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宫皆褪去了热闹,公主府暖阁之内亦是十分冷清,夜已深了,素萍为白商斟了一盏热茶,方立在一旁将在云浮宫的事全然说与她听。

    听到白青之事时,她不禁皱了眉头,问道:“确实是她?”

    “正是,奴婢方从承安殿走出便隐隐察觉有人跟随,便绕过假山将他们甩脱了,是以他们不曾看见我进云浮宫。”

    白商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那便好。”

    “公主可是……”素萍问道,又觉自己太过好奇便连忙噤了声。

    “无妨。”白商喝了一口茶,“从小到大她欺辱我惯了,让她吃一吃苦头,也未必不可。”

    素萍放下心来,又想起来什么,道:“殿下,九月底您的生辰要到了,要如何办呢?”

    “照旧吧,眼下什么时候了,不久便会有腥风血雨了。白青此时还在宫中吗?”

    素萍回道:“在呢,宫门已经下钥了,想来是会在宫中住一阵子。”回完忽而一愣,“殿下,到底会有何事发生?”

    “到时自会与你言说。”白商粲然一笑,到底令烛火都明媚了几分。

    *

    今夜朝堂之事,在座大臣都亲眼所见,或觉怀安公主一介女流螳臂当车,或觉她一心为边防战士着想。总之出宫回家之后,都不免开启一场谈论。

    丞相府中亦是如此,只是丞相虽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在众人眼中,他近来却甚少为事,各种事体似乎与他毫不相关,但细想起来却又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他自诩不属于前者,亦不属于后者。他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场戏,如同一个看客,在自己儿子将要入局之时拉了一把,而后俯瞰全局,一静一动皆在自己的掌握,如一个帝王一般。

    如此想罢,杜允笑了笑,两撇胡子随着他的表情而扬了起来,“你今日在殿上,究竟作何想?”

    他不笑还好,如此一笑已然将杜孟秋吓得心底生骇,这样的父亲实在与他印象中的,太过不符。

    “孩儿,并未作他想。”

    杜允又问:“那你为何要动作?我不是告诉过你,为官便要小心翼翼,半步不能行错吗?”

    杜孟秋答道:“孩儿为官之时确实如此,只是今日见殿下处于那样一个境地,我怎能不相助?”

    “你便是糊涂、糊涂、太糊涂!”杜允将袖子一甩,“当初便不同意你们的亲事,偏偏你要迎头赶上去,坏了老夫的计不成,还要将自己置于凶险之地吗?”

    杜孟秋经此一点拨似幡然醒悟,继而道:“孩儿实在见不得殿下如此。”忽而觉得奇怪,“父亲是什么计划,和孩儿与殿下的亲事有何干系?”

    杜允瞪了他一眼,不作答,反而叹道:“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用在时下确实妙极。可是君王无心听罢了。今日你若上去,如何为她脱身?那顾将军尚且是个将军,你这等文臣若有此意,便会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浑身一怔,当时确实不曾想到这一点,如今一思量只觉朝堂之上果然艰险,顿时生出一股嫌恶来。又听杜允道:“这样的举动,她便敢做得?我看未必,想来是韵王远在定州,授意如此。”又朗声笑了一下,“忠言逆耳,如今的情形如何,宁国命运如何,尚且要看上心天意,天心不在于此,就算再忠的言,听在人的耳里,也变了味儿了。”

    杜孟秋虽不善察此等事体,如此也听明白了,却从心底里流露出些许的担忧,不为别人,只单单为了白商。

    再看外头月光如雪,明日许是秋意会更浓些吧。

    次日,确是一个秋日,平静而萧瑟。

    玉清宫内,顾棠返回乾州的辞呈,已然递到了白帝手里。

    白帝一面喝着茶,一面看向对面静坐的白廷:“乾州果然是个祸患,让朕忧虑万分呐。”

    白廷即刻问道:“顾将军拒绝了父皇抽兵的决定?”

    白帝不置可否,手里拿着折子,道:“不算拒绝,却胜似拒绝。不过乾州此时,确实不可急于抽兵了。”

    话毕,便看见李明从外头走进来,将手上的红案放置在了案几上。白帝抬手一拿,方看了几眼,便又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白廷抬头一看,从外头走来的那人,腰黄服紫,头发斑白,两条眉毛似的胡子趴在嘴上头,随着严肃的表情死气沉沉。此人不是丞相,又是何人?

    “杜相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朕这里正收到了李世安的折子。”

    杜允躬身行礼,旋即接过白帝递给他的折子,看了几眼,方道:“李公子?是?”

    白帝闻言看看白廷,白廷会意,方道:“是李陵。”

    杜允撇撇嘴,两撇胡子也随之动了动,他对那孩子并无印象。又听白廷道:“李公子颇有骠骑将军年轻时的风范,骑射皆佳,能文能武。”

    “如此?”杜允讥讽一般笑了两下,“李世安将自家公子带去远州先斩后奏,是要作何?陛下,微臣不必多说了吧?”

    白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叹道:“自与凌国公府结亲之后,李世安越发狂妄了,他的位置朕不曾动,便以为自己坐稳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行此事,当真以为朕不曾长眼?”

    杜允见状,旋即规劝道:“陛下也莫要为此事忧心,恐伤了龙体。”又摩挲着胡子,“国公府为何和李氏联姻,虽无人说破,却也叫众人都看在眼里了……小国舅二十有余,武艺高超,行事作风皆不凡,微臣觉得可以提拔。”

    白帝又道:“凌衍确实是个可塑之才,虽然生母出身低贱了些,又常年流落在外,但风度气质丝毫不输世家大臣的孩子。”他顿了顿,将那折子放回红案上,挥了挥手叫李明退下,屋内顿时便只剩三人了,“只是大宁的兵力便只有这些,如何再叫他掌兵权,恐怕不可。”

    杜允见白帝如此弯绕回绝,索性直言道:“可是从京城至远州路远,一路颠簸,又多匪徒和敌寇……嗷,微臣绝不是诅咒李将军,而是切实担忧哇。”

    顿了片刻,又道:“臣荐陛下的僧人巫师们,可还好用?他们自然会为陛下占卜前路。”

    白帝闻言,脸上微有怒色,却不发作,只叹道:“丞相担忧过早了,这一路哪里就会这样巧,出现匪徒敌寇呢。”他说这话时,没在看着谁,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白廷却猛然一惊,登时浑身冰凉,只觉寒冬腊月也不过如此了。他知晓那话是对自己说的了,一只手在袖子里兀地握紧了拳头。半晌,方发觉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粘腻不堪,方迈着步子往前,躬身道:“父皇,儿臣突感不适,先行退下了。”

    “淑妃可还好?听闻前几个月她从云浮宫中逃出来了?”

    “是儿臣没能看好母妃,让父皇担忧了。”

    “淑妃还要你费心看管,毕竟现今,宫中她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人。”、

    “儿臣明白。”

    白帝似乎再没说什么,他便这样云里雾里地出了玉清宫,见到了外头真切的阳光,神志突然恍惚起来,仿佛在殿内已经度过了前世,而现下是今生了。也不由得脚下虚浮发软,一步一晃。如此摇摇晃晃,才回了庆荣宫。

    银林早已在庆荣宫暖阁之内准备好了吃食,正等着他回来,风吹过庭院里的银杏,落了一地的金黄,在太阳的渲染之下,又裹了一层金辉,看起来热烈又浪漫。

    银林穿着深绿色的宫服站在那一片金黄之中迎他,端得规规矩矩,笑颜如花。他一抬头看见这样一副画一般的景色,不由得快步上前去,将她搂进怀里,似乎此身此心寻得一个可托之处,不由得用力了些,将银林搂得生痛。

    良久,他才松开,便看见银林两眼泛着泪花,才知晓自己抱疼了她,又埋怨道:“你都不知道躲开吗?”

    银林做不出语言上的回应,只是眼眶通红,用手比划道:“可是殿下看起来伤心了。”

    白廷一愣,旋即松开扶在她肩头的手,慢悠悠抖了抖袖子,又看她比划道:“奴婢为殿下准备了吃食,殿下可饿了?”

    “确实是饿了,走吧。”

    说着便携她一同进入暖阁中。身后又是一阵风起,将满地的银杏树叶吹起再抛下,如同落雨,又如同美人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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