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你听见我,我的话语,有时细得,如同沙滩上海鸥的足迹。”——聂鲁达

    【正文】

    “真不能怪他搂不住火,外机如果丢了,再配至少要九个月,期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说那些个都没用,人被打成这样,醒之前,你们都不能走。”

    脏话在心里说了一万句,甚至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余光瞥见傅卫军垂在身边的手攥紧,过去牵住他,悄声道,“没事没事,不生气。”

    潦草收拾好情绪,逼自己绽开个还算礼貌的笑脸,“李警官,我们不走,但是能麻烦您通融通融让我出去给他、也给孩子买碗粥喝,行吗?”

    面前的警察从办公桌抬起头,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嗤然一声,又移开视线,“大过年的,哪有卖粥的,老实等着吧。”

    咬牙,“那跟您借个电话,给这孩子她妈打个电话行吗?”

    怀里的朵朵已经醒了,另一个孩子还不明缘故地昏睡着,几分钟前被警车送去了医院。

    这次对方倒是冲桌子边的座机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同意了。

    傅卫军目光不善地乜了办公桌那头的人一眼,摊开手臂把孩子接过去。

    手指安抚地蹭了一下他还沾着灰尘的脸颊,擦去上面已经干涸的血渍,然后视线瞟在那警察身上,手指抵在额角点了两下。

    傅卫军登时乐了。

    那手语的意思是——“傻逼”。

    昨夜走得急,手机落在家里,现在才知道悔,给朵朵妈打过电话后,又做贼似的给老太太报了个平安。

    朵朵妈那通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哭音在听到“孩子安全”时再压抑不住,语无伦次地道谢,然后抽噎着说“马上就到”。

    当妈的心急如焚,朵朵倒是没心没肺地跟傅卫军玩挺好,一会儿问漂亮哥哥是不是以前从哪里见过,一会儿又问漂亮哥哥等她长大能不能娶她,还说他不说话就当他默认了。

    漂亮哥哥人都傻了,手语飞快,这头就要打出火星了,那头还在鸡同鸭讲。

    总归短时间是走不了,给老太太报完平安也没顾虑了,径直拉了一张椅子,按着傅卫军坐下,又从他端着孩子的别扭姿势里,把朵朵抱出来。

    屋里采光极好,窗明几净,阳光丰盛,从窗玻璃曝进来,暖得人心情都好了几分。

    傅卫军想把位置让给我,来拉我的手被牵住,座没要。

    小姑娘的视线从我俩扣着的手逡巡一圈,嘴巴一扁,“小姨,我先看上的。”

    故意逗她,“他不还没接受你的告白吗,小姨还是有机会的。”

    小姑娘紧忙道,“他都默认了。”

    几道等待表态的目光交织过去,傅卫军连连摆手。

    抱着朵朵的胳膊向上一颠,我笑,“换一个吧,这个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被小姨给预定了。”

    被拒绝的人失落地把脸埋进我肩上。被预定的人轻抿着唇,藏不住笑地举起十指相扣的手,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朵朵妈进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另一个警察,旁边姓李的警察一见人进来,立马客气地上前,喊了声“马队”。

    马队看着脾气比他还大,但开口反而和气得多,“你俩就是见义勇为那俩小孩啊,”他一低头,看到了朵朵,下意识把手里的烟扔到了一边,眯眼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揍得挺好的,人贩子活该。”

    又转头看向朵朵妈,“孩子你带回去吧,照顾孩子上点心,这大过年的,不是他俩,都不知道拍花子的给她卖哪儿去了。”

    紧忙问了句,“马警官,那我俩能回家了吗?”

    马队也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言,“你俩待会做个笔录就能回了。”

    刚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糖,“没吃饭呢吧,吃块糖垫垫,这还是年前我亲戚结婚的喜糖呢。”

    “谢谢马叔叔。”应了一声接过糖,拆开后拿了一块放进小姑娘手里,掌根收着力推推她,“去跟妈妈回家吧。”

    朵朵一步三回头,不情愿地和我们拜拜,“小姨再见,漂亮……小姨夫再见。”

    漂亮小姨夫也有样学样地挥手,笑得眼角都生出了一道褶子。

    朵朵妈在门口谢了又谢,得知了傅卫军和沈墨的关系,临走前直说等她回桦林要请我们一起吃饭。

    等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傅卫军才找到时机问,「朵朵是谁家的孩子」?

    东北的亲戚关系实在太错综复杂,具体我也说不清,于是概述了一下,“姥爷家那边的远房亲戚,沈墨一直给她上课,所以还算熟稔。”

    傅卫军略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比划着要给我让座。

    他手上的伤我刚刚就看到了,那么快的速度跳车,擦伤无可避免,血沾着尘土凝固在伤口边缘,看得人心直疼。

    傅卫军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做了个「不疼」的手势,刚准备再哄我去坐,跟着马队出了门的李警官突然来“传唤”我们。

    只好急匆匆从办公桌上拿了块糖,边走边撕开包装塞进傅卫军嘴里,“先垫垫,她小姨夫。”

    “小姨夫”吮着糖块,嘴角浅浅的勾出弧度,冲我认真地点点头。

    笔录其实只是简单问问事发过程,这些我在刚进门时已经和李警官说过一遍,但他因为醒来的朵朵喊了我“小姨”,就认为证词有异,把我们扣了下来。

    一时也说不清他是真死心眼,还是官威大,索性再复述时不理他插话过来的问题,只回答马队。

    好在我们救人时的声响惊动了周围人家,他们一核实,不少目击证人。中午没到就能让我们走了。

    临出门前马队和我们说了摩托车赔偿的事——“这车你们从哪儿买的?没发票吧?”

    我俩含糊着没说话,就听马队接着说,“这车是卖你们那人偷的,一批偷了十六七辆,但现在抓不到人。这车不一定赔得了,你俩有点心理准备……”

    说完又拍拍傅卫军肩膀,“回去吧,大过年的,估计家里人都等你们回家开饭呢。”

    “谢谢马叔叔,叔叔再见。”

    【十六】

    年节不好打车,两个人手牵手在飘扬雪花的小路上并肩走着。

    有傅卫军牵着,就有了不认真看路的底气。思绪在纵横交错的细节里乱逛,老神在在地回想着整一个过分精彩的上午。

    清早因为眉心吻而悸动加速的心、在摩托横在金杯前的不敢呼吸、还有哄小孩时还得分出精力去替人找外机……等一下。

    最后的那个情景被调出来重演——傅卫军被我拉住抬头的时候,目光分明在外机掉落的那个角落停留过,没理由看不见。

    道路旁光秃秃的树枝虚挂着鞭炮燃完的红纸,风的活力带动它们在阳光下飞扬,绿化树霎时变成了姻缘树。

    拆后的糖纸还在口袋里,视线很自然地去寻吃掉它的人。

    傅卫军恰好侧头,对上我疑虑的眼睛,打手语问我,「怎么了」?

    亘在喉咙里的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出,纠结里鞋跟被斑斑驳驳的砂石路绊住,一个趔趄,上半身已经歪倒,被眼疾手快的人一把捞住、扶正。

    这双鞋,从过年那天差点跌下楼梯就被傅卫军强调了几次换掉,却因为好看,让我当作了耳旁风。

    肩背一僵,估摸着马上就该挨训了。

    傅卫军却没有,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蹲下去捏着脚踝,边活动边打手势问我哪里疼。

    脚不疼,心疼。

    一下就想通了。

    想通他明明看见了却先来冲我撒娇,想通有的时候离着近的人抬手他为什么下意识躲闪,想通他睡眠浅不是未雨绸缪,是积年累月总结出的习惯。

    危险是主观感受,而非客观存在。有的危险不一定会发生,但因为感受过,所以会预先害怕。

    他怕,所以无法坦然自若地陈述外机丢了的事实,只能伏低做小,先争得原谅。

    风的冷瑟瑟被正午的阳光照得支离破碎,蹲着的人苦于我半天没回答,疑惑地抬起头,被我顺势拉起来,捧着脸,吻了上去。

    玉米糖的味道仍有留存,傅卫军睖睁着双眼,呆滞地感受着我把他嘴里最后一丝甜搜干抹净——这是自那夜后我第一次主动献吻。

    细想,在傅卫军的视角里,我的每次主动都是轻佻的、毫无征兆地把他按住,土匪似的。也怪不得他寻求安全感的方向会走偏……

    于是这次紧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以前对你不够好,以后再也不凶你了。”

    傅卫军呼吸略促,不自觉用大拇指抚了下被我亲过的位置,摇摇头否决。

    歪着头促狭道,“你喜欢我凶你啊?”其实根本没想要他的答案,却不可思议地看到傅卫军认真地点了点头。

    哭笑不得地轻敲了一下面前像是盛了水的小脑袋瓜,“傻呀你。”

    民居房顶上的炊烟升起又消散,巷两边门房前家家挂着半掌厚的褪色门帘,不隔音,所以即使是路过,也能听见里面推杯换盏的热闹。

    年是团圆。

    “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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