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在方才,白商白昭二人说话之时,沈瑞叶便已经走到了刑房的门旁察看,生怕有一些宵小之徒听见这些。

    果不其然,便听见有脚步声轻轻贴近门,却不知是柳寒。

    此刻,沈瑞叶一手抓剑,一手扼在柳寒的喉上,眼光如一把冷箭一般将他贯穿。

    柳寒现在才看清眼前人的面貌。

    “安南将军……”

    他的喉咙被沈瑞叶用手桎梏住,几乎是嗓子摩擦着才发出来的声音。

    时间久了,他窒息得眼睛凸了出来,口中不断泛出酸水。

    白商看着柳寒在沈瑞叶手底下不断挣扎,纠结了半晌,终究阻止道:“不可!”

    沈瑞叶登时松了手,给即将到达鬼门关的柳寒留了一条生路。

    “商商……”

    白商没有立刻接沈瑞叶的话,反而指着沈瑞叶,问柳寒道:“你可知他是谁?”

    柳寒定定的望着沈瑞叶,终于和记忆里尚显稚嫩的面孔重合了起来,“你……你是,沈……沈……”

    他没说全,也不敢说全。

    柳寒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两个皇嗣,一个四品将军,还是沈老将军的儿子,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单独拿出来都如同一座大山,足矣将他压死。

    柳寒登时从地上爬起来跪下,喉间失控,说的话都含糊不清,“殿下,二位殿下,将军,求您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不认识他是谁。”

    “柳将军,人说话可是要讲良心的。”

    白昭从方桌前起身,阔步走了过来,“本王记得柳将军宁国初年便在沈老将军帐下做事吧?”

    柳寒望着眼前,眼前人是笑着说出这一番话的,但是话中之意却如一把宰牛刀一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心好像天上的风筝一般来回摇摆,颤动不停……以至于忘了回话。

    “柳将军,其实你和你一家人的命,不需要我们来饶,也可以自己救。”

    白商端着手立在灯影之下,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的白衣上,宛如一尊经年的白玉菩萨。

    柳寒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忽然空落落的,颤声问道:“怎么救?”

    “我问你,你如实答,今日若是我们不曾发现你,你可是要前往承安殿举发安南将军?”

    柳寒撑在地上的胳膊抖了两抖,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白商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言语。

    一时间四下皆静,柳寒往四周望去,白昭和沈瑞叶二人环在他的周身,也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再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流着泪闭目悔恨道:“是。”

    白商这才开口:“柳将军放心,我不会害你。你要做的事十分简单,和韵王一起上奏四年前的冤案。你父柳禅与沈老将军是故交,若是你,众人才有可能相信。”

    柳寒面色白了一白,想着家中的妻儿,登时生了怯心。

    白昭逼近他,“柳将军,杜相此人,人中蛇蝎,亲子可舍,又怎么会在乎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不妨赌一赌。”

    柳寒闻言,顾不上面上的眼泪鼻涕,转眼朝沈瑞叶望过去。

    沈瑞叶叫他这一眼看得内心复杂。

    他对柳寒本人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对他的父亲柳禅有些印象,当年沈老将军被构陷之时,柳禅曾经冒死上疏为他据理力争,可是天心昏聩,不管不顾,还疑心柳禅,将他贬了官,至此柳家在京中的势力一落千丈。

    柳寒确实曾在沈老将军麾下,后来陛下将军队打散重组,他便被派到了丞相手里为丞相办事。

    沈瑞叶矛盾了起来,柳寒的父亲于他的父亲有恩,不可杀。可现今柳寒为歹人做事,且听到了今日的谈话,不可不杀。

    沈瑞叶没有对上柳寒的目光,转而望向了白商。

    白商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走了过来用手抚了抚他的面颊,“难过了?”

    沈瑞叶没有否认,望着白商对柳寒道:“柳将军,请你信我,杜相实在不堪任何忠勇之士为其牺牲。”

    得到了沈瑞叶的回应,柳寒点点头,猛然沉声道:“好,我且赌一赌,就当是为先父完成遗愿。”

    *

    次日,一月初五。

    韵王白昭联合平仁将军柳寒以及平西将军齐樊共同上疏要为沈氏翻案,参丞相杜允与钰妃勾结,通敌卖国,私吞铜矿铸币,养贪官污吏。

    此四座大山抬出,朝堂民间皆一片沸腾,素日寡言静心不敢开口的大臣们,终于一个个站了出来,联合上奏要求皇帝交予三司彻查。

    白帝此时尚在病中,每日昏迷,头脑清醒的很少。

    一日于阁中醒来,得知了此事,真将此事交予了三司查办。

    这一消息更是一风卷起千层浪,朝堂上大多人此刻已经开始观望风口,瞅准时机站队。大数站在白昭队列里的人大肆叫好,不管手中是否握有证据,是否真的怀疑杜相的作为,都接连上疏参其人居心不良。

    但也正因无有证据,都石沉大海,无有回应。

    更有人上奏参钰妃,白帝便将钰妃软禁在了延福宫中,不许她随意进出。

    一月初五这一日一夜中,宫中上至嫔妃官吏,下至宫人奴仆皆不能安睡。

    此等情形之下最易出祸端,人人都祈祷着这件事能够快些过去,好安定生活。

    *

    大理寺狱中,白商尚在牢房里,刚从柳寒口中得知了相关的情况,心中正仔细思索着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恰在此时,本已经离去的柳寒再次折返回来,打开了她门前的锁,“殿下,钰妃娘娘来见。”

    白商正托着下巴,手猛然一软,差点趴在桌子上,她思索了片刻,心越来越凉。

    “柳将军,去将韵王殿下请过来,越快越好!你告诉他,若他晚来一步,便要见不到我这个亲妹妹了。”

    柳寒闻言惊讶,却不敢不听,连忙拔腿往外跑。

    狱中昏暗无光,白商不动声色的跟着狱卒往外头走着。心中却已经翻腾了起来。

    钰妃与朝中重臣勾结,显然是杀头的大祸,但陛下却仅仅将她软禁起来,也显然是给她留了一条活路。但这个关头,她宁愿将头顶上的保命符变成催命符也要来探监,为什么?

    白商不敢想,但已经想了,心下瞬间乱颤了起来,步子迈得乱七八糟,腿上无力,一把扶在了脏污的墙上,捂着胸口猛烈的喘息起来。

    “殿下。”

    前头的狱卒转过身,却又不敢上去扶她,“您怎么了?”

    “我不碍事。”

    白商顺了顺胸口的气,还是觉得十分压抑。

    周遭忽而安静了一瞬。“娘娘……”

    那狱卒的声音含了几分意外,白商扶着墙缓缓抬头看去。

    钰妃站在前面一扇漏光窗子下,窗子里泄露的天光将她的发丝照得发亮,她穿了一件大红色锦绣氅衣,内里却是一身素色衣袍,里外里看着既明艳又没来由的沧桑,但是面上的妆容整洁,似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

    她正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如今的狼狈模样。

    “儿臣,见过母妃。”白商伸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离开墙面,微微屈膝行礼,“母妃,此地脏污,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钰妃的口齿向来不容情,这一句让白商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回道:“儿臣并非此意。”

    钰妃眼光上下扫视白商一眼,极其冷淡地笑了一声,却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样的细微和不屑,紧接着她便往一旁的牢房里走去。

    白商眉眼低垂,照旧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乖巧地跟了进去。

    因是午后,外头照进来的阳光足够明亮,牢房内便只点了一支蜡烛,在桌上来回摇摇晃晃,将两人的影子来回拉扯扭曲。

    钰妃虽然到了这样的地方,可显然还鼓着一股心气,不肯坐狱中的条凳,只端端的站着。但她的影子被烛光映在了背后脏污发黑的墙壁上,只是她看不见。

    见白商也不曾坐,她发话道:“都在狱中了,还讲究什么尊卑长幼有序呢?我不坐,但你可以坐。”

    望着她落在黑墙上的影子,白商嘴角轻轻勾起弧度,“母妃此行必然不能停留太久,有什么要问的便尽快问吧。”

    钰妃最讨厌她淡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白商,本宫以往为何没有发觉你这样聪明?”

    白商笑道:“母妃此言差异,若您不曾发觉,便不会将奇戎遗党交到儿臣手中,便不会眼睁睁看着儿臣做戏,此刻更不会来到此处。”

    “你倒是不谦虚。”

    钰妃讽刺一声。

    白商行了一礼,“母妃少见的夸赞,儿臣自当听进心中。”

    钰妃叫她这话刺得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端着双手低声问道:“你为何要落进丞相的圈套里?你应该算得到这一步,为什么还是走进去?蠢货。”

    “儿臣是早已料到。”

    “疯子!明知如此还要踏进去……”

    “儿臣就是知道母妃不希望儿臣落入圈套,儿臣才偏要落入的。”

    白商咧嘴笑了笑,嘴唇立马干裂开来,她一笑,这一双眼睛鬼魅得好看且摄人心魄。

    但眼下,钰妃只从这一双眼睛中看见了火海中的自己。

    “你……什么意思?”

    白商没应声,转口问道:“母妃,儿臣真的很想知道,儿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当真如宫人们那么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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