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人皆受到惊吓,宫人四散逃离,王孙公子们也惊叫着被簇拥离开。

    八世子吓得腿软,强作镇定,心道完蛋,因为今日宴会由他而起,生了事故,父王难免要治他的罪。

    “八弟小心。”身旁一只手牢牢扶住他。

    八世子回头一看,扶住他的人面色沉静,丝毫不显露惊慌之色,在一片慌乱之中很是从容,那巨兽光是站立在水池之中,动一动已经掀起池中动荡,而她行动如常。

    是了,他的六姐自幼沉静老成。

    “快跑吧。”

    八世子张了张嘴,没能出声,被六郡主搀扶着一路往内城跑去。他看到四周侍卫闻讯赶来,掩护厌火王先一步撤离。这时候他突然想,九弟到哪里去了?

    众人撤离。

    而年老的往屹立在宫殿之中,坚持不肯离去。

    厌火王眼中射出贪婪的眼神,这凶兽百年难得一见,即使是他游历山海,阅遍珍宝,也从未找到,若是能斩下头颅来,物华天宝库又添一件珍藏。

    繁华热闹的流明池旁眨眼间只剩几个人,地上散落踩坏的瓜果、绸缎,数不胜数。

    人们惧怕凶兽。

    尽管它站在池水之中,失措地望着地面一片残骸,人们躲开她。仿佛躲开什么瘟疫或灾祸。

    饕餮摇了摇头,惶惑地晃掉满身毛发上的水珠。地上的人在她眼中无比渺小,而她僵持不动,生怕一不小心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她的脑筋渐渐转动过来。

    是的,仿佛她变成一只巨兽,非常好笑,她的耳目与嗅觉从未如此灵敏。

    她看到这年老的王正在向大祭司发号施令,让她施展巫术,捕获这凶兽。

    她嗅到这身着华贵高高在上的大祭司,身上散发着藏也藏不住的,只有常吞噬人肉异兽的恶类才会有的恶浊之气!

    大祭司阿羽算,她也是一只异兽。

    披人皮,掩藏在人群中的恶兽。

    这个发现使姒泽心头一震。

    阿羽算领命,向流明池边走来,她步履款款,衣裙逶迤在她身后,拖成一条血路。

    姒泽深吸一口气,僵硬不听使唤的四肢似乎终于动作,轻轻迈出一步,她的身躯偏向一侧,轰然倒在池水中,掀起一池巨浪。

    池水中的尖刺花瓣化作一条条的蛇形,聚拢形成几条血色的长虫,涌向姒泽,刺向她!

    正在此时,这满池的水如同有了生命力,透明的水流上涌,阳光在不断上攀的水流上熠熠生辉,薄纱一般包裹住饕餮,那些尖刺接触到这透明的水的时刻,瞬间化成粉尘。

    有了这一层保护,饕餮清醒过来,迫切想要逃离这一切。

    她听到汩汩水流声,身躯冲向赤水,王城与赤水之间隔着一道厚而坚固的城墙。饕餮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尖利的爪毁坏城墙,利齿咬碎厚重的石砖。

    饕餮不断奔跑,一头扎进赤水之中,或者说,赤水拥抱了她。

    难得的机会!

    阿羽算失手懊悔,就在最后一刻,她也不清楚为何这水流会保护昏沉的姒泽,让她平安离开。

    她咬紧银牙,手指捏成团。

    这次是她筹谋已久的一次计划,地点就设置在这流明池旁,斗舞,入宫,都在她顺水推舟的授意下,恐怕就连八世子,也不清楚为何式微的他能如此获得厌火王的青睐,顺利让一个莫名其妙地舞姬入宫。

    这次是在三方人的共同推动之下,而设置的一个局中局。

    可惜,只差一步,突生异变!

    厌火王的怒火比她更甚之,他已经年老,获得奇珍异宝的机会已经不多,如此难得的机会,竟在眼前痛失,这比让他从未看到饕餮更加难过。

    “你平时不是睥睨一切兽类吗?任何难捉到的异兽,都败于你的手下。为何这一次放跑!”

    “王上,我必将此兽首献于您。”阿羽算还需要厌火王的权势,因此再怎么怒气滔天,也不能撕破脸皮。

    这一短命的种族,仅仅短短几十年得此一遇,又如何?

    她已经为此等待整整三千年。

    天上划过一道赤红溢彩,百鸟齐聚,拱卫凤皇降临在这流明池上。它周身从华贵羽毛溢出的热气,让池水面微微蒸腾,散发雾气。

    凤皇。

    厌火王城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他想要忽略也不能。

    他化身匆匆赶来,也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色毛团如残影一般冲向赤水,不知是不是他看错,身形似乎比当日在深林之中看到的要小上许多。

    但幸好,流明池旁还有人类。

    厌火王眼中冒出极大的光彩,似有回光返照之意,面色不知是涨红,还是被火一般的羽翼倒映。

    “既生妖孽,汝等无需惊慌,一切交予吾。”

    凤皇缓缓开口,嫩黄鸟喙之中发出似清啸之声,余音绕梁而不诀。

    阿羽算:“禀凤皇,凶兽与我渊源颇深,极尽伤害我厌火王城周边兽类,此仇我等不可不报。”

    凤皇低目,看这伪装人类的异兽。

    “你等无需再管,若有私下捕捉动作,休怪吾无情。”

    ......

    姒泽坠入赤水之中,说来也奇怪,在流明池上倒下激起来百米浪花,赤水的水流完全将她包裹,轻柔而温暖。

    她越沉越下,眼中黑暗越来越近,光亮在头顶水面,距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她触碰到一团软软的,仿佛如同果冻的“东西”上。感到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动。

    双莲座从她怀中“飘”了出来。

    【安好?】

    九夙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姒泽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没问她伤着了没,因为如果伤了,他也会痛。所以他问,安好。

    姒泽在这极静的水流中昏昏欲睡,脑袋并不能及时给出回应,却感到一丝熟悉得惊心的安心,仿佛在生命中某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里,她都是如此渡过。

    【好】

    姒泽给出短短一个字的回应,也只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再没别的念头。某种短暂而熟悉的回忆在她脑海深处渐渐浮现。

    另一个浮现绽开的,是水中干枯的双莲座。

    并蒂莲花在这赤水之底,一层一层绽开,它并不是精灵神怪的尸体,而是一种连接的方式。

    让两个生命体,链接,共鸣,转换。

    姒泽想要接触双莲座,伸出手想抓到它。伸出来,却看到毛茸茸的爪子,只能碰一碰它。

    这一碰,周身散发出幽光。

    姒泽抬眸,看到赤水之中散发出无边无际的幽光,如星河般浩瀚。

    【九夙?】

    【?▂◇●?】

    她听到一串古老晦涩的语言在脑中响起,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奇妙语言,神奇的知道话中深意。

    ......

    等到姒泽醒过来时候,睁开眼看到一片青翠树林,她躺在一条小河流的末端。

    抬起手,还是兽爪。姒泽摇摇晃晃站起身,不习惯四脚着地,头顶重重,是巨大羊角。

    她借河流一照,金色眼瞳在河流中泛光,似遗落在河滩上的金沙。

    群山也显得很小巧,云朵似乎触手可及。再往前走去,远离河流,此处群山云雾环绕,脚下有云雾笼罩。

    好熟悉的景色。

    姒泽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绊,身躯向前一扑,砸得地上一声闷响。她瞥过头,眼角余光看到搬到她的是一块怪石。

    云雾笼罩,怪石嶙峋。

    是巫山。

    姒泽低头咬破自己的爪子,轻轻一下,鲜血自爪间涌出,滴在山门石头上。

    云雾散开,萤火为她引路,不远处有鸟鸣声,是七姨见山门开,来接她。

    姒泽忍耐住内心酸苦,抬起脚步,不甚灵活地走进山路。

    “阿泽,你怎么这幅样子?”七姨站在她头顶,收敛翅膀,活像姒泽脑袋上顶了个毛茸茸的球。

    “刚才如果不是七姨认得你气味,也快吓死了,还以为是当年......”

    七姨忽然噤声,谁也不忍在巫山话当年。

    姒泽慢吞吞的挪动,问:“七姨,你还见到其他人吗?”

    “没有。”

    姒泽哦了一声,继续沉默行走。一路笔直的向鼎洞前进,如今姒泽的身形已经进不了鼎洞,只好在洞口爬下,垂下头,仔细嗅着洞中气味。

    果然,这气味与在水中突然出现消失三千年的姜勿如出一辙,甚至带有她跌入的流明池下的狭小空间气味,腥臭,昏暗,腐朽的泥土味。

    这鼎洞中洞穴,是在巫山圣地之中开了个口子,借用巫山灵脉疗养姜勿残魂废躯,又不知用了哪些秘法,赋他肉身,得以重生!

    年少一时的倾心换得他屠杀她全族,只为得到她族中秘宝。或许最开始,他就在利用她。

    “你还能变回人形吗?”七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世。

    姒泽匍匐在地上,为了减轻重量,下巴搁在手上,闻言摇摇头。

    饕餮之体彻底觉醒。

    自从强行化身为兽身的那一刻,她便感受不到天地灵气,也就是为什么,当时那么慌张的逃离,人身的五感被封闭,草木湿润,天地清气,刹那间掐断联系。

    与之而来的,是人声嘈杂,贪婪的气息铺面而来,她听到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

    捕获、杀戮、不甘、悔恨......

    她能听到,能感受到的只有负面。

    但于此同时,在她即将惊慌失措的一刻,湿润而柔软的水流包裹住她,让她隔绝外界干扰与嘈杂......

    接着被九夙拽入赤水之中,解开一莲托生。

    如今,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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