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的春天快要来的时候,陆云铮在朋友圈官宣结婚。

    6年没发朋友圈的他,丢下这个惊天喜讯后,高中群倏地热闹起来,老同学排队祝班长结婚快乐,他发出一个新郎官的表情包,连连说着感谢。

    宋南枝不在高中同学群里,她被高中同桌余璐拉进去过,但因为确实不爱凑热闹,加上曾经是真的想和陆云铮彻底断了,因此切断过和他的一切联系,包括高中同学群。

    宋南枝忙完工作,拿起手机,点开的第一条消息就是余璐发来的截图。

    是高中同学群里的盛况,还有陆云铮下午发的朋友圈。

    那一瞬间,宋南枝的喉咙发紧,鼻腔倒灌进一股酸涩,她点进陆云铮的头像,又点进一直以来设置“不让他看也不看他”的朋友圈,那里确实放着最新也是唯一的动态。

    文案短短10个字:遇到了想一直珍惜的人。

    文案底下是两人举办婚礼的九宫格照片。

    余璐不知道,宋南枝现在是有陆云铮的微信的,他们几乎从没有超过一年地失去联络。

    就在两个月前,她因为新书又加回了陆云铮,她跟他提到书里有关于他们相恋的故事,想要征询陆云铮的意见。

    倘若书出来了,故事里的人提出侵权暴露隐私等等,那后续就会又大麻烦。

    这是出版社编辑提醒她的,说是有前车之鉴,之前有一个青年作家把前女友写进书里,差点被前女友告上法院。

    宋南枝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知道陆云铮不会。

    但那时已经是她删除陆云铮微信的第六个月,她有时候半夜写稿,写到他,心里就会下雨,湿漉漉的,像是迎来梅雨季一样,情绪总是晾不干。

    她觉得加回来也没什么,而且她早就想告诉陆云铮,告诉他自己终于写了一本书,书里有关于他,还有那些迟来的表达。

    后来她主动将陆云铮加回来,跟他聊到了这件事,陆云铮完全同意,只是提醒她,身份信息尽量避免些比较好,比如战斗机飞行员可以改成飞行员,具体的职业和个人信息可以隐藏。

    宋南枝回复一个“好”字,紧接着开玩笑:幸好来找你了,不然真的有些信息透露了,你把我告上法庭就完蛋。

    陆云铮很快回:怎么可能?

    宋南枝忙着跟编辑沟通,没有及时回复,五分钟之后,她再点开和陆云铮的对话框,看见陆云铮又发来两条信息:

    “出版的时候告诉我,我多买一些捧场。”

    “南枝,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宋南枝看着这两句话,心口有些温热,她编辑了一段话:谢谢你一直以来的肯定,也谢谢你长久的包容,这本书里有很多我那时候没有对你说过的话,希望你能看到。

    她的拇指放在发送键上方犹豫不决,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了删除,她想着,书还有两个月就出来了,他自然而然会看到,何必此刻说这些矫情的话。

    于是最后只留下三个字:谢谢你。

    对话页面的陆云铮反复正在输入,宋南枝假装不在意地等着,敲打了几分钟键盘,又低头看了一眼,对话框已经不再有‘对方正在输入……’,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宋南枝的那句“谢谢你”,而后戛然而止。

    这种场景发生过无数次了,他们总是这样,又陌生又熟悉地交集着,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要干嘛。

    过去这些年里,宋南枝和陆云铮“藕断丝连”,她有时候喝完酒会删了他,清醒了又厚着脸皮去加回来,有时候因为一些事情拌嘴拉黑,后来又装作无事地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

    如果说宋南枝一年里有一次删除或拉黑陆云铮,十一年里,也有超过十次的删除和添加。

    陆云铮对她向来没有愠色,也从不在外人面前说她的不是,更别说删除拉黑这种小事,于是在这件事上,宋南枝一直有恃无恐。

    有一次她试探性地问他:我这样反反复复的,是不是特让你讨厌?

    陆云铮凌晨夜航回来,第一时间给她回复了消息: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余璐曾经因此揶揄他们两个,她说:

    陆云铮在你这还真是没有原则,甭管多少年过去,你都是陆云铮心口的朱砂痣。

    宋南枝当时笑笑,并不否认。

    对于陆云铮而言,她总是特别的,被他温柔爱护了那么多年,她当然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宋南枝坐在沙发上,放大陆云铮发出来的照片,那女孩的单人照在中间,眉眼温婉,笑得明艳,嘴角有两个漂亮的小梨涡。

    两个人的合照也是亮眼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她又从第一张开始看起,一张张仔细地看,几分钟后,她打开最后一张图,是迎宾指示牌,新郎新娘的名字赫然在列。

    宋南枝盯着他们的名字出了会儿神:陆云铮和温明月,一云一月,同属一片星空,着实佳偶天成。

    她呢,她是静默的枝桠,根植于土壤里,习惯了仰望,又怎么妄想拔着头发飞上天与他相配。

    余璐连着发来微信,安慰宋南枝不要太伤心,其他几个知道他们有过一段的高中同学,也发来私信,言语多是惋惜,劝她往前看,少年感情本就长久不了,不要强求。

    宋南枝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复:

    早就过去了,不过陆云铮后来变成了我的写作素材,让我事业蒸蒸日上,我确实要好好谢谢他。

    宋南枝跟那些人寒暄了几句后,匆匆结束了对话。

    她的眼睛酸的厉害,手机屏幕也越发模糊,但工作群接二连三有人@她,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声势浩大的酸胀感这才勉强被压了下去。

    工作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余璐又发来消息:

    南枝,你还好吗?

    疫情那会你问我有没有药,我不是发了朋友圈说朋友在老家没有药急求么,他还主动问我需不需要递给你呢,我以为你们还有戏,哎……

    紧接着是一个垂头叹气的表情包。

    宋南枝苦笑,她记得这件事,当时疫情开放,大家都在疯狂囤药,她那时没有备上太多,家里老人先感染了,药已经用完。等她新冠烧到39.6度时,她只能发朋友圈在线求药。

    余璐帮她转发:如果有老同学在老家并且有多余的药,麻烦开车给我朋友送一趟。

    不过她到底是拒绝了,高烧时也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她那时反复烧了好几天,又没有洗头,根本不想以那副狼狈的模样面对他。

    仅仅是过了一个月左右,他结婚了,毫无预兆,仿佛朝宋南枝残忍地射了一把冷箭。

    这么看来,陆云铮回来老家就是为了张罗结婚的事情,否则不可能回来呆那么久。

    他们恋爱那会儿,一年也只能见到一两次,还只是春节和国庆,他一个战斗机飞行员请长假,大概率是婚嫁,宋南枝当时居然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她忘记他们都快要30岁了,是该结婚的年纪了。

    凌晨两点的时候,宋南枝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声响,风声、树木摇曳声、辗转时肌肤和被褥摩擦的声音......她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魔怔似的掀开被子去楼下的仓库翻找同学录。

    那是一本已经被保存十一年的册子,纸张泛黄,看不清笔迹,之前房子装修,很多以前的东西被奶奶当废品卖了,她不知道那本同学录有没有被卖掉,总之是找不到了,当时还哭了一场。

    她再次走进仓库里翻找,打开手机的小电筒,翻箱倒柜,黑暗中,堆叠着的两个小工具箱掉落,砸到她的脚面,她疼得眼泪直流,最后自己都分不清是脚疼还是心里难过。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在料峭的夜晚想找回些东西,迫切地,绝望地,仿佛找回的是和陆云铮不复还的过去。

    一个多小时下来,宋南枝把仓库翻了个遍,但什么也没找到。

    她蹲坐在地上,完全不能自已地抽泣,直到看到墙角积灰的粉色木盒,她一边啜泣一边颤抖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已经卷边的低像素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着一高的秋季校服,白色高领毛衣露出来,遮住了下巴,嘴角微微扬起,身旁是19岁面容清隽的陆云铮。

    彼时的他,眼底盛着动人的波光,正望着自己。

    那是发小周明薇用拍立得拍下的瞬间,她至今还记得,陆云铮那天转过头是在跟自己告白,他说:南枝,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

    宋南枝笑他神经病,哪有人这样的,问完不等回答自顾自表达。

    陆云铮却郑重地解释:

    这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的意思。

    陆云铮的脸在脑海里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他勾着笑跟她畅想毕业后旅行婚礼,他有些不开心地问她为什么到了学校门口却不进去找他......

    好多好多,那些破碎的,被宋南枝误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碎片,在陆云铮官宣结婚这一天,一片不落地自动粘合拼凑起来,如同一部老电影,多年后在她眼前一帧帧重映。

    故事早就烂尾,却不妨碍它刻骨铭心,再重新给故事里的人上刑。

    宋南枝的胸腔不受控地起伏着,像是有什么浪潮排山倒海地压过来,要她不击即溃。

    她重新跪坐着,如同信女虔诚祷告的姿势垂眼凝视着灯光下的照片,眼泪一滴滴落在照片塑封膜上,19岁的陆云铮已经褪色,眉宇不再清晰。

    他那时说自己是他最想珍惜的人,但现在,他又说他遇到了想一直珍惜的人了。

    这两者似乎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她知道孰轻孰重,也知道这是不会再有任何返还余地的一次判决。

    她无论在何种意义上都失去了上诉的机会。

    宋南枝尽力哭得隐忍,不出声,眼泪像是一汩汩浪潮在眼眶里奔腾。

    十一年过去了,她还能想起有关陆云铮的一切细枝末节,她也以为他知道她还在等他,但一个不说,一个不敢开口问,就只剩下穷途末路了……

章节目录

楝树与乌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枝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枝叙并收藏楝树与乌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