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共水,水远与天连。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人与景,人景古难全。景若佳时心自快,心还乐处景应妍。休与俗人言。”
六月的江南,不如夏季炎热,但比春季和暖,已是很好的会友时节。
从京城到江南,也不过十五日的路程,只见一行人马走在官道上,一年轻男子穿着靛蓝银花长袍,看着约莫弱冠模样,生的高挺鼻梁,有着少年的活泼气质,却又有着京城贵公子的玉树临风,虽没有过分好看但也是翩翩少年。与他并排骑在马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看二者容貌确实相像,应是父子,中年男子身着深棕色外袍,内里是玄色长袍,看着古朴严肃,男子看着一样的高挺鼻梁,却不怒自威,应是严格的父亲。
安国侯府薛家,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一品君侯,每年六月,都会南下去到江南与天下第一医馆的江屿楼萧家一同共饮,是他们两家间老友的约定。安国侯薛成桦,当年还是安国侯府的世子,随着安老侯爷游历江湖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伤。就在几人束手无策之时,当时还是江屿楼行路大夫的二楼主萧肃文恰巧路过,救了薛成桦。自此以后,安国侯府便与江湖医馆江屿楼有了极好的关系。安国侯府的薛二小姐,去年嫁给了江屿楼二楼主萧景文,两家结了亲,现在更是亲密无间。
“父亲,今日就能抵达江屿楼见到萧叔叔了吧。”薛明义一手牵着缰绳,让马走的顺畅点。
“嗯,约莫再走半个时辰。”薛成桦看着儿子,“倒是有一年没见了,今日去了可要好好与他喝两杯。”
薛成桦上了年纪,确也实在是个爱酒之人。几年前,为了一壶清酿,因为府中小厮没有买到,还跑到人家酒铺大闹一番,结果惹得酒铺老板实在没有法子,答应薛成桦过些时日酒酿好了定然送货上门,这才了了此事。自打这件事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若是看见好酒,定然是没有办法与这位安国侯爷抢的。
“父亲,您还是注意些吧,前些日子郎中给您把过脉,说您脾胃不合应当少些饮酒,不然母亲会担心的。”薛明义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向后面的马车。
那马车虽然不大,也并非奢华装饰,却也是王公贵族应有的规制。
“无妨!”薛成桦笑道,“有你萧叔叔在我还能病了不成?他医术可好得很,倒是比京城那些郎中更精进!”
薛明义语塞:他这个老爹也就这样了,反正这么大年纪,您想干啥干啥吧。
“明义。”薛明义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母亲。”薛明义骑着马走到马车旁,看着掀开车帘的女子。
那女子看着雍容华贵,风雅非凡,虽有些上了年纪但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定是容色倾城。
重嘉郡主是当今圣上的侄女,凌王的女儿,凌王与当今圣上为一母同胞,二人关系极好。当年重嘉郡主在宫中极其得先太后的喜爱,加之薛成桦在北境一战成名,一时风光无限。重嘉郡主在薛成桦回京复命时在宫中遇见,二人一见倾心,便求了先太后赐婚,先太后见了薛成桦也是十分满意,便将重嘉郡主赐婚于安国侯府,直到现在,安国侯与重嘉郡主的婚事仍被传为佳话。
“还有多久能到江屿楼?”重嘉郡主一手掀着帘子,一边问道。
“父亲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母亲是累了吗?”薛明义有些担心地看着母亲。
“是有些累了,”重嘉郡主微笑着,手中握着绣着金色牡丹的团扇慢慢扇着,“但是看看这江南风景倒也还好。不妨事。”
“儿子知道了,不过很快就到了,母亲再等等。”薛明义一手拿着缰绳,拱手说道。
“你父亲今晚定要和萧楼主共饮,你可看着他些,让他别喝的太多。”重嘉郡主微微蹙眉,看着薛明义,似是有些不满。
“儿子会的。”薛明义拱手一礼。他这老爹他可管不住啊!前两日在客栈偷偷饮酒被母亲抓个正着,也难怪母亲生气。
江南江屿楼,被称为天下第一医馆,坐落于苏城外的苏杭河畔,其弟子广布天下,各分堂分布于各个主要城池中,分堂大夫可由锦花楼弟子护送至各处行医救人,其楼主萧肃文医术极为高超,却许久不行医用药,世人都传,若想请他出山,或许还得费些心思。
霖涧坊,江屿楼四坊之一,由已故楼主夫人唐明萱主堂。自夫人去世后,便由楼主萧肃文主堂。而其他三坊,分别由楼主夫人的三个孩子主堂。据江屿楼的老大夫们回忆,霖涧坊在江南设坊,是因为楼主夫人虽生于巴蜀,却及其喜爱江南美景,也是因为如此,楼主萧肃文将江屿楼主楼搬到苏杭河畔,并在这里修建了霖涧坊。这里曾是楼主夫人唐明萱最喜欢住的地方,楼主萧肃文最是爱戴夫人,将霖涧坊修得雅致非凡,一步一景,即使从窗子中望去都是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自楼主夫人去世后,这里的东西再没有变过。
随着一少女的脚步在大理石地面上轻盈的走过,青衣在空中泛着波澜,少女停在了一穿着深蓝色宽袖长袍的年轻男子身后。
“大哥。”少女清朗的声音传来。
少女约莫十九二十岁模样,身着一袭青色衣衫,衣衫上绣着银白色的竹叶纹,腰间的月白色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她的身段窈窕。外套一件素白色纱衣,纱衣上也绣着竹叶纹。这身衣裳衬得少女玉貌花容,却又有着江湖间女子的英气。腰间别着一玉笛,玉笛的穗子上系着碧玉雕成的竹叶样子。
萧雅玟,江屿楼四坊竹月坊堂主,是萧肃文唯一的女儿。
听到声音,正在安排席面的萧景文停了与下人的对话转过身来面向妹妹。
他生的一副好相貌,似乎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刻在他的脸上,虽然年轻,却有着长者的姿态,应是随了他的父亲。世人都只知这位二楼主是江屿楼四坊飞花坊的堂主,但是近些年老楼主已将主事权都放给了萧景文,他可以说是江屿楼实际上的楼主了。
江屿楼四坊,分别为霖涧坊、飞花坊、寒雪坊和竹月坊,分别在江南、京城、北境和巴蜀设置其分堂。一坊下属十分堂,分堂事务由主堂者决断。十分堂中设置坐堂行医四分堂,行路大夫三分堂,采药设置两分堂,处理药材设置一分堂。每月初一十五分堂给主楼飞鸽传书汇报近况,每月朔日分堂主事由锦花楼弟子护送至主楼总结一月事件及账单。
“怎么了?玟儿?”萧景文向妹妹轻声问道,微微蹙眉。
“二哥是今日回来吗?我前几日收到飞鸽传书,”少女挥了挥手中的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写着他今日回来,还给我带了山渺先生新谱的曲呢。”
“是今日回来。”萧景文一边说一边走到萧雅玟身边,低下身子,看着她手中的纸条,说道:“我也收到了项城分堂传来的消息,他若今天不回来,父亲非要教训他一顿了,你二哥可是怕父亲的教训的。”
“还不是因为二哥他以前打碎了父亲喜欢的茶盏结果找我背锅,被父亲罚跪了三天祠堂。”萧雅玟轻笑道,“之后二哥好怕父亲罚他的。”
“让你背锅,这确实是该罚的。”萧景文突然收了温柔的面孔,严肃的说。
“呵呵。”少女笑了起来,“大哥还是这样严厉呢。大嫂在哪里?我去找她,今日薛伯伯和重嘉郡主他们来,嫂嫂一定高兴坏了。”
“祺妤啊,”萧景文直起身子,“应是在厨房吧,她定是要做些菜给岳父岳母品尝的。”
“大嫂的菜做的最是好吃,大哥你可是有福气呢。”少女戏谑的对萧景文说。
“咳咳。”萧景文干咳两声,耳根红了红,“小姑娘别胡说,你去帮帮你大嫂吧。别让她累着。”
“好呢。”少女一边笑一边向厨房走去。
随着夜幕降临,薛成桦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江屿楼。薛明义扶着重嘉郡主从马车上下来,薛成桦大步向前,与萧肃文拱手行礼,之后两人握起手来。
“萧兄!”
“薛兄!”
萧肃文身着灰色衣衫,穿着玄色外袍,他一双眼睛深邃,仿若洞察世事,生的高挑,有着医者独有的严肃气息。
江屿楼楼主萧肃文,是这天下第一医馆的主人,他年轻时在江屿楼不仅做过坐堂大夫,更多时候是在江湖游历做行路大夫,精进医术,研究草药。行路到巴蜀时,因为误入月影阁禁地找寻药草,被当时的月影阁二阁主唐明萱发现,一顿胖揍,之后发现是误会一场。唐明萱亲自给萧肃文治伤,二人日久生情,此后月影阁阁主唐昇便将大女儿唐明萱许配给萧肃文做妻子。
“萧兄!真是好久不见!”薛成桦拍着萧肃文的肩膀,高兴地说道。
“是啊,有一年了。”萧肃文上下打量着薛成桦,一边说,“这次薛兄可要住久些,我这园子重新修了,就等着你们来帮我看看呢。”一边向重嘉郡主行礼,“见过郡主。”
“见过萧楼主。”重嘉郡主笑着微微一礼,“萧楼主抬爱了,萧楼主新修的园子想必是山水与花鸟兼得的,本宫就不参详了。明义,还不来见过萧楼主。”
薛明义上前一步,鞠躬说道:“见过萧叔叔。明义给萧叔叔请安。”
“这一年不见,明义都这样大了。”萧肃文笑道,“这男儿风范倒是随了你。”
萧肃文一边说一边看向薛成桦。
薛成桦仰天大笑:“快别夸他了,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早呢,我倒是想把他放军中历练历练,这样也好多涨些见识。”
“见过岳父,见过岳母。”萧景文上前一步,拱手鞠躬一礼,“小婿给岳父岳母请安。”同时又对薛明义拱手一礼,“舅弟。”
“见过景文大哥。”薛明义听见这个比他大许多的二楼主叫他舅弟,微微有些脸红。
“景文倒是越来越意气风发。”重嘉郡主慈爱地看着这个女婿,又看向他身后,“祺妤呢?她怎么没有出来,这孩子倒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岳母莫生气,”萧景文赔礼道,“祺妤见岳父岳母和舅弟要来十分高兴,下厨做了几道好菜,这也是她尽孝心,还望岳父岳母莫要怪罪于她。”
重嘉郡主笑起来,见自己女儿被这样护着,她自是非常满意这个女婿。
“见过薛伯伯,见过重嘉郡主。雅玟给二位请安。”萧雅玟膝盖微曲,行着礼,“见过薛三哥。”
“见过萧三姑娘。”薛明义又是拱手一礼。
“这雅玟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生的真是好看。”重嘉郡主牵着萧雅玟的手,细细打量,“瞧瞧这模样,真是出水芙蓉一般。”
“郡主娘娘过誉了,雅玟还没有那般好呢。”萧雅玟谦虚地说到。
“行了行了,咱们不要站在门口说话。”薛成桦笑着说,“进屋吧,进屋吧。”
“薛兄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萧肃文赔罪道,“快请进屋,席面都摆好了,可是祺妤亲自办的。”
“哪有哪有,”薛成桦笑道,一边跟着萧肃文进江屿楼,“说起来没见到景清啊,他今日是不在吗?又去游历江湖了?”
萧肃文面孔板了起来:“那混小子说是今日回来,也不知是今日什么时辰,他回来我定是要训他一顿,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薛成桦笑了起来:“景清这孩子虽然随性而为,但是重情重义,是个好的。”
“若是随性而为还做一些造孽的事情,这岂不是灾祸。”萧肃文笑道,“好在这孩子没有坏心思,若是能有他大哥的一点沉稳,我就谢天谢地了。”
萧肃文和薛成桦笑了起来。
“景文大哥。”薛明义叫住萧景文,“景清哥呢?”
“说是今日回来,想必有事情耽搁了,无妨,我们先入席。”萧景文说道。
“景清这孩子随性而为,倒是个好玩的。”重嘉郡主说道,“本宫倒是很想知道他又搜罗了什么好玩意儿呢。”
“二弟今日失礼,还请岳母不要怪罪才是。”萧景文赔礼道。
“不妨事,不妨事。”重嘉郡主笑着说,一边牵着萧雅玟的手走进屋子。
夜色逐渐变得深了,霖涧坊内倒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下人们手中捧着精致的菜式,一趟一趟的穿梭在主堂与厨房之间。
“小婿敬父亲,敬岳父岳母。”萧景文站起来,手举着酒杯。
“来,喝酒!”薛成桦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疑惑的看着萧肃文。“这?”
“薛兄啊,你脾胃不和就不要喝酒了。”萧肃文一边喝着酒一边说,“我一早让景文把你的酒换成了茶,待我给你调养几日你再与我共饮吧。”
薛成桦哭笑不得:“这明义刚在路上劝我,你这就把酒换了,你这医术真的是出神入化。也罢也罢,那你可得给我把脾胃调好了,我还等着和你好好喝一杯呢。”
萧肃文手握酒杯,笑了起来。
“母亲,快尝尝女儿做的这道菜。”薛祺妤给重嘉郡主夹了一筷子。
重嘉郡主吃了一口,笑道:“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也难怪景文看重你。”
身着粉白色衣裙的薛祺妤突然红了脸,水葱般的手指一边给重嘉郡主夹菜一边害羞道:“母亲说什么呢,快尝尝这道菜吧。”
萧雅玟看着耳根红了的萧景文,偷偷笑了起来。薛明义看着二姐,笑道:“二姐真是越来越贤惠漂亮,想姐姐你在家时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哎呀!三弟你说什么呢!”薛祺妤红着脸嗔道:“那道雪玉糕三弟最是喜欢,快尝尝。”
“多谢二姐还记着我。”薛明义拱手笑道。
一家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深夜。席间散了,薛成桦和萧肃文去了书房喝茶下棋,薛祺妤陪着重嘉郡主去房内去说体己话,薛明义说要给萧景文看看自己的剑法,萧雅玟也跟着去了。
书房内,萧肃文与薛成桦下棋战至半酣,萧肃文问起军中之事来。
“最近朝廷在北境集结了军马,我们江屿楼也是去了不少大夫,想是要与燕国开战了。”萧肃文手中拿着白子,看着棋局揣摩着,“我还想着你也会去。”
薛成桦年轻时在北境也是与燕国的军队有过交手,知道其凶险,只是现在因伤隐退,也算功成身退。自此以后,安国侯家便不问朝堂之事,北境之事则交由镇国公家处理了。
“现在北境是那位镇北侯坐镇,北境局势还算安稳。”薛成桦说着,手中把玩着黑子,“有那位镇北侯,燕国不敢轻举妄动,想必还是以前那样的小打小闹,不至于真的开战。”
“镇北侯就是镇国公家的那位前不久刚刚封侯的白暅将军吧?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诣,实在是厉害。”萧肃文夸赞道。
“是啊,要是我家明义能有这造诣,我也就欣慰了。”说着,薛成桦的眼睛黯淡下来,“也不知那个孩子,现在如何了。”
萧肃文沉默了一下,啪的一声落下白子:“那孩子想必也与景文一样,有二十四岁了吧。”
“若是活着,想必是有二十四岁了。”薛成桦说道,一边把玩着黑子一边沉闷地说道:“找了这些年,真的是一点线索没有,也不敢对重嘉提起这伤心事,当年我们二人真是没有守住这孩子,实在是伤心。”
“我也在让人一直帮忙留意着,你给那孩子的玉佩想必也是在他身上的,若是我们的大夫有看见的定是会传到主楼来,我也一定会给你消息。”萧肃文说道。
“实在感谢萧兄,这么多年一直帮着我找这儿子。”薛成桦站起来拱手一礼。
“薛兄这话我实在不敢当。”萧肃文赶紧站起来扶住薛成桦,“咱们两家这样的关系,这些事都是我应当帮忙的。”
“来来来,不说这事儿了,咱们好好对弈一把,今日我必须赢了你。”薛成桦笑道。
“薛兄啊,你以前下棋就下不过我,今日还是我赢你。”萧肃文笑了起来。
书房内只听棋子落下的声音,二人开始鏖战起来。
在萧景文的院中,萧景文和萧雅玟看着薛明义舞着他的剑,倒是开心的很。
“舅弟的剑法真是大有进益,我这功夫是比不过舅弟的了。”萧景文笑道。
薛明义停了下来,红着耳朵说:“景文大哥,别叫我舅弟了,怪不好意思的,叫我明义就好。”
萧景文温和地说道:“好的,明义。”
旁边的树丛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叶片摩擦衣服的声音。
“大哥。”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
萧景文警觉地看向暗处,把身旁的妹妹护在身后,只看见一位俊朗公子从树丛中钻了出来,脸上沾着血迹,头发有些散开,还扶着一个年轻男子。
“二哥!”萧雅玟从未见到萧景清这狼狈样子,惊声道:“你怎么这样回来的!”她赶紧一路小跑到萧景清身边。
在她印象中的二哥,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丰神俊秀,她这二哥生的好看,总是有一些小娘子会回头悄悄瞧他两眼,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这样回家来的。
“玟儿,二哥没事。”萧景清看着萧雅玟,看萧雅玟担忧的眼神,他急忙温柔地说道:“我这身上不是我的血,是他的。”
他示意身旁已经昏过去的年轻男子:“多亏了他我才没事。快先别问了,赶紧进屋给他医治吧。还有,别声张,就咱们四个知道就行了,他昏过去前说希望我们别说太多,别惊动他人,父亲和薛伯伯那边我明日去解释。”萧景清看着院内的人,同时警告的看了薛明义一眼,“玟儿,你离我远些,二哥身上味道不好,别熏着你了。”
“好的好的,我不会说出去的景清哥!”薛明义赶紧应声道。
“我去拿药箱!”萧雅玟赶紧向药房跑去,边跑边不忘对萧景文说:“大哥你快去给这个人看看!我马上回来!”
裙裾翻飞,少女消失在装有昙花的大缸旁。
六月的江南,不如夏季炎热,但比春季和暖,已是很好的会友时节。
从京城到江南,也不过十五日的路程,只见一行人马走在官道上,一年轻男子穿着靛蓝银花长袍,看着约莫弱冠模样,生的高挺鼻梁,有着少年的活泼气质,却又有着京城贵公子的玉树临风,虽没有过分好看但也是翩翩少年。与他并排骑在马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看二者容貌确实相像,应是父子,中年男子身着深棕色外袍,内里是玄色长袍,看着古朴严肃,男子看着一样的高挺鼻梁,却不怒自威,应是严格的父亲。
安国侯府薛家,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一品君侯,每年六月,都会南下去到江南与天下第一医馆的江屿楼萧家一同共饮,是他们两家间老友的约定。安国侯薛成桦,当年还是安国侯府的世子,随着安老侯爷游历江湖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伤。就在几人束手无策之时,当时还是江屿楼行路大夫的二楼主萧肃文恰巧路过,救了薛成桦。自此以后,安国侯府便与江湖医馆江屿楼有了极好的关系。安国侯府的薛二小姐,去年嫁给了江屿楼二楼主萧景文,两家结了亲,现在更是亲密无间。
“父亲,今日就能抵达江屿楼见到萧叔叔了吧。”薛明义一手牵着缰绳,让马走的顺畅点。
“嗯,约莫再走半个时辰。”薛成桦看着儿子,“倒是有一年没见了,今日去了可要好好与他喝两杯。”
薛成桦上了年纪,确也实在是个爱酒之人。几年前,为了一壶清酿,因为府中小厮没有买到,还跑到人家酒铺大闹一番,结果惹得酒铺老板实在没有法子,答应薛成桦过些时日酒酿好了定然送货上门,这才了了此事。自打这件事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若是看见好酒,定然是没有办法与这位安国侯爷抢的。
“父亲,您还是注意些吧,前些日子郎中给您把过脉,说您脾胃不合应当少些饮酒,不然母亲会担心的。”薛明义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向后面的马车。
那马车虽然不大,也并非奢华装饰,却也是王公贵族应有的规制。
“无妨!”薛成桦笑道,“有你萧叔叔在我还能病了不成?他医术可好得很,倒是比京城那些郎中更精进!”
薛明义语塞:他这个老爹也就这样了,反正这么大年纪,您想干啥干啥吧。
“明义。”薛明义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母亲。”薛明义骑着马走到马车旁,看着掀开车帘的女子。
那女子看着雍容华贵,风雅非凡,虽有些上了年纪但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定是容色倾城。
重嘉郡主是当今圣上的侄女,凌王的女儿,凌王与当今圣上为一母同胞,二人关系极好。当年重嘉郡主在宫中极其得先太后的喜爱,加之薛成桦在北境一战成名,一时风光无限。重嘉郡主在薛成桦回京复命时在宫中遇见,二人一见倾心,便求了先太后赐婚,先太后见了薛成桦也是十分满意,便将重嘉郡主赐婚于安国侯府,直到现在,安国侯与重嘉郡主的婚事仍被传为佳话。
“还有多久能到江屿楼?”重嘉郡主一手掀着帘子,一边问道。
“父亲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母亲是累了吗?”薛明义有些担心地看着母亲。
“是有些累了,”重嘉郡主微笑着,手中握着绣着金色牡丹的团扇慢慢扇着,“但是看看这江南风景倒也还好。不妨事。”
“儿子知道了,不过很快就到了,母亲再等等。”薛明义一手拿着缰绳,拱手说道。
“你父亲今晚定要和萧楼主共饮,你可看着他些,让他别喝的太多。”重嘉郡主微微蹙眉,看着薛明义,似是有些不满。
“儿子会的。”薛明义拱手一礼。他这老爹他可管不住啊!前两日在客栈偷偷饮酒被母亲抓个正着,也难怪母亲生气。
江南江屿楼,被称为天下第一医馆,坐落于苏城外的苏杭河畔,其弟子广布天下,各分堂分布于各个主要城池中,分堂大夫可由锦花楼弟子护送至各处行医救人,其楼主萧肃文医术极为高超,却许久不行医用药,世人都传,若想请他出山,或许还得费些心思。
霖涧坊,江屿楼四坊之一,由已故楼主夫人唐明萱主堂。自夫人去世后,便由楼主萧肃文主堂。而其他三坊,分别由楼主夫人的三个孩子主堂。据江屿楼的老大夫们回忆,霖涧坊在江南设坊,是因为楼主夫人虽生于巴蜀,却及其喜爱江南美景,也是因为如此,楼主萧肃文将江屿楼主楼搬到苏杭河畔,并在这里修建了霖涧坊。这里曾是楼主夫人唐明萱最喜欢住的地方,楼主萧肃文最是爱戴夫人,将霖涧坊修得雅致非凡,一步一景,即使从窗子中望去都是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自楼主夫人去世后,这里的东西再没有变过。
随着一少女的脚步在大理石地面上轻盈的走过,青衣在空中泛着波澜,少女停在了一穿着深蓝色宽袖长袍的年轻男子身后。
“大哥。”少女清朗的声音传来。
少女约莫十九二十岁模样,身着一袭青色衣衫,衣衫上绣着银白色的竹叶纹,腰间的月白色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她的身段窈窕。外套一件素白色纱衣,纱衣上也绣着竹叶纹。这身衣裳衬得少女玉貌花容,却又有着江湖间女子的英气。腰间别着一玉笛,玉笛的穗子上系着碧玉雕成的竹叶样子。
萧雅玟,江屿楼四坊竹月坊堂主,是萧肃文唯一的女儿。
听到声音,正在安排席面的萧景文停了与下人的对话转过身来面向妹妹。
他生的一副好相貌,似乎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刻在他的脸上,虽然年轻,却有着长者的姿态,应是随了他的父亲。世人都只知这位二楼主是江屿楼四坊飞花坊的堂主,但是近些年老楼主已将主事权都放给了萧景文,他可以说是江屿楼实际上的楼主了。
江屿楼四坊,分别为霖涧坊、飞花坊、寒雪坊和竹月坊,分别在江南、京城、北境和巴蜀设置其分堂。一坊下属十分堂,分堂事务由主堂者决断。十分堂中设置坐堂行医四分堂,行路大夫三分堂,采药设置两分堂,处理药材设置一分堂。每月初一十五分堂给主楼飞鸽传书汇报近况,每月朔日分堂主事由锦花楼弟子护送至主楼总结一月事件及账单。
“怎么了?玟儿?”萧景文向妹妹轻声问道,微微蹙眉。
“二哥是今日回来吗?我前几日收到飞鸽传书,”少女挥了挥手中的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写着他今日回来,还给我带了山渺先生新谱的曲呢。”
“是今日回来。”萧景文一边说一边走到萧雅玟身边,低下身子,看着她手中的纸条,说道:“我也收到了项城分堂传来的消息,他若今天不回来,父亲非要教训他一顿了,你二哥可是怕父亲的教训的。”
“还不是因为二哥他以前打碎了父亲喜欢的茶盏结果找我背锅,被父亲罚跪了三天祠堂。”萧雅玟轻笑道,“之后二哥好怕父亲罚他的。”
“让你背锅,这确实是该罚的。”萧景文突然收了温柔的面孔,严肃的说。
“呵呵。”少女笑了起来,“大哥还是这样严厉呢。大嫂在哪里?我去找她,今日薛伯伯和重嘉郡主他们来,嫂嫂一定高兴坏了。”
“祺妤啊,”萧景文直起身子,“应是在厨房吧,她定是要做些菜给岳父岳母品尝的。”
“大嫂的菜做的最是好吃,大哥你可是有福气呢。”少女戏谑的对萧景文说。
“咳咳。”萧景文干咳两声,耳根红了红,“小姑娘别胡说,你去帮帮你大嫂吧。别让她累着。”
“好呢。”少女一边笑一边向厨房走去。
随着夜幕降临,薛成桦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江屿楼。薛明义扶着重嘉郡主从马车上下来,薛成桦大步向前,与萧肃文拱手行礼,之后两人握起手来。
“萧兄!”
“薛兄!”
萧肃文身着灰色衣衫,穿着玄色外袍,他一双眼睛深邃,仿若洞察世事,生的高挑,有着医者独有的严肃气息。
江屿楼楼主萧肃文,是这天下第一医馆的主人,他年轻时在江屿楼不仅做过坐堂大夫,更多时候是在江湖游历做行路大夫,精进医术,研究草药。行路到巴蜀时,因为误入月影阁禁地找寻药草,被当时的月影阁二阁主唐明萱发现,一顿胖揍,之后发现是误会一场。唐明萱亲自给萧肃文治伤,二人日久生情,此后月影阁阁主唐昇便将大女儿唐明萱许配给萧肃文做妻子。
“萧兄!真是好久不见!”薛成桦拍着萧肃文的肩膀,高兴地说道。
“是啊,有一年了。”萧肃文上下打量着薛成桦,一边说,“这次薛兄可要住久些,我这园子重新修了,就等着你们来帮我看看呢。”一边向重嘉郡主行礼,“见过郡主。”
“见过萧楼主。”重嘉郡主笑着微微一礼,“萧楼主抬爱了,萧楼主新修的园子想必是山水与花鸟兼得的,本宫就不参详了。明义,还不来见过萧楼主。”
薛明义上前一步,鞠躬说道:“见过萧叔叔。明义给萧叔叔请安。”
“这一年不见,明义都这样大了。”萧肃文笑道,“这男儿风范倒是随了你。”
萧肃文一边说一边看向薛成桦。
薛成桦仰天大笑:“快别夸他了,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早呢,我倒是想把他放军中历练历练,这样也好多涨些见识。”
“见过岳父,见过岳母。”萧景文上前一步,拱手鞠躬一礼,“小婿给岳父岳母请安。”同时又对薛明义拱手一礼,“舅弟。”
“见过景文大哥。”薛明义听见这个比他大许多的二楼主叫他舅弟,微微有些脸红。
“景文倒是越来越意气风发。”重嘉郡主慈爱地看着这个女婿,又看向他身后,“祺妤呢?她怎么没有出来,这孩子倒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岳母莫生气,”萧景文赔礼道,“祺妤见岳父岳母和舅弟要来十分高兴,下厨做了几道好菜,这也是她尽孝心,还望岳父岳母莫要怪罪于她。”
重嘉郡主笑起来,见自己女儿被这样护着,她自是非常满意这个女婿。
“见过薛伯伯,见过重嘉郡主。雅玟给二位请安。”萧雅玟膝盖微曲,行着礼,“见过薛三哥。”
“见过萧三姑娘。”薛明义又是拱手一礼。
“这雅玟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生的真是好看。”重嘉郡主牵着萧雅玟的手,细细打量,“瞧瞧这模样,真是出水芙蓉一般。”
“郡主娘娘过誉了,雅玟还没有那般好呢。”萧雅玟谦虚地说到。
“行了行了,咱们不要站在门口说话。”薛成桦笑着说,“进屋吧,进屋吧。”
“薛兄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萧肃文赔罪道,“快请进屋,席面都摆好了,可是祺妤亲自办的。”
“哪有哪有,”薛成桦笑道,一边跟着萧肃文进江屿楼,“说起来没见到景清啊,他今日是不在吗?又去游历江湖了?”
萧肃文面孔板了起来:“那混小子说是今日回来,也不知是今日什么时辰,他回来我定是要训他一顿,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薛成桦笑了起来:“景清这孩子虽然随性而为,但是重情重义,是个好的。”
“若是随性而为还做一些造孽的事情,这岂不是灾祸。”萧肃文笑道,“好在这孩子没有坏心思,若是能有他大哥的一点沉稳,我就谢天谢地了。”
萧肃文和薛成桦笑了起来。
“景文大哥。”薛明义叫住萧景文,“景清哥呢?”
“说是今日回来,想必有事情耽搁了,无妨,我们先入席。”萧景文说道。
“景清这孩子随性而为,倒是个好玩的。”重嘉郡主说道,“本宫倒是很想知道他又搜罗了什么好玩意儿呢。”
“二弟今日失礼,还请岳母不要怪罪才是。”萧景文赔礼道。
“不妨事,不妨事。”重嘉郡主笑着说,一边牵着萧雅玟的手走进屋子。
夜色逐渐变得深了,霖涧坊内倒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下人们手中捧着精致的菜式,一趟一趟的穿梭在主堂与厨房之间。
“小婿敬父亲,敬岳父岳母。”萧景文站起来,手举着酒杯。
“来,喝酒!”薛成桦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疑惑的看着萧肃文。“这?”
“薛兄啊,你脾胃不和就不要喝酒了。”萧肃文一边喝着酒一边说,“我一早让景文把你的酒换成了茶,待我给你调养几日你再与我共饮吧。”
薛成桦哭笑不得:“这明义刚在路上劝我,你这就把酒换了,你这医术真的是出神入化。也罢也罢,那你可得给我把脾胃调好了,我还等着和你好好喝一杯呢。”
萧肃文手握酒杯,笑了起来。
“母亲,快尝尝女儿做的这道菜。”薛祺妤给重嘉郡主夹了一筷子。
重嘉郡主吃了一口,笑道:“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也难怪景文看重你。”
身着粉白色衣裙的薛祺妤突然红了脸,水葱般的手指一边给重嘉郡主夹菜一边害羞道:“母亲说什么呢,快尝尝这道菜吧。”
萧雅玟看着耳根红了的萧景文,偷偷笑了起来。薛明义看着二姐,笑道:“二姐真是越来越贤惠漂亮,想姐姐你在家时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哎呀!三弟你说什么呢!”薛祺妤红着脸嗔道:“那道雪玉糕三弟最是喜欢,快尝尝。”
“多谢二姐还记着我。”薛明义拱手笑道。
一家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深夜。席间散了,薛成桦和萧肃文去了书房喝茶下棋,薛祺妤陪着重嘉郡主去房内去说体己话,薛明义说要给萧景文看看自己的剑法,萧雅玟也跟着去了。
书房内,萧肃文与薛成桦下棋战至半酣,萧肃文问起军中之事来。
“最近朝廷在北境集结了军马,我们江屿楼也是去了不少大夫,想是要与燕国开战了。”萧肃文手中拿着白子,看着棋局揣摩着,“我还想着你也会去。”
薛成桦年轻时在北境也是与燕国的军队有过交手,知道其凶险,只是现在因伤隐退,也算功成身退。自此以后,安国侯家便不问朝堂之事,北境之事则交由镇国公家处理了。
“现在北境是那位镇北侯坐镇,北境局势还算安稳。”薛成桦说着,手中把玩着黑子,“有那位镇北侯,燕国不敢轻举妄动,想必还是以前那样的小打小闹,不至于真的开战。”
“镇北侯就是镇国公家的那位前不久刚刚封侯的白暅将军吧?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诣,实在是厉害。”萧肃文夸赞道。
“是啊,要是我家明义能有这造诣,我也就欣慰了。”说着,薛成桦的眼睛黯淡下来,“也不知那个孩子,现在如何了。”
萧肃文沉默了一下,啪的一声落下白子:“那孩子想必也与景文一样,有二十四岁了吧。”
“若是活着,想必是有二十四岁了。”薛成桦说道,一边把玩着黑子一边沉闷地说道:“找了这些年,真的是一点线索没有,也不敢对重嘉提起这伤心事,当年我们二人真是没有守住这孩子,实在是伤心。”
“我也在让人一直帮忙留意着,你给那孩子的玉佩想必也是在他身上的,若是我们的大夫有看见的定是会传到主楼来,我也一定会给你消息。”萧肃文说道。
“实在感谢萧兄,这么多年一直帮着我找这儿子。”薛成桦站起来拱手一礼。
“薛兄这话我实在不敢当。”萧肃文赶紧站起来扶住薛成桦,“咱们两家这样的关系,这些事都是我应当帮忙的。”
“来来来,不说这事儿了,咱们好好对弈一把,今日我必须赢了你。”薛成桦笑道。
“薛兄啊,你以前下棋就下不过我,今日还是我赢你。”萧肃文笑了起来。
书房内只听棋子落下的声音,二人开始鏖战起来。
在萧景文的院中,萧景文和萧雅玟看着薛明义舞着他的剑,倒是开心的很。
“舅弟的剑法真是大有进益,我这功夫是比不过舅弟的了。”萧景文笑道。
薛明义停了下来,红着耳朵说:“景文大哥,别叫我舅弟了,怪不好意思的,叫我明义就好。”
萧景文温和地说道:“好的,明义。”
旁边的树丛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叶片摩擦衣服的声音。
“大哥。”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
萧景文警觉地看向暗处,把身旁的妹妹护在身后,只看见一位俊朗公子从树丛中钻了出来,脸上沾着血迹,头发有些散开,还扶着一个年轻男子。
“二哥!”萧雅玟从未见到萧景清这狼狈样子,惊声道:“你怎么这样回来的!”她赶紧一路小跑到萧景清身边。
在她印象中的二哥,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丰神俊秀,她这二哥生的好看,总是有一些小娘子会回头悄悄瞧他两眼,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这样回家来的。
“玟儿,二哥没事。”萧景清看着萧雅玟,看萧雅玟担忧的眼神,他急忙温柔地说道:“我这身上不是我的血,是他的。”
他示意身旁已经昏过去的年轻男子:“多亏了他我才没事。快先别问了,赶紧进屋给他医治吧。还有,别声张,就咱们四个知道就行了,他昏过去前说希望我们别说太多,别惊动他人,父亲和薛伯伯那边我明日去解释。”萧景清看着院内的人,同时警告的看了薛明义一眼,“玟儿,你离我远些,二哥身上味道不好,别熏着你了。”
“好的好的,我不会说出去的景清哥!”薛明义赶紧应声道。
“我去拿药箱!”萧雅玟赶紧向药房跑去,边跑边不忘对萧景文说:“大哥你快去给这个人看看!我马上回来!”
裙裾翻飞,少女消失在装有昙花的大缸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