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勿死亡的消息没有多长时间,就传回厌火国,如此天地异象,即使在群山偏僻的地方,也十分引人注目。

    阿羽算的眼线将消息传回圣殿之时,十分忐忑,然而上位者沉默许久,终于未说话。

    他眼见着大祭司一步一顿,下定决心,从圣殿走向殿门口,偌大的空旷之地,她走了许久,衣裙萎靡拖曳在地。

    而后阿羽算觐见厌火王。年老的王上旧疾虽除,精神日渐衰弱,时光在他身上起了作用,消去一切雄心壮志。

    得知心心念念的异宝终于练成,他欣喜若狂。

    “此物,便是不死药。”阿羽算奉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面色隐没在头发里,年老的王太过激动,未能发现往日衣着华丽的大祭司今日披头散发,大不成个体统。

    盒子里,锦缎托着一枚丹药,其色如土,间杂异香。

    “这......”厌火王头脑慢慢冷却下来,“来人,试药。”

    大殿空静,原来是阿羽算在进殿之前,就挥退侍候的众人,无一人敢违背她的命令。王呼片刻,无人应答。

    “何必呢,王上。”阿羽算说,“丹药只此一枚,若他人吃下,您便无福消受了。”

    厌火王环顾四周,怒色浮于面上:“你莫不是要反,杂种,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阿羽算猛地一抬手,殿内刮起一阵妖风,将厌火王掀翻在地,狼狈不堪。接着,她轻轻一拍手,角落里出来一个人。

    “喂给王上吃。”

    仙侍喏了一声,战战兢兢地将丹药塞进不断挣扎的厌火王嘴中。

    厌火王乃天命王者,王命天定,若是有妖族异类将其杀害,必遭天谴。在仙侍将丹药塞进去那一刻,天边响起滚滚惊雷。

    厌火王在地上不断挣扎,却始终保持一口气未断绝,痛苦非常。仙侍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看着阿羽算。

    而她,施施然走向殿门口,推开高大殿门,避着惊雷,飞往天际上去。化身偌大一蛇形。

    其状如蛇,背生四翼,六目,三足。

    仙侍讶然跟随出殿门,望着不断远去的异兽影子,颤颤发抖。

    他们一直敬畏的大祭司,原是异族,祸兽酸与!

    殿外台阶下站了不少世子郡主,文武官员和众侍从,见此异象,四目相顾,面面厮觑。众人的脸在惊雷之下闪烁。

    酸与现,天下乱。

    王命危已,在场的谁又是下一个王?

    ......

    钩吾山上。

    天际的雷声蔓延至整片天下,似在警告,却始终悬而未决。

    姒泽再次登上钩吾山,又是一番心境。

    钩吾山上她出来的坑洞还在,被雨水风沙磨平,成了一个土馒头。山崖之上站着一只硕大背生四翼的蛇形,盘踞在悬崖上,四面靠风。

    它的六只眼睛,视线缓缓垂下,每只竖瞳都盯着姒泽,红色瞳孔里倒映她的身影。

    “我来了。”姒泽迎着它的目光。

    昨日,阿羽算派人在巫山留下讯息,要想找到天髓珠,带异神来见。不然,她会在天下掀起战乱。

    而厌火王的死亡,做实了她的话。

    姒泽不得不出来相见,即使为了杀阿羽算,结束战乱,也必得见上这一面。

    “你怕是不认识我。”阿羽算的声音从这巨大的兽口中发出,给人一种失真感。

    她自顾自的说:“那年,想不清多少年前了,我看过你们。”

    这一番话说的含含糊糊,回忆的景色阿羽算脑海中格外清晰,她尚且幼小,身为祸兽,比凶兽更可恨,“出则天下大乱”,这一共识让人与兽共不容。

    但是,在一次被追逐乱石砸打的时候,一只威风凛凛的兽出现,吓退众人,他高傲的头颅连眼神也不屑给那群人,昂首阔步,恐怕也不清楚,自己救了一只弱小的祸兽。

    从那之后,她的目光就一直追逐着他,原来是传说中的饕餮,四凶之一,足以和天地抗衡的凶兽。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这与世无双的凶兽竟然化作人身,与一个人类相伴相随!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隐隐升起一种渴望。

    直到三千年后,她才隐约明白,那是一种对于强大的渴望,与陪伴的渴望,而她耗尽了三千年的时光,所明白的这个道理,即将到手的陪伴。一眨眼之间,消失了。

    如何不恨。

    “天髓珠呢?”姒泽站在风中,这巨大的兽羽翼动作间掀起的风量,都如一阵狂风。天际惊雷滚滚,黑云密布。

    “你想要天髓珠,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这话,将姒泽问了个猝不及防,她故地重游,原是迫于险境,做好应对千刀万剐的打算,没料想到对方似乎有与她谈心的举动。

    凭借阿羽算之前无所不用其极,毫不在乎人命的手段,姒泽只能认为她疯了。

    是的。

    任凭一个人意志再怎么坚定,苦心筹谋三千年的阴谋被破,如何能平心静气。

    “你可知我是谁?”阿羽算猛地发力嘶吼,狂风卷起,她的羽翼如同钢刃刺向姒泽。

    暴雨梨花一般的攻势,却被一阵水流轻轻巧巧地荡开,羽刃在虚空之中碎裂。

    九夙从密林里走出,并未束冠,而是披发赤足而行。

    他出现在此地,姒泽倒是十分意外。一个眼神看过去,九夙便漫不经心地说:“来帮你。”

    姒泽心里百味陈杂,她没有告诉九夙为什么要来钩吾山,也是不想九夙得知天髓珠的事情。

    她有所隐瞒,只一笑,旁的说不出什么。

    巫山世代守护天髓珠,保佑山海安宁。而自从重生以来,巫山对她有大恩,传授巫术,立身自本。

    ......虽然异神至今并没有显露出半点祸世的征兆,可她敢赌吗?

    阿羽算平静下来:“你们都来了,来了也好,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钩吾山。”

    当初,姒泽与九夙一前一后,被阿羽算派人费尽苦心挖出来。

    姒泽略微警醒,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与凤君合力击杀姜勿,这账,就凭阿羽算的性子,她一定是要算的。

    但是就凭阿羽算的真身,姒泽也有把握,她杀不了她。

    蜉蝣撼树。

    酸与虽然祸世,与她对上,却并无多少胜算,这也是为什么姒泽敢孤身一人来到钩吾山,于阿羽算应对。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对我如此仇恨?”

    阿羽算终究没说些什么,只道:“太迟了。”

    地上的羽毛开始融化,眨眼间渗进土地里,细细密密织成一张大网,蔓延至姒泽脚下。

    此处乃群山之中,并没有水流,却在刹那间泛起巨浪扑打在钩吾山山头,水啸将阿羽算向悬崖下卷席,兽与巨浪相搏斗,逐渐露出败势。

    姒泽看出这是一个阵法,没有半点束缚力,它在召唤什么。

    或者说,唤醒什么。

    光亮自姒泽胸腔之中盈出,如月般皎洁,流泻而下。

    “天髓珠?”姒泽惊诧不已,天髓珠居然在她体内,何时?又是何地?

    钩吾山上土馒头裂开一条缝,风从外界灌入其中。巨浪化成肢体,又似迷雾幻境捉摸不透,极尽绞杀酸与之兽。阿羽算长啸一声,喉中泣血,开始狂笑。

    三千年前,她匆忙赶到巫山,遍地尸骸,空无一人,她寻着气味找去,在鼎洞之中只看到姒泽一人独立,地上空余一摊血水。

    她看到姒泽颓然跪地,黑发萎靡织成一张透不过气的网。

    血溪之中浮起浪花点点,托举着一点微小的光亮,送入姒泽体内。

    当时她看出姒泽乃是强弩之末,于是避开,待姒泽走后,悄悄摸到鼎洞之中,姜勿的气味分明从地下传来。

    那时她并未伤心,也不知伤心为何物,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机会来了。

    借得女娲补天剩下的黄泥,以巫山灵脉,滋养其血肉,如此三千年,苦心经营,终于结果。

    ......功亏一篑。

    阿羽算奄奄一息地倒地,为了不被水流吞噬,爪子牢牢抓入岩石之中。她昂首,六目紧紧盯着前方一点光亮。

    三千年前,恰如三千年后。

    正在此时,吞噬她的水流力道却急速减弱,地缝之中产生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却只对九夙有效果,将他的假身一一化去。天上惊雷滚滚,终于落下,劈在水中,刹那光芒大盛。

    姒泽陷入昏迷之中,倒地之前,被轻轻托举而起,又轻轻放下。

    九夙颓然一笑。

    阿羽算拼近最后一丝力气,说:“天髓珠在她体内,你击穿珠子,也可以活!”她面色几乎平静了,是那种激动前的平静,近乎于妖异。

    “珠子碎了,她还能活?”

    “活不成了!”阿羽算嘲笑。

    蛇形雷轰然而下,刺入虚空之水中,电流涌动而过,毫不留情降下神罚。闪电劈过,雷声掩盖住一切痛苦的吼叫,空气中弥漫起焦味。

    阿羽算浑身漆黑,再没了气息。

    然而这一切对于神雷来讲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依旧滚滚而下,泼天盖地!

    钩吾山的地缝已经侵吞掉不少异神的躯体,之余最后一点水流包裹住姒泽,轻柔而缓慢的摇晃,似一个做了三千年的温暖的梦。

    片刻之后,地缝重合,神雷平息,一切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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