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国王女刺杀陛下一事算是惊涛巨浪,白昭当即下令将炎国王女押入暗狱之中,并封锁了消息,但宁是铜墙铁壁也有缝隙,朝中一些大臣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次日不顾大雪纷纷聚集在承安殿外,不肯离去。

    “陛下始终未曾立储,如今唯有韵王殿下可堪担大任。”

    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臣子侧头与身旁同阶的臣子说道。

    那名臣子往后看了一眼,连忙捂住他的嘴,“可别再说了。”

    绿衣臣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瞧,张尚书和杜相已经来至身后,登时也闭了嘴。

    “是谁在殿前喧嚷?陛下如今尚健在呢。”

    张尚书这一声极具威严,当下众人登时噤若寒蝉。

    离得远的几个胆子大些的臣子,鼓着气说道:“这时候知道这样说了,从前陛下病中的时候,上疏最勤快的就是他,还全都是让立储的,朝中谁不知晓他站在韵王营中。”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足够让张尚书听了个差不多,气得他两撇胡子飞了起来。

    “天子危,朝臣乱。诸位,是要造反不成?”

    杜相言语一如既往的具有威慑力,这样一顶帽子压了下来,殿前众臣皆不敢再言语。

    张尚书斜睨他一眼,也没有再作声,甩着袖子径直走到了最低处的墀阶下头。

    大风吹四处雪乱飞,众人立在雪里,一片漠然。

    承安殿内从昨日到今日皆是灯火通明,宫人太医聚在此处侍奉,丝毫不敢懈怠。

    眼下,太医院院判张蕴已经开始用针。

    张致收拾药匣的手停了下来,“父亲,这会不会太猛烈了些。”

    张蕴施针的手顿了一顿,“你方才为陛下诊脉,诊出了什么?”

    “脉象静如暗流。”

    “这代表着什么呢?”

    “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脉象。”

    “正是。”

    话毕,张致抬眼去瞧张蕴,他额头细汗密密麻麻,一双枯手执针,临下针之前竟微微颤抖起来。

    张致不敢言语,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为他拭汗。

    施针罢,张蕴稳稳从脏腑之内突出额一口浊气,枯瘦的脸上,一把白髯都沾满了汗珠。

    他从床榻上起来,往屏风外走去,方走了两步,竟有些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张致疾步上去将他扶到凳上,“父亲,儿不明白。”

    张蕴坐在凳上兀自喘着气,没有回话。

    他便径自问道:“陛下年老,身体已然衰竭,挺不过明日,这一针无非让他在病榻之上多躺几日,为什么……”

    张蕴拍了拍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年轻,不谙世事只晓得低头学医诊病,自然不懂。”

    他说着望向榻上逐渐呼吸平静的白帝,“常人若死了便死了,早死晚死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和牵扯,陛下不同,若是能多拖延一日,或许世上便有许多人可以免死。”

    张致闻言垂首,没有再说话。

    *

    殿外的众人等了许久,却仍未等到太医从里头出来。

    一个等得不耐烦的狂妄大臣嘀咕道:“不是说太医院院判都出山了吗,怎么还没出来?看来这群庸医果然是不行啊,不如那几个大师。”

    “你再说一遍。”

    这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狂妄大臣只觉得些许耳熟,却未曾细想,嘴硬回道:“上次陛下头风,听闻大师们进去不出两个时辰陛下便醒了。”

    他话音才落,忽然听见众人跪拜下来,齐声诵道:“拜见韵王殿下。”

    白昭从人群中缓缓走过去,锋利的目光似剜刀一般恨不得将他身上剜出一个一个大窟窿。

    那大臣见此场景,两股战战登时扑跪下来,颤抖道:“拜见,拜见韵王殿下。”

    “此人对六殿下出言不逊,拉下去,笞三十。”

    “啊?”

    那大臣还正一头雾水,不知自己的言语何处冒犯了六殿下,便已经被两个护卫拉走。

    剩下的大臣们有些早已听说了那日之事,有些不知晓的也偷偷问着身旁人,总之无一人敢上前求情。

    白昭也不言语,静静的望着阶下的大臣们,不多时安王白安拄着拐杖到此,众人跪拜一番之后,便又安静了下来。

    正等候着,李明从承安殿内开了门,阶下的众人登时乱了起来。

    张致撑着伞,扶着张蕴下了阶,白昭白安便一前一后上前问道:“陛下如何了?”

    却见张蕴于冰雪之中满头热汗,不禁吃了一惊。

    张蕴无力言语,张致接话道:“二位殿下恕罪,陛下已经醒了,但绝不可受扰受惊,还请诸位离去吧。”

    白昭松了一口气,“多谢太医。”

    白安转身对阶下各位大臣道:“风雪太大,陛下既已醒来,请诸位大臣先回去吧。”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也并无留下的理由,缓缓离去。

    *

    白昭正收了护卫,要往庆华宫方向回。

    迎面便看见沈竹身披氅衣,撑伞而来。

    “你怎么来了?”

    “殿下,属下来提醒您,既是炎国王女刺杀的陛下,那么刺杀成功的书信必然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往炎国,届时国内平息战乱之后,紧接着或许便是炎国出兵。”

    白昭也曾想到这一茬,炎国与宁国早是宿敌,从未降过怎会因着一次战败便送女和亲,实际上是送了一把刀来替炎国办事罢了。

    白昭想到此处,面容更是冷峻了起来,平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了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沈竹浅声一笑,将手中伞交给白昭,“属下必全力相助。”

    白昭一愣,看着眼前的伞道:“沈军师不和本王一同回去?”

    沈竹径自退到伞外,望着漫天风雪,绿瓦红墙,怅然叹气道:“此等美景,我去替殿下赏一赏风月。”

    白昭无奈伸手指着他,摇着头笑了一笑,撑伞转身离去。

    沈竹则在宫中胡乱摸索,直到侧殿才停下脚步。

    侧殿人迹罕至,门前并无许多脚印,又或是很快叫风雪掩盖。

    沈竹径直进了宫门,两侧扫雪的宫人立马停了手上的动作前来行礼问道:“大人可是来找沈将军的?”

    “沈瑞叶?”

    两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回大人的话,此处居住的将军是沈树沈将军。”

    沈竹笑了一笑,“这里可是侧殿?莫不是我寻错了地方了?”

    “没有寻错。”

    沈竹抬头,沈瑞叶不知何时已经从暖阁出来走到了前头。

    “沈将军。”

    沈竹正要行礼,沈瑞叶连忙让来托了他一把。

    “沈军师太过多礼了,既然来了不如到里头去喝两杯酒暖暖身,我方热好了酒。”

    沈竹没有推辞,伸手先请他进去。

    沈竹将身上的氅衣挂在架上,见沈瑞叶已经斟好了两杯热酒,便撩袍坐在软垫之上,举杯示意。

    一杯酒下肚,二人只觉浑身都暖了一些,沈瑞叶又拿起酒壶为斟满了两杯。

    沈竹却未先伸手,望着酒叹了一口气。

    沈瑞叶端酒的手顿了一顿,“沈军师,怎么了?是我这里的酒不合你的胃?”

    沈竹未曾言语,他又紧接着道:“也是,沈军师虽是宁国人,却常年居在炎国,想来是更喜爱烈酒,只是今日可惜,我也是暂居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烈酒存着。”

    沈竹闻言摇摇头,“非也,我也很喜欢淡酒,喝起来清雅香甜。只是将军今日的酒,让我想起来我的家乡。”

    “是何处的家乡?”

    沈竹一笑,“将军,故地可以有很多,但故乡却只能有一个。”

    “军师故乡何处?”

    “上阳。”

    “上阳?”

    沈瑞叶问完看向他,缓道:“你说的可是那里的过桥酒?”

    沈竹往前倾了倾,“怎么?将军也曾喝过?”

    “我母亲是上阳人,最爱喝过桥酒。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过一次上阳,喝过一次。”

    沈瑞叶说着红了眼,“今日正是思念母亲,试着制了过桥酒,不料太过拙劣。”

    “有五分像了。”

    “是么。”

    沈瑞叶端起酒杯细细得品了一下,方才觉得不像,不知为何现下觉得确实有些像了。“还真是。”

    “上阳之地,多河流,便也多桥,无论是男子远行还是女子出嫁,往往过了一座桥便代表着离开了家乡。所以人们将离家前喝的这个酒叫做过桥酒。”

    “原是如此,看来我母亲每次饮此酒之时,定然是想家了。”

    “许是如此,说来,或许你母亲嫁给沈老将军之时,我曾去凑过热闹呢。”

    “当真?”

    沈竹笑着,“当真,沈老将军名震四方,他若娶妻必然是一件大事。我小时候在上阳十分爱玩闹,去各处凑热闹说不定便去吃过喜糖呢。”

    沈瑞叶望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的亲切,回道:“那我们当真是有缘,你是上阳人氏,我母亲也是上阳人氏,你还去吃过我母亲的喜糖。”

    说着笑容更甚,拍了拍桌子:“今日我们还饮着同样的酒。”

    沈竹朝他举了举杯,“或许上天注定的。”

    “对了。”沈瑞叶坐直了背,“沈军师,你从前姓什么?”

    “将军忘了,在下早已忘了本姓了,如今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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