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允其人虽心思缜密,但奈何越是如此便越是自负,山道越是难走,他便越是料定我们会走另一条,只要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不可!”

    沈瑞叶不知何时从后头走上前来,和白昭一样坚决地反对。

    白商道:“小叶子你怎么……”

    沈瑞叶道:“这回怎么也不行,不能让你再去犯险。”

    白昭皱着眉,不知该如何行事,便朝西南侧喊了一声,“沈竹。”

    沈竹立刻应声前来,“殿下。”

    “依你看,该如何走?”

    白昭这话一问,沈瑞叶与白商皆将目光聚集在沈竹身上,看看他究竟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沈竹方才已经在另一侧观察了半天,眼下望着前头的山道,低头思索了半晌,回道:“殿下,属下……与公主所想一致。”

    见白昭正欲开口驳斥,沈竹又道:“殿下,属下方才观察过另一侧道路,虽是开阔易行,却也容易有埋伏,山路虽险,丞相却不会舍兵至此。”

    沈瑞叶眼看他是认真的,开口怨道:“沈竹,你怎么……既然如此,让我去,我带领奇戎兵前去。”

    “实在抱歉。”

    沈竹抱拳笑了一声,“恐怕只有公主殿下可以前去。”

    沈瑞叶立刻道:“你是疯了,沈竹!”

    白昭看了半会,此刻冷静了下来,问道:“为什么?”

    白商这才道:“第一,只有我与哥哥可以号令奇戎兵。第二只有我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才会相信韵王白昭朝着这条道来了,才会集中兵力来这条道,届时你们才有可能突围。”

    白昭看着白商冷静地说完,虽然觉得有道理,却仍不敢轻易让她去犯险。

    那厢沈竹又道:“殿下或许还有第三点。”

    沈瑞叶问道:“什么?”

    “假意被擒,深入繁州城营救国舅夫人,是也不是?”

    话音才落,白商被沈竹拆穿,又看见三人齐愣愣地看向自己,登时心虚了起来,低声道:“是。”

    白昭厉声斥道:“你是不是疯了?”

    沈瑞叶眼眶一红,握了拳望着她道:“这样太冒险了,我万不会同意你前去。”

    白商看着两人的目光,心中十分不好受,忙将脸扭到一边,不再去看。

    “只有此法了,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城是一定要攻的,人是一定要救的……我不想……”

    “不想什么?”

    “家国俱灭,人魂俱焚……”

    沈瑞叶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

    这句话白昭与沈竹都未听懂,沈瑞叶却是远州那天的亲历者,不能再清楚白商为什么说出这样一句话。

    白商不是很信鬼神,但她自幼时便很在意一些含有谶意的话。

    小时候她在佛祖面前许愿,一定是恭恭敬敬。平日里听见沈瑞叶和白昭口中说出一个“死”字,都要呸呸呸半天。

    沈瑞叶记得从前上重莲寺祭祀的时候,白商站在一尊地藏王菩萨像前,那像前有一个水缸,只要将铜钱投进去,许的愿就有可能成真。

    那时候白商拿着一枚崭新的铜钱往里投,才刚扔出去就连忙闭上眼,沈瑞叶眼瞅着铜钱落不进去,飞身上去拦住,随手丢了一颗石子进去。

    白商开心极了,这才肯好好许愿,而且听别人说不能轻易与人言,便果真不与人言,是以沈瑞叶至今不知晓她究竟许了什么。

    虽是不信鬼神,但白商对于说出口的话很是敬畏。白昭也曾笑着念叨她,说她这是怕自己一语成谶。

    *

    沈瑞叶面色变了又变,握着的拳也松开了,低声对白商道:“这世上哪里就那么多谶语?”

    白商忽然抬头望着他,将手猛地伸向他的脖颈,拉出一条黑绳,上头滴溜溜挂了一个锃亮的铜钱。

    她问道:“这是什么?”

    沈瑞叶哑了嗓,看着胸前的铜钱,又望了望她的脸,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白商猛地一放手,独自往一旁走去,显然是生气的模样。

    白昭与沈竹虽是不知道此情此景为何,但两人接着商讨起了幸苦之事,便挥挥手先让沈瑞叶前去安抚。

    那边白商才刚走到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沈瑞叶便小跑过去跟到她身旁坐下。

    白商此刻烦躁,刻意往旁边挪了一挪,不想挨着他。

    沈瑞叶也紧跟着凑了上去。

    “商商,你听我说,那条山路上十个人进去,有七个人都难出来。”

    白商没搭理,显然是不想听他说这些,她目光落在那枚铜钱上。

    “我刚才问你这是什么。”

    那枚铜钱金光闪闪,一看便被保存得极好,只是上头的黑绳显得格外的老旧,却也十分衬沈瑞叶的肤色。

    沈瑞叶从脖后解开,将铜钱放到她手里,道:“这,这就是……”

    其实沈瑞叶大可以编个谎来诓骗白商,但他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愿看白商生气,此刻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是何物。

    “这是我从前许愿的铜钱!是不是?”

    白商明显看出了,话语中都带了几分气性。

    沈瑞叶连忙收起表情,低声道:“正是……”

    白商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啊……”

    “我说怎么会在你这里?”

    白商问得很急,沈瑞叶在她面前,尤其是这一方面,格外的束手无策,此刻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这枚钱币是怎么从许愿池跑到他身上的。

    谁料才刚讲完,白商就红了眼眶,沈瑞叶登时急了,道:“都是我的错。”

    这时候自前头忽然吹来了一阵风,白商顿感眼睛叫风沙迷住,不由得用手去揉。

    沈瑞叶一看,更急了,“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该打,商商你不要哭。”

    他在一旁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白商本就只是叫风沙迷了眼,见他捉急,登时笑了出来。

    沈瑞叶一看她笑了,忙松了一口气,将那铜钱戴在她手上,道:“铜钱还与你,这铜钱从前在乾州,还帮我升了一次官呢。”

    白商好奇道:“这么好?”说罢想到沈瑞叶一路走到如今的经历,又道:“那你一定得自己留着。”

    “这原本便是你的。”

    沈瑞叶没有应下她的话,手上动作迅速,将那黑绳在那皓腕上绕了两圈,旋即打了一个死结,又道:“况且,我还想知道你那时究竟许了什么愿呢。”

    白商登时想到了在菩萨面前许下的愿,忽然沉了沉声,“不告诉你,既然铜钱都没投进去,自然愿望也不作数了。”

    沈瑞叶正要再纠缠两句,素律与顾棠忽然从前方走过来。

    素律递过来一个水袋,紧接着就要一屁股坐在白商旁边,她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顾棠见沈瑞叶与白商二人单独坐在一块儿,此刻也想成人之美,便道:“殿下和军师尚未有水喝,不妨先去看看吧。”

    素律方才找水找累了,坐下便不想起来,她将水递给顾棠,说道:“你去送吧,我累坏了,更何况他现在在商量走哪条路,我怕我上去给他添堵。”

    顾棠劝她无果,也只能任由她没有眼力。

    素律转头,一边捶腿一边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咦,商商,你眼眶怎么发红,是哭过吗?”

    白商有些尴尬,还未对她戳破沈瑞叶的身份,也一直未曾找到时机,此刻只能道:“没有,我们也在商量走哪条路。”

    “嗷~”素律应声,紧接着念叨:“方才从那边走过来,听见他们说你要领军闯山路,我觉得不可。但如果你硬要去,我可以跟着去,你不会武功,我好歹从小在浑人堆里练武长大,我可以保护你。”

    听她这么说,白商忙握住她的手,严肃道:“你听我的,不要掺和这档子事。”

    沈瑞叶也道:“王女,此事确实非同小可,就算要去,也应当是我去……”

    素律不解,问道:“你去?为什么是你去?”

    为什么?

    白商与沈瑞叶登时叫这个问题难住了。

    素律并非有意去问,只是话赶话问到了这里,原本是随口一问,可眼下一看二人神情如此不自然,心中登时起疑,当即望着二人道:“你们二人,好不对劲……”

    沈瑞叶心中惊诧,忙抱拳道:“是臣仰慕公主。”

    素律愣了愣,看了眼前二人半晌,忽而笑了。

    笑罢,又歪头看了两眼,又笑了,道:“你们,你们……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嗷~怪不得商商进了大理寺狱之后,沈将军会那样捉急,原是如此?”

    见她没有多问,只是调笑,白商便也暗中放下心来,想着日后再找一个时机告诉她。沈瑞叶在另一侧笑着挠挠头,没有再言语。

    三人在一块石上坐了半天,素律絮叨了半天,顿感口干舌燥,才起身想着去前头拿点水来接着叙。

    只她才一起身,白商和沈瑞叶也登时发觉日薄西山,时候不早了,也紧跟着起了身往前头走。

    那边白昭和沈竹依旧商讨得火热。

    白商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顾棠,问道:“顾将军,可有结果了?”

    顾棠皱着眉摇了摇头。

    就这一件事上,白昭怎么都不肯松口,不肯让白商前去犯险。

    白商犯了难,既知晓白昭是担心自己,又知晓这件事只能自己去做,一种责任感忽然就涌上了心头。思忖半晌,白商转头对沈瑞叶道:“小叶子,我饿了,你去帮我找些吃食。”

    沈瑞叶利索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布兜,掏出了一块儿饼递给她。

    白商摇了摇头,“我不想吃这个,你去问问随行的伙夫可有好吃的。”

    沈瑞叶应下,转身离去。

    素律取罢水正来寻白商时,路过七嘴八舌讨论的白昭与沈竹二人,不由得撇了撇嘴,将水先递到他们面前,“你们喝点水吧,再讨论下去,我怕你们干死在这里。”

    白昭接过水袋仰面喝了一口,顺势斜看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背后一轮红日缀在山顶,染红半边天的的景象,道:“天色太晚了,不如山路肯定行不了,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正说完,忽然一阵骚乱之声传来。

    东北方马队之中,马匹嘶鸣扬蹄,烟尘滚滚,乱作一团。

    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一跃上马,一骑绝尘,正往那山道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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