出的鼻息如同强风。商队众人吓得拔腿便跑,马车箱子丢在草地,牲畜鸡鸭原地抛弃。

    姒泽微微一笑,叉腰而立,如果此时有手持大喇叭,她一定会用上,可惜没有。

    “姬雪钩,你打小光屁股上寒潭裸泳结果冻个半死,还是我及时发现叫大祭司过来救你一条命。后来你个狗蛋说是我唆使的,我们打了一架现在你尾巴上还秃噜一圈毛,别以为我没看见!”

    姬雪钩:“......”

    姬雪钩:“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姒泽,和姬雪钩,他们自幼相识,一同长大。

    巫族人自小走遍山海之界,偶然有一天族中长老捡回来一个小男孩,说是凶兽穷奇的幼崽,天赋惊人,小时便已经会化人形,跟捡他回来的长老姓姬。后来雪钩成年,离开巫山,去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

    现在看来,当时不舍的离别,是值得的。

    至少姬雪钩的远去,幸运的躲过巫山覆灭,如大长老所期待的那般茁壮长大。

    ==

    赤水之畔。

    一人骑着异兽驺吾,飞快奔去圣殿。此人身着破烂衣服,头顶靛青刺身,正是那日在钩吾山死里逃生的鬼巫。

    日行千里,终于抵达厌火国。

    厌火国,巍峨王城旁,有一座洁白建筑,高围墙拱卫,紧紧依靠厌火王城。其规模宏大,宽广的地势,可媲美厌火王城。

    此处是厌火大祭司阿羽算的居所,厌火人尊之为火圣殿,祭祀之所。让无数人敬而生畏,

    圣殿素日由大祭司座下仙侍守卫森严,寻常人不得进入,重重宫门阻拦如山。

    眼见着快要撞上宫墙,鬼巫手持一枚蛇形衔尾玉环,九重宫门依次打开,一路长驱直入,进入到火圣殿主殿门口。

    驺吾力竭,口吐白沫倒地,身躯砸地面扬起不少灰尘,鬼巫跌下地,踉踉跄跄爬起来,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长羽?”

    这个扶住他的人,是大祭司的仙侍之一,并不为人所知。

    圣殿之□□有十名仙侍,他平时行踪隐秘,寻常人不清楚他是大祭司的人。在朝中有官位,代为处理俗世事务,喜好抢功劳。

    长羽笑眯眯道:“辛苦了,大祭司要的巫血,可有带回来?”

    鬼巫冷着脸,一把拂开他搀扶的手,脚步虚浮,一步一挪动往圣殿里走去

    长羽在他身后悠悠道:“可怜这驺吾,日行千里,累死在这里,你也不管上一管。”

    鬼巫虽然修习巫术,但毕竟年事已高。这一路下来,一身老骨头被颠簸得几乎散架,此时哪里听得他这废话。

    年龄是神灵降给众生的惩罚,最是无情,纵然苦练本领,也抵不过岁月摧残。

    他走一步就要耗极大的力气,哼哧哼哧上台阶。只靠内心一口热气撑着,赶在期限到来之前回到圣殿。

    一进殿,便看到有一人站在殿中央,光亮照至她的下半身,鲜红裙摆拖曳于洁白地面,四周空空荡荡,殿穹顶高昂,显得她异常的小。

    是大祭司阿羽算。

    鬼巫刚踏入殿内,阿羽算一挥袖,殿门关上,隔绝最后一点光线。接着大殿中央巨大的青铜树灯依次燃起,照亮整个殿内。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带回来了?”

    鬼巫珍而重之掏出一个小青铜瓶,一步步上前,双手捧上,递给眼前这令人生畏的执掌生死的大祭司。

    多日的疲惫奔波使他双手剧烈颤抖,青铜瓶不慎跌落。

    一只素手接住青铜瓶,这只手来自于大祭司阿羽算,她手腕细得如同鸟骨,被层层叠叠的朱色织锦包裹,显得更加纤细。

    鬼巫也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大祭司。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传说中已跟随厌火王数十年的大祭司,貌若豆蔻年华少女,脸如凝脂,眼下青黑,狭长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掩盖,厌世而疏离。真是驻颜有术啊!

    她打开瓶塞,细细的手指点了一滴血液,放在嘴中。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鬼巫眼神放光,心焦如火:“大祭司,我已遵守诺言,为您带来巫血,那不死药......”

    “你既然取来巫血,那供血的巫女哪里去了?”阿羽算打断他的提问,细声细气,慢条斯理,观赏瓶中的血浆。

    “取完血之后,那饕餮的尸骨被江汤贪婪抢夺,我心急如焚,准备先赶回来向您供奉巫血。来日再找那贼子算账。”鬼巫言辞恳切,嘶哑的声音几度哽咽。

    办事不力,功败垂成。在这圣殿里可不只是失责那么简单。

    他不打算说,一股脑将罪责全推给不在场的江汤,一切都是江汤做的,所有的罪责都在于他。包括不打算言说的,钩吾山第二次地动山摇。大祭司不喜欢失误,也不喜欢传递坏消息的人。贸然报上,会影响他的大计。

    “哦。”阿羽算挑眉,确实没算到这一出。

    不过无妨,那目光短浅的贼子既然抢遗骨,必然是为回城向王上讨赏,秋后再算账,也不迟。

    “大祭司,这不死药......”

    “巫血,只是引子而已。”阿羽算的眼神复又冷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瓶中装的,不过是打开巫山的一把微不足道的钥匙,真正的不死药药材,还在巫山之中。”

    阿羽算一挥衣袖,殿门轰然打开,长羽躬身站在门外,已经等待良久。

    “带他去巫山,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如果不成,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小青铜瓶交予长羽,长羽跪地恭敬接过。

    鬼巫暗自咬牙。

章节目录

山海经通讯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鹿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鹿笑并收藏山海经通讯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