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听着听筒里嘀嘀的忙音,皱了皱眉。又重新看了眼屏幕,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此刻,梁沫的声音自洗手间内传来,“谁打来的?”

    她回应道,“不知道,没说话就挂了。”

    陈双也没当回事,放下手机,继续拿扫把扫地。梁沫突然从洗手间出来,头上还带着束发巾,脸上还在滴水。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看了眼,咬着手指,悄无声息走回了洗手间。

    看到这,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印象中晚上很少有人给梁沫打电话,并且她还一幅鬼鬼祟祟的表情,真不太正常。

    刚刚她的说辞是和同事一起在酒店打牌,甚至连在哪坐的车,任何细节都吐露的清清楚楚,情真意切。

    可陈双经纪人不是白做的,她惯会察言观色,像这种恨不得把故事描述的天衣无缝的行为,通常都掺点假。

    她并不打算为难她,她不想说的事,她也不会执意去问。

    然而现在她发现,她好像快要知道答案了。

    梁沫刚一进去就关上了门,她走近,趴在门缝听。

    她的声音隐隐传来,能听到大概。

    “怎么了?”

    “我下不去,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她的语气有点急了,“能别为难我吗?”

    片刻,耳边呲拉一声,开门声响起。

    陈双抵着门的脑袋失去支撑差点栽到。

    梁沫的头发已经重新规整好,睁大眼瞪着她问,“你在这干嘛?”

    “你偷听我?”

    陈双也没觉得自己哪做错,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我就说你刚刚那说法怪怪的,你哪来的同事,你跟他们什么时候联系过啊。”

    “果然还是恋爱了啊。”她补充。

    梁沫眉头皱起,唇角动了动,眼睛看向别处,不置可否。

    她怨念道,“我错了,刚刚撒谎骗了你。”

    她抬眸,“但是现在是真的需要下去一趟,他就在楼下等我,我去把他赶走,就上来,到时候我好好跟你解释清楚好吗。”

    陈双轻叹口气,也有点心疼她,谈恋爱本来是一件人之常情的事,可梁沫的表情却像犯了什么大错,她不是那种拆散别人的恶魔,也没强势到不准她谈恋爱,她只是关心她,想知根知底,怕她受伤。

    “行,你去吧,尽快。”

    梁沫得了令,几乎飞奔去门口,跑下了楼。

    她思索片刻,还是有点不放心,走去窗边,透过窗户往下看。

    楼梯口处,就停着一辆黑色大G。那人打开驾驶座玻璃,但是离得太远,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

    没一会,梁沫也下来了。长卷发及腰洒在背后,身材高挑纤弱,连背影都觉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这么招人,一直单身可能吗,陈双想,她那么单纯,怕是会被那群狗男人吃干抹净又转脸不认人,到时可怎么办。

    思绪飞了会,再回过神,那人突然毫无征兆伸出一条手臂,揽过她的后颈,凑到眼前吻她。

    她心里一滞,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这男人什么来头,还挺会,就这么一个动作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十分强势的人,梁沫在他跟前,明显不是一个level。

    别说吃干抹净了,大概哭都没地方哭。

    约十分钟后,那人才放开她,许是亲的太猛,梁沫站都站不稳了,靠在门框给自己支撑。

    没多会,她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什么,她竟乖乖的从车头绕了一圈,上了副驾。

    看到这,陈双着实被气到了,深呼吸着,压抑着怒火。

    明明走之前和她保证过一会就回来,怎么就亲了一会,就意乱情迷的跟人走了??

    这人究竟有什么魔力,很有钱?很有地位?还是长得帅啊?就那么喜欢!?

    嘶,恋爱脑真可怕,希望她永远也不要这样。

    她拿起手机,想把电话拨过去,手刚放在通话键又顿住,转念一想,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梁沫恨她不说,还不觉得是为她好,她是成年人,虽然心智不像,但她自认为自己是啊。

    这样一来得不偿失。

    最后,她还是暗灭了屏幕,回了房间,蒙头睡去了。

    高速路上,纪柏川的车速并不快,可梁沫却觉得他的气息略有起伏,好像仍带着气。

    她试探着问,“这是要去哪。”

    他只是淡淡一声,“一会就知道了。”

    她眼神看向窗外疾速后退的树木,嘟囔道,“我本来说好就下来一会的,这会估计她要急坏了。”

    他轻哼,“急坏了也没给你打个电话,就是这样急的?”

    她撇撇唇,“可能一会就要打了,都怪你,就算打来了我也回不去了啊。”

    他的笑意更深了,“不是你自己要上车的?我有逼你吗?”

    她摇摇头,小声不看他,“可是好端端的亲我干嘛,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走。”

    她勾了勾唇,眯起眼,“怎么,被我亲一下就把持不住了?”

    她眼神闪躲,语气磕磕巴巴的,故意看他,给自己壮胆,“是啊,又怎样!”

    “再说了,我是想...你的弟弟,又不是想你。”弟弟两个字几乎吞没在唇齿间,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然而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长啸。

    车猛地停在高速路边。他打开双闪,拉过她的后脑勺急切怼到眼前,对着她的唇袭来。

    梁沫人已经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吓傻了,浑身绷起一根弦,呆滞的任他摆弄,在唇上辗转碾磨。她的呼吸在体内憋着,无论如何都吸不到新鲜氧气。齿间发出嗯嗯的轻哼,似在求救。

    良久,纪柏川放开她,她呼吸湍急,努力寻找还在存活的证据。

    而他的手却还覆在她脑后,尽数将她的呼吸都收入自己体内,轻幽道,“想谁。”

    她咬了咬唇,不敢再造次了,只是重复,“你,想你。”

    他放开她,继续启动车,表情像是无事发生,又恢复如常。

    梁沫吓得不轻,双臂抱紧,时不时瞥过去一眼,直到确认他不会再突然发疯,才放松警惕。

    她重新找回自己,耳根涨红,语气含含糊糊,“我说的是你身体的那个弟弟,又不是真弟弟,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他冷哼一声,没应,单手去翻储物盒里的烟,拿出来一根给自己点上。手臂悬在窗的缝隙,烟雾随车速疾驰。

    下了高速,提心吊胆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梁沫斜他一眼,剥开他有些挡眼的发丝,正要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双手紧扣着放在操控台的旁边。

    温热的手心刺激着她冰凉的手掌,梁沫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砰砰跳动着,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着越行越偏的路线,她疑惑问,“不是要去你家啊。”

    他笑,“失望了?”

    梁沫不敢再回呛,只小声反驳,“就是好奇而已。”

    车来到一片狭窄地段,有一排排筒子楼和幽暗到几乎不见光的路灯,过道处坑坑洼洼,坐在车里颠的能让人睡过去。

    纪柏川将车停在一片废弃杂草堆旁边,两人下车。

    首先闻到的是冲鼻的腐烂味道,像是有人把饭菜残渣都丢在了这,还有点像小孩子的屎尿。

    梁沫下意识捂住口鼻,仿佛多吸食一口,就要窒息。

    纪柏川锁了车,像是鼻子失了灵,面无表情,也毫不遮掩。

    她的声音从鼻息间传出来,有点模糊,“你带我来这干嘛。”

    他没应,自顾自走进黝黑的楼道,甚至连手电光都不打,直到进去了,才倏地想起什么,点开了手电。

    梁沫放下手,小心翼翼踩着脚下的石灰路,上面残缺的石块,写满岁月的痕迹。

    他走的很稳,仿佛来过上千上万次,对这里十分熟悉,但还是回头,“小心。”

    下了一层台阶,来到一扇破旧不堪的木门前,纪柏川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锁走进去。

    他摸着墙上的灯打开,世界像获救一般,瞬间灯火通明。

    梁沫跟着走进,屋子大概只有十几平米那么大,也很简陋,白色的墙上黄一块绿一块,有斑驳的黑印,还有掉落的白漆。放眼望去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这张床放着铺好的白色床单被褥,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很干净,屋子很空,没什么居住的痕迹,但一看就是经常打扫过的。

    她又问了一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背对着她道,“这是我家。”

    “啊??”她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他回头,“这是我以前的家。”

    梁沫眼睛睁大,说不震惊是假的。她虽然知道纪柏川是自己一步步打拼过来的,没曾想他从前过的那么艰难。

    “很惊讶?”

    她诚实地点点头。

    “我十八岁搬到这里,在这住了五年。”他坐到床边,点了根烟,神色悠远似在回忆往事。

    “那之后呢。”她问。

    “付若风的家。我在他家住了有两年,算是攒够了房租钱,就立刻搬出去了。”

    她坐到他旁边,“十八岁那会为什么没去他家住呢。”

    他笑笑,摇头,“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一个完整的家,我虽然和他们有血缘关系,但是...”

    他顿了顿,“不合适。”

    他补充,“如果不是一次偶然和付若风遇到了,我也不会搬过去。”

    梁沫真的很想问,他十八岁之前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怎么会和亲戚失散。

    但...她不敢,在她看来,那很可能就是他的伤疤。

    沉默片刻,他又道,“后来当我拥有了很多,又回来把这间房子租了下来。偶尔迷茫的时候会回来住几天,等想通了再回去。”

    她问,“你是不是对这里有感情了。”

    他嗤笑,“也没有,不过,我会和它对话。”

    “对话?”

    “在这里,我能理清思绪,找回初心,记得来时的路。”

    他看她,笑笑,“特别是电影扑街时。”

    梁沫也差点没喷出来,说,“不是吧,印象中你的票房好像都挺好的,基本没有不破亿的。”

    他抿唇摇头,“这里水太深了,在出品方那里,只破亿,就是不及格。”

    “有的电影虽然投资夸大,但是用在宣发上的费用可能要比电影本身多好几倍。”

    他躺下来,看着凄零的天花板发呆,那里只有一张吊扇,还积满了灰尘。

    “更何况,我接手的片子没有小成本的,要承受的,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不知是不是纪柏川的表情给了她错觉,梁沫此时竟莫名有些心揪。

    正如他所说,要承受别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在梁沫看来,纪柏川在众人面前通常都冷冷的,话很少,几乎没露出过什么破绽,像永远戴着厚重的面具,旁人无法窥探到任何真实的痕迹。

    可此时此刻,他却主动将这顶面具稍稍剥离,让她得以看到一点点内心的形状。

    她的心像泡在泛酸的陈酿里,又浓又呛,只想从眼睛,鼻息间倾泄而出。

    她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黑与白相叠,是世间最美的配色。

    她同样躺在他身侧,侧脸看他道,“其实你完全可以不那么拼的,你已经功成名就了,何苦一再挑战自己。”

    他启唇,声音里有未曾听到过的坦诚,“我只是不知道除了拍电影,还能做什么。”

    “只是我拍电影,从来都是最耗钱的,我把自己全部热情都倾注进去,一切都要做到真实,积累下来,真的要不少钱,相对的,就要拉投资,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好像就永远定格在这种模式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冷不丁一笑,“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荒谬。”

    “我跑龙套跑了八年,却就是在第九年的时候,突然一夜爆火。当时身边有太多声音围绕着我,好的坏的,虚假的真诚的,突然间所有人要把我当巨婴一样在身边伺候我,我觉得很难受,非常难受,我并不是不想红,也不是享受默默无闻。只是我不知道的是,火了之后的生活,竟是这样子的。”

    “是,我有钱了,我过上了好日子,接触到很多以前没机会接触的名流人士。可是,又怎样,这里面,它是空的。”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选择在底层煎熬的时候,真就是金钱支撑着我,可当我得到了它,我却无法承受它一并带来的更负面的东西,以至于我连钱都不想要了。”

    “所以在我火了之后,我解散了我的团队,我选择不再接戏了,我背上行囊,随遇而安,在外漂流了两年。”

    “当时我是一部相机走天下的,在外行走的时候,我爱上了拍照,看大千世界在我眼中呈现出另外一种样子,也是那时,我好像发现了自己热爱的东西,我要回来拍电影,我不要继续表演了,而是要把他们的表演记录下来。”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侧头看了看她。

    故意戛然而止,梁沫怔了怔,略微有些不适应。

    纪柏川突然坐起身,肩膀半垮着,白织灯打在他的背上,看上去骨节坚硬又宽阔,却略显瘦弱。

    她迷茫的扫着天花板,又看了看他,那点已经完全熄灭的烟头还夹在他手里。

    她听到他说,“还要继续听吗。”

    她似乎还没回过味来,只是嗯了声。

    他不曾回头,笑,“再说下去话可就长了,算了,不说了。”

    他这才将烟摁进烟灰缸。

    良久,梁沫找回了呼吸,心里渐渐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要知道答案。

    她坐起身,侧脸看着他,这一眼就像望进了他心里,问。

    “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因为我可以暂时,算是你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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