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郡守府的大门敞开,一拄着沉香藤的老妇人小步冲了过来,一个转身,手中的藤条拐杖轮番夯在了蓝衣家仆们身上。

    “我看谁敢跟老身抢人!”

    老妇人一顿劈头盖脸的打狗架势后,掐腰站在甄湘身前,即便是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都掩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强悍之气。

    甄湘打量着老太,脑中人物激活,这应该是她的祖母,甄老夫人。

    洛神山庄的人看老太如此气势,也不敢上前,纷纷后退。

    甄湘这才注意到,巷子尽头,停着一架蓝色马车。

    此刻,车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美人脸来。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韵味十足,举手投足满满的贵妇气息。

    甄湘的眉眼像极了这贵妇,想来,这便是她的生母廖琴。

    车前,还站了一白衣男子,此刻正伸出一只手,接马车中的贵妇下车,十分有礼。

    甄湘继续对号入座,这男子定是洛神山庄的大少爷洛景庭,虽非廖琴所生,但母子关系不错。

    礼貌的话,甄湘兴许得叫声哥哥。

    不礼貌的话……按照承欢对此人的记忆,可能就说来话长了。

    甄湘看着这白衣男子眯起了眼睛,接受着脑中的记忆加载。

    顺着大理石路走来,廖琴步步生莲般的优雅让人移不开眼,眼眶都框不住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但还是非常有礼地先向甄湘的祖母伏了伏身子。

    “老夫人,许久不见。”

    甄老夫人用眼角挑了廖琴一眼,两手撑着藤拐的杖头,哼笑了一声道:“洛夫人如今日子过的滋润,鱼吃多了,眼睛也越长越高了。前日听戏,与老身擦肩而过,都看不见呢。”

    廖琴听了倒也不恼,莞尔一笑,“许是没看清,改日定专门包场请您去看”,说罢瞧着甄湘,不动声色地挽住了她的手臂,“今日天色不早了,湘儿累了,我先带她回去。改日歇息好了,让她登门来给您请安。”

    说罢就顺势一拉,想把她顺走。

    甄老夫人自然是不放人的,拐杖往母女二人深浅一横,眼睛往后一斜,冲着郡守府大门喝了一嗓子:“甄隆,你女儿都要被她带走了,你还不出来吗?就这么怕她?”

    这句话撂完,甄湘听到身后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

    回头看,正好看到一膀大腰圆的男人,像一颗没被筷子夹住的汤圆从一般,被人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头戴六品乌纱帽,身穿红色锦缎衣。甄隆有些尴尬的走过来,扫了一眼甄湘,眼中只有些陌生的熟悉与小雀喜,明显没有廖琴会演。

    扫完甄湘,甄隆还是有些尴尬的看向了廖琴,摸了摸后颈道:“那个……这么晚了,洛神山庄那么远,这都到家门口了,先歇这儿吧。明日看湘儿自己意愿,想回哪都是家。”

    廖琴看甄隆的眼神,明显没有对甄老夫人客气。看到她正欲与甄隆辩驳,甄湘先双臂一展分开两拨人,开了口。

    “我觉得……爹说的有理。今天先这样,明天再议,可否?”

    实则是甄湘本身,确实很社恐。

    虽说这些是承欢在这个世界的原生家人,但对她来说,也都是陌生人啊。

    廖琴眼里的浓情太盛,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对比之下,甄隆那与她同频的社恐与尴尬不像是演的,反而令甄湘略微自在。

    本来以为这已是两全其美,没想到甄湘说完,现场几双眼睛都锃亮了。

    “湘儿,你、你肯叫爹了?那快、快叫声娘?”

    看着廖琴捏着手绢的手戳着自己的心口,满眼的期盼,甄湘纳闷了。

    难道在这个世界,叫爹妈,犯法吗?

    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来,承欢父母和离后,她好像确实就不再叫爹娘了。

    还没等甄湘叫出来,甄隆似乎已经雀跃难掩又不好流露,转身边走边喊:“甄拳!死哪去了?快迎大小姐进府,敢累着大小姐了我扒你的狗皮!”

    看着一转头就换了面孔的甄隆,又想起吃瓜群众口中的“狗官”,甄湘脑瓜子嗡嗡的……看来刚刚草率了。

    进了郡守府,甄拳便带着甄湘一路介绍。

    “大小姐您不知道啊,自从知道您要回来,全家都盼着呢。整个府邸都重新粉饰了一遍,也换了新的门庭,就是怕您待惯了富丽堂皇的皇宫,回来住不习惯。”

    甄湘看出来这翻修确实用了心,名人水墨字画随处可见,但布局却并无章法,有附庸风雅内味儿了。

    廖琴一行人也宿在了这里,看起来十分担心甄湘一夜就会被甄家给洗了脑,不去洛神山庄了。

    从廖琴扫视四周的眼神里,甄湘看得出来,她对这府邸是有几分看不上的。

    已是半夜,谢绝了一众至亲的探视后,甄湘想起和廖琴一起前来的洛景庭。

    听小茗说,承欢的父母当年是并不知道承欢为何要离家出走,进宫为奴的。

    只知道当年承欢最后一次去洛神山庄,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数日,父母怎么问都不肯说出原因,后来死活要脱离家庭,自己谋生去了。

    但今日见到了洛景庭真人,甄湘却在原主的记忆里了解了个透彻。

    这洛景庭看上去白衣飘飘温文尔雅,却实打实是个衣冠禽兽。

    承欢第一次去洛神山庄探望母亲,便被他惦记上了,表面是照拂她的哥哥,背地里却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进行猥亵。

    待承欢稍大一些懂事了,才明白这禽兽哥哥那些过线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也学会了反抗。

    但这反抗却换来了洛景庭的深夜掌掴、言语威胁、与尊严践踏。

    十三岁的小姑娘,怎能反抗得了一个弱冠男子?

    那晚,承欢的脸被洛景庭踩在脚底反复摩擦,口中还不断地嗤笑辱骂。

    “本少爷看上你,是给你脸,别不知好歹。”

    “想去告状是吧?别忘了,你娘是妾,管不到本少爷这长子身上。呵呵……说不定她还巴不得我能收了你呢,不然你们这些下等贱人,怎能长久地傍上我洛神山庄呢?”

    旁边还有一与承欢年龄相仿的粉衫女子边绕着指尖的青丝,边看得起劲,笑如银铃。

    “哥,你看她的表情,多有趣。爹好心待她,她还高贵地说不方便叫爹。”说着,这女子走过来,蹲在承欢面前,抓住她的头发吐了一脸口水,“你也配?”

    被踩在脚底的承欢毫无反抗之力,耳朵被粗糙的地面磨得鲜血淋漓。

    危难之际,房门被人踹开,一蓝衣少年寒着脸踏入,方才解救承欢于水火……

    之后承欢便自闭了几天,把自己关着,将脸上的伤养好之后,彻底离开了川泽。

    想到这里,甄湘翻了个身。

    都这样了,这洛景庭还敢来?看来不陪他玩玩,他还痴心难改啊。

    熬了个大夜,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小茗说廖琴与甄隆都轮番来看过了,但看她未起,也不敢叫,忙着张罗接风洗尘宴去了。

    最后一个来叫醒服务的人,倒是另甄湘没想到。

    一开门,洛景庭的眼神便像长了手一般,自下而上的扫了甄湘一圈,最后才定在她脸上。

    “湘妹妹,可还记得我?”

    洛景庭看着甄湘,兴许是从小茗那里打听到承欢在宫里脑袋受了伤,许多事记不清了。所以此番虽是在简单问候,但眼底却似乎藏着一丝试探。

    甄湘挤出一个笑容,人畜无害道:“景庭哥哥嘛,当然记得。”

    不知是这个称呼很是受用,洛景庭的眼睛当场就亮了一下,嘴角的笑愈发意味深长,旋即抬手想来摸甄湘的头。

    甄湘紧急避险,向左闪了一下,摸了摸脖子:“这枕头不习惯,可能落枕了。”

    看到甄湘躲开,洛景庭倒也不尴尬,手换了个方向,顺理成章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湘妹妹长大了。”看甄湘礼貌的对他笑笑,接着又补了一句,“也温柔了”。

    说完便要带甄湘去前厅,说是大家为她准备了接风洗尘宴。

    随洛景庭去往前厅,一路上看到府邸里的家仆都行色匆匆,本就不甚宽裕的前厅大道上塞满了往返的家仆,都快堵人了。

    也不至于吧,接风洗尘而已。

    甄湘心中正在窃喜,看来这家人是真在乎她……便被甄拳拉着往后趔了趔,似是嫌她挡了道一般。

    “诶呦是大小姐啊,实在不好意思。小燕王回青都,路过咱们府,因马车坏了要进来歇脚。您的接风宴,估摸要等王爷走了才能办。”

    甄湘看着一群身着铁甲持枪的侍卫冲进府门开路,站的整整齐齐纹丝不动,心里犯嘀咕。

    谈点事就谈呗,怎么搞的像抄家一样。

    “小燕王……是哪位啊?”这次真是盲区了,书中完全没提过这三个字。

    甄拳一脸“你在皇宫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的表情,解释道:“咱们川泽最大的主子,来了没几年,可是解决了不少川泽的天灾人祸,厉害着呢。”

    甄湘“哦”了一声,左看右看,前面人头攒动,便索性爬上了身旁的假山,想看得真切点。

    果然没多久,甄隆那讪讪的声音便响在了门外:“小燕王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只是府上简陋,怕是要怠慢了您。”

    话音刚落,一双绣着云纹、金线镶边的月白皂靴跨过木色门槛。

    墨绿色的锦缎衣摆,伴着流光四溢的金砂刺绣内衬,随着跨越的动作,仿佛在门楣之上开了朵灿烂的金莲。

    来人身量颇高,走路轻而带风,周身似环绕着清雾一般,与甄府的虚浮格格不入,别有一番华丽与清贵。

    似乎与甄隆关系并不和谐,他径直往前走,没搭甄隆的话,反而冷肃道:“本王才不在几日,你们南郡的闹民,又去东郡闹事了?”

    说完他停下脚步,侧头看着甄隆,额角的一捋碎发稀释了他的故作凶狠。

    这张脸,介于少年的青涩,与成年男子的清凛之间。即便是抿紧了唇,也像是清风冲撞了南墙,不怒自威中,有股稚气与倔强。

    看清来人,甄湘身子一抖,来人觉察到动静,蓦然抬了眼。

    “你,滚下来。”

    有的人啊,他笑吟吟,又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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