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

    “欸!大家有什么项目要报的,来我这统计一下哈。”

    郑豪站起身来大声喊着。

    温雾不自觉往后看了去。

    全班有一瞬的安静,而后又躁乱起来。有的人跑了过来问着一些关于运动会的事项。

    林清峰端正坐着,可身边人围得越来越多,他微不可察地轻蹙了蹙眉,站起身给他们腾空间。

    “周懿,你参不参加?”说话的是班里的团支书,罗霈,是个看上去就很飒的女生。

    “没人参加的话,我再去吧。”

    她看向名叫周懿的女孩。女孩长相乖顺,秀眉杏眼,此时嘴角挂着笑,笑起来时两个酒窝陷进双颊,灵动又清亮。

    几乎是下一秒,温雾偏过头看向了林清峰,就见他脚尖一转,掀了掀眼睫很快地往她后方飘去一眼。

    这个眼神她再了解不过,是无意间的一瞥,是没有夹杂任何感情的。

    她看得明白,可她也无法忽视,他们视线相撞的那一秒。

    她眉梢一动,垂下眼睫,沉了脸色。

    后来她睡前想到这个小插曲的时候,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

    喜欢一个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他归为所有物,分明知道自己没有身份,却还是擅自代入,任凭自己落得一塌糊涂,却甘之如饴。

    她飞快地瘪了瘪嘴,将先前的画面抛之脑后,默默思索着自己能报什么项目。可无奈自己是个体育废物。

    于是她没有挣扎多久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清峰,我给你报了嗷,100和200。”

    “好”男孩淡淡回头道,折了回来在一边就等着。

    他离得不远,就站在后门口,他的座位后两米。

    温雾借着人群的遮蔽,转向后座,看着他们兴致冲冲地聊着运动会人选以及开场表演。

    她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不经意瞥到了不远处的周懿。她站在女生堆里,她们不知道聊到什么正兴奋着,她靠着桌沿,打趣地拍了拍说话的罗霈,而后两人笑作一团。

    下一秒,周懿抬眼将目光掠过来,对上她迷迷蒙蒙的黑瞳。

    四目相对。

    温雾有些怔愣。周懿先作出反应,加深了笑意,歪着脑袋冲她眨了眨眼。

    温雾眼睛亮了亮,也回以一笑。

    一挪开视线,她扭头看了眼后门。

    徐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教室,此时正和林清峰谈着话。

    男孩神情淡淡的,垂眸看着地面,专注地听着老师的嘱咐,听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她微微松了口气。

    ——

    运动场上,广播里响着震荡在整个操场的进行曲,其间穿插着主持人的报幕声,场上更是欢呼鼓劲声不绝于耳。

    “高一男子组100米请到检录处准备!高一男子组100米请到检录处准备!”

    温雾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心里估摸着时间。

    她向郑豪要了红袖带,学校规定了不能擅自离开班级区域,必须带这个红袖带才能离席。

    纠结了会还是拿了瓶水,急匆匆跑去了终点处。

    “温雾!这里!”

    她被这一声喊得心跳忽得漏一拍,彷佛隐晦的秘密被倏然公之于众。

    她顿时有些逡巡,脚步也慢了下来。

    很快在人群最前排找到了周懿娇小的身影。女孩兴奋地招着手,胸前还别着运动员的号码布,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发尾一摇一晃扫过她的肩头。

    周懿怎么也来了?等谁?

    等她走到周懿身边,对上女孩晶亮的眼瞳。

    周懿扬着眉,热切地随口问着:“你是来接我们班男生的吗?”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其实她也想问问,你也是来看林清峰的吗?

    但她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

    突然百米开外的起点处响起准备就绪的信号。

    周懿也不在意她的愣神,回过头扯着嗓子激动地喊着。

    “啊啊啊——!加油加油!”

    温雾被她的样子逗笑,很难不受她感染,片刻后也同她一起,一声接着一声。

    她全身紧绷,目光紧锁百米起点的四号跑道。嘴上跟着喊了几句加油,手心不自觉地渗了些许汗。

    她提早看了运动会手册,早早记了他的号码甚至是每场比赛的时间,细致到对应的赛道和对手等等。

    “各就各位预备”

    “跑!”清脆的枪声应声而起“砰!”

    温雾的心在这一刻也被吊起悬在高处,甚至忘了喊加油。

    耳边是激烈的加油呐喊声,气氛高涨。

    可此时,她的眼里,只锁在一人身上。

    0201的号码离她越来越近,少年青筋虬结的小臂出现在她视线里。

    他就要到了,他会看到我吗?

    光是这样想着,温雾的心跳疯狂颤动着,呼吸都有些错乱,手也蜷成拳头状垂在身侧,指甲陷进手心印出深痕也毫无察觉。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林清峰领头跑过终点线,以一骑绝尘的姿态,直接在预赛中打破了尘封20年的校记录。

    欢呼声在田径场上炸开来,温雾注意到几个体育老师纷纷凑在一起笑谈着,也有不少人向林清峰投去赞许向往的目光。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她的小众喜好被他人发现,突然之间变成瞩目耀眼的宝藏。

    她不自然地往后撤了撤,躲在不远不近的人群后,苦涩地想着。

    对了,他那样的人,本就是热烈张扬的少年啊,他生来就是要被看见的,活该被人喜欢。

    她静静地望着他,他站在终点处的四号道上,记录员看了眼他胸前的号码布,有些激动地对他说着什么,大概是夸赞的话。

    她看见男生面色不改,谦虚地笑了笑,看口型应该是向那人道了谢。

    看着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发现他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

    本就明澈的双眼闪着光似的,平日里淡然的眉眼也染上浓重的少年气,看上去乖乖的,削减了少许的疏冷感,让人想去接近他。

    她看了半晌,打算转身就走,毕竟他身边人实在是有点多了。

    有些看不下去,加上离开班级也很久了。

    “怎么样,哥跑得快不快,这才预赛呢,你等着看决赛吧!”

    身边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忙不迭地复盘着自己如何一下子在后半程超了两人争取到了第二,也就比第一慢了一个身位..

    温雾顿觉这人有些意思,明明差得不止一个身位,她是看见了的。

    她看向身边两人。原来是周懿的朋友。

    男生仅套着一件空心背心,比周懿高了一个半头,面容硬朗,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衬着他精神飒爽。

    在他身上,温雾看到了男孩迸发的朝气蓬勃。

    “哎呀,别吹了行吗,喏,你要的水!我一会有项目都来看你了,还不感谢感谢我,净说些没用的。”

    周懿听不下去,即刻打住道。说着将水塞进那个男生怀里,一刻没有犹豫转头就想走。

    温雾听着对话,默不作声地将握着水的手往背后躲了躲。

    “好好好,小弟谢谢懿姐!”男孩颠了颠水瓶,没个正经样地回着话,脚一抬,挡住了女孩的去路,得意地冲着周懿挑了挑眉。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温雾。

    温雾正笑着,这一下直接对上了他的目光。她一怔,敛起了唇角。

    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大悟般,有些暧昧地在他俩之间来回看。

    是她想得那样吗?

    大家初入高中,对恋爱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能藏就藏,对喜欢爱啊更是矜持不提。

    周懿闻言只愣了一会,马上反驳道,

    “诶诶!你别瞎想,他是我发小,谢文。我俩很熟啦~ 我可不喜欢他。不过...要是你喜欢到时我给你q号啊~”

    说到最后那句时她还飞快瞥了眼身边脸色不太好的谢文,凑近温雾,小声嘀咕的。

    本来就听得温雾一愣一愣,越听到后面,她瞳孔一震,看向眨着眼冲她示意的周懿,赶忙拒绝,“不不..倒也不用”

    周懿忽然笑开了来,看着温雾泛着红的脸颊,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哈,温雾,你好可爱。”

    温雾撩了下碎发别至耳后,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眼神飘向了别处。

    蓦地撞进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这边一眼,一瞬间,她只觉那束目光如星火般灼烧过她本就冒红的双颊。

    她慌乱地不知道作何表情,顾及到身边还有人,强装着镇静下来。

    “刚刚就是创纪录那个吧?厉害了,好像还是我们班的,谢文,你们班不行啊,啧啧”

    周懿有些嫌弃地看着谢文,挑衅地吐了吐舌。

    谢文倒也沉得住气,像是早习惯了这人的阴阳怪气,只是眉头微动,冷冷地扫了眼只留了个背影的男生。

    温雾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感觉自己在其中有些尴尬,主动提出了离开。

    周懿大方地挥了挥手,顺便还提醒她,如果不想坐在班级里,随时可以来找她。

    闻言温雾客气地笑了笑,回了句好啊。

    偌大的操场外围,全校每个班有序地绕坐在一起。

    温雾走在回班的路上,眼睛却从没闲下来。刚刚才离开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时间,啧,再不回去要被扣分了。

    她不满地努了努嘴。

    刚回到班级,她随意一望,就将目光投向了后方不远处的一人。

    在目光触及他的一瞬,她双手快速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将自己调整在自认最好的状态。

    再看向他时,她才发现他根本不会看见她。

    少年短发干净利落,微燥的暖风撩起头顶一撮呆毛,长睫在光的照耀下映出一道阴影。

    他背靠椅子,阖眼静静地坐着。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身边几乎没人,也没人注意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看向他的目光也放松了起来。

    迟迟没有落座。

    “温雾,快过来,检查的来了!” 陈沁沁发现了她,有些着急喊着她,不断朝她摆手。

    听到声响,林清峰下意识掀眼看过来。

    全班就温雾愣站着,他的视线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她身上。

    她预料到他会睁眼,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看向她。

    紧张感刹那间突袭而来,脊背绷直,她眼睫震颤了一下。

    冷不丁地,四目相对。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喜悦,定住眸光。

    不能露馅不能露馅。

    太难描绘了。

    她此时的心境。

    眼前的男孩眸底清澈中还带着些倦意,闲散又漠然。

    可她知道,在那一两秒中,他的眼里,是真真正正存在着她的身影。

    即使他的神色淡淡,没有表情。

    那也好。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顺手拿了椅子边的水,瓶口挨上他微张的唇。

    他的手臂正抬到一半,仰起的头顿住。

    垂下的目光掠过矿泉水瓶上方,凝视着操场一处,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因他迟缓了。

    片刻后,他微抬头快速灌进一口。喉结上下滑动,双唇变得湿濡。

    他慢慢挪开视线,却在半途又一次回对上了温雾没动的视线。

    这次他眼神中含了丝茫然,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

    明明他看到自己了,可这瞬间竟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疏远。

    没有意外的,比上一次更快地撤走了目光。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窘迫、匆忙地低下头。

    回过神来,她缓缓穿过班级往座位上走。

    坐在陈沁沁身边,她不免有些烦躁。眉头微微蹙起,往跑道上看去。

    起点处,分成两排站的女生队伍中,站在最内道的女生正不疾不徐地动了动脖子,做着简单的热身活动。

    身边站着一个男生,不知在嘱咐些什么。女生皱着眉敷衍地挥了挥手,就见他头一凑又补了一句什么,女生舒展开眉头,这才笑了起来。

    是高一女子组800m决赛。

    班级有人也发现了周懿,有小部分人为她加油,很快周懿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班级。

    她朝着班级这里招了招手,有些腼腆笑着,弯起的嘴角边两个小酒窝忽隐忽现。一旁谢文的目光始终落在周懿身上,拿着她的水杯,另一手拎着她的外套。

    温雾深吸了口气,心里也默默给周懿打气。

    其实,她是挺佩服周懿的。

    如果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上场,在喜欢的人面前....

    她晃了晃脑袋,念叨着不行,要她去跑个步跟要她小命无两样。

    “你干嘛,什么不行?”陈沁沁在身边皱着眉狐疑着问。

    “没什么,有点憋不住了,我不行了。”

    温雾吐了吐舌头,作势就要站起来去卫生间。

    “宝,路过超市带包小鱼仔!再来瓶酷儿,我今天出去太多次了,学生会都眼熟我了呜呜...”陈沁沁赶忙拽住她的手腕,近乎央求道。

    见温雾点了头,才松了手让温雾快去快回。

    温雾有些失笑,走之前扭过头看向后排的角落。

    她敛起眉,倏忽之间,难掩眼底的怅然。

    他总是这样,一下出现,又一下消失。

    不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里,她总是不自主地想窥探他的生活,可惜的是,他们目前除了平日的传递作业,没有多余的交流。

    这让她像置身泡影般的棉花糖里,每一步都是浮的,没有实感。

    紧簇的糖丝交织在脚下,尽管再小心,再慎重,却迟迟找不到真正的落脚点,梦幻又虚无。

    运动会结束得很快,短短两天半,班级荣誉感促使每个班级渐渐有了凝聚力,大家趁着这个机会互相结识,感情极速升温。

    缓了几天,又纷纷投入忙里偷闲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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