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已到。

    姒泽又回到熟悉的地牢,三苗这趟行程,带的最长时间的便是这地牢。她还跟姜子宁打趣,说则这次三苗的旱灾渡过之后,抽一点资金把牢内修缮修缮。

    圣殿地牢之中,火炬如光照耀,将牢中阴暗驱散。

    她要奔前程而去,觅寻生路,此番特地来道别。

    姒泽捧着一碗三苗特制的米酒,朗声对牢中说:“诸位,我今日,是来实现誓言的。”

    牢中铁门栏里,都放着一碗水酒。众兽高声欢呼。

    姒泽举起米酒,郑重说:“我已和姜少卿商议好,接下来三月期间,都留在三苗协理办案,姜少卿信守诺言,必不会让各位失望。若众位信任,便饮下这碗米酒。”

    她一饮而尽,便将土瓷碗一掷,碎在地上,掷地有声。

    子夫的声音响起:“我信你。”说罢,他饮完碗中酒,又是一声清脆声音响。

    牢中静寂片刻,纷纷传来摔杯之声!虽不见众兽面容,可已得承诺,姒泽心内悸动,又兼之担子之重,略有沉重。

    天上明月,映照世间众人。

    同一片明月下,有人忧愁,有人入梦,有人执着。

    三苗,大理寺。

    青铜树状的灯架置于室内,架上七盏灯点燃,照亮案几如同明昼。

    这案几之上,摆放一卷竹简,与一石盆清水。

    子夫垂着头,坐立难安。

    姜子宁将竹简翻开,上面一条条,一件件,都书写罪行,子夫的罪并不算大,却也不算小。

    夫诸,出则现大水。

    子夫并不敢抬头看,一双大而圆睁的眼死盯着桌上一盆水,水里沁着一颗龙珠,这盆水正因这珠子,丝丝冒着寒气。

    灯光之下,两人只见这碗水中心小小波动一下,接着咕噜咕噜冒起泡。一水珠如同看不见的丝线,被人牵起来,

    姒泽:“子夫,你将手放上去。”

    子夫点点头,毫不犹豫的伸手,水线顺势而上,缠住他的手,将他冰得一个激灵。

    寒潭之水能倒映出人的心境与回忆,真与假,并不需要口述。

    姒泽细细观看一阵,摸着下巴,说:“此事非人为。”

    也许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哪一个生物,现身并且牵连人类。她需要翻一翻那山海卷。

    青铜灯中火烛噼啪爆开。

    日日如此,时光飞逝,已经过了三月,在接近第三月月底的时候,终于将牢中半血异兽的案件查看并记录,接下来,便看姜子宁如何断案了。

    姒泽回到牢中,辞别众兽,姜子宁在牢门口守着,见她出来,问:“今日便走?”

    “连夜赶路。”

    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等着,江汤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领队维持秩序,从灵趴在马车车窗前眼巴巴望着她。

    火光如炬,亮如白昼。

    最前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晃动一瞬,姒泽疑心看花了眼。

    “姒姑娘。”

    姜子宁唤她。

    姒泽回头,他掷来一件物品,她接过,低头一看,是一本册子。

    马车上九夙探出头,他束上玉冠,发丝一拢,面容上阴鸷之气少了些,像是个阴沉沉的贵公子:“还不上车?”

    姒泽说:“来了。”

    她待上了车,马车骨碌碌开始动。姒泽翻开册子,上面描写着她的形貌,年岁,以及在三苗的暂居地。

    流民入籍,便可以在城中购置房产,居住,与采纳。她之前很希望有一个身份,这样就可以开始平静的新生活。

    在巫山的时候,不需要户籍,比邻而居,自有一番天地。可巫山没了,这册子虽然薄薄的一本,但也算有个归处。

    这三月忙碌得恨不得连轴转,没想到他还抽空做册子,安户籍。

    姒泽噗嗤一下笑了,探出马车,举着册子对远处看不清身形的姜子宁晃了下,说:“谢谢!”

    如今这户籍反倒不是最要紧的了。

    长羽让她发现,当初刨她出来可能并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以及重回巫山之时,长羽和另一人,四处翻找巫山之宝,也是受人指使。那个人,长羽提起过,他称作大祭司。

    厌火大祭司。

    这个幕后操手,一日不肯放过她,她便一日没有安生日子过。

    姒泽在马车中一笑。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所以,不必费心,她来也。

    车窗外咚咚响,传来一声咳嗽。

    姒泽收起册子,掀开车帘。江汤骑着马在窗外,眼神并不看她,右手递来一张小纸条。

    姒泽接过纸条,满脸莫名其妙,坐回车厢之中,打开纸条。上书两个大字:

    【好疼】

    没有落款,但谁还能干出来这事?车队里能驱使江汤的人可不多吧?

    姒泽迅速钻出车厢,一言不发也递给江汤一张纸,然后回车厢。

    江汤小心翼翼接过纸条,心说这是什么差使,他苦苦思索,决定把纸条递给传纸条的源头。

    他骑马走到前一个马车,敲敲车窗:“世子,这是姒泽姑娘给的。”

    车窗内伸出一只手,拂开车帘,矜持的接过边缘层次不齐的小纸条。

    江汤驱使马,默默回到车队最前。他可不想掺和这事了。

    黑暗的马车内,九夙倚靠在绣金描银的抱枕上,身姿如醉玉颓山,发丝散下。玉冠只戴了一会,便被他扔在角落里,展开纸条,上面也是两个大字:

    【忍着】

    他默默的叹了口气,捂着心口,忍是能忍得住,毕竟,他疼,她也不好受。

    那就一起受着吧。

    ==

    夜间,一队车马持通关文牒浩浩荡荡出三苗国关。

    江汤骑马,在前领队,带着一顶斗笠,黑暗中面容不太能看清,但手中的通关文牒,盖着鲜红大理寺批准的章子。

    守关将士检查一番,便让他们过。

    江汤他们来的隐蔽,并不大张旗鼓。连夜出发。不因别的,只因近日来姒泽备受欢迎,许多人打听到她的住址,隔着院墙往墙内扔鲜花琼枝香囊,再没有的,就在圣殿外折一枝翠绿竹子,这两天竹林都快被薅秃了。

    江汤骑马在前。

    后面跟着八世子相荆的随从队伍,再后有三辆马车,士兵在最后护送。一路浩浩荡荡。

    最尾端的马车上,姒泽拍着从灵的背,好让她哭得顺畅些,不至于打嗝。

    这一路忍下来,情绪总归爆发。

    从灵抽抽噎噎,哭诉:“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呢,他怎么还是放不下,难道巫师真的不可以和妖在一起?”

    姒泽:“他放不下是他的事情,咱们要看开,美好人生还在后面!”

    “可我放不下!”从灵哭得更大声。

    姒泽继续拍拍她背,安慰:“出来散散心,也许就会好的。”

    哭着哭着,从灵在姒泽抚慰下睡熟。

    这一路,紧赶慢赶。日夜兼程。

    此次厌火国之行还有一重目的:厌火王的宝库中是否有他们所需要的解除一莲托生的方法。

    其实姒泽还有一重私心:听说,厌火实力强大,背靠赤水,物资丰富,兵强马壮,又兼之苍天庇佑,势不可挡。厌火王中年之时,四处搜集天下异宝,归于石室金匮。

    这石室金匮之中,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藏着一颗遗失多年的巫山珠子?

    ==

    马车上,姒泽沉沉入睡。

    一路上摇摇晃晃,也挡不住她的好睡眠。就连休息时候,也很少下马车。

    相荆听闻过姒泽的神迹,自己嘀咕:“不愧是神女。”

    江汤见火堆旁只有他一人,就问:“八世子,大祭司是否真的有通天彻地的能力?”

    “大祭司自然是真的有本事,不然父王也不会将她奉若上宾。你为何问?”

    “只是好奇。”江汤没多说,也不敢多说。

    他害怕若是阿羽算真的有本领,一眼看破这九世子是假的,那他可就责无旁贷了。

    “能力多少,到真的没看到她显露多少次。不过不知道马车里面这位,不知道和阿羽算比起来又如何。”相荆烤着火,眼中别有所思。

    “唉?我九弟呢?”

    江汤答:“许是去沐浴了。”

    相荆:“荒山野岭的,不必这么。”讲究,话为说完,自己吞进半截。那可是父王自小惯到大的心尖尖上的世子。

    不想他,风餐露宿也没人理。

    密林掩映,有一处小瀑布,此处距离厌火国已经不远,此处瀑布之水,是赤水的分支,汇聚江河湖海之中。

    在深水之下,夜色掩映。

    水中似有巨物黑影浮动,波光粼粼,看不真切。

    九夙沉于水底,看着水面之上的一轮亮光。柔柔的洒在水面中。他水中看月,在镜中看花。

    宛如千年的时光。

    在静谧的水波,他的伤口在缓缓修复,肉眼可见愈合。

    于此同时,在马车里的姒泽,梦中如有所感,也觉身体轻盈许多。

    她这一梦,并不是普通的梦,马车旁放着一罐水,满而不盈,触手生寒。

    从灵钻进马车休息,搓了搓手,这马车内因放置这寒潭水,气温颇低。她抽出一条虎皮毯子,轻轻搭在姒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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