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穿
某公园篮球场，十几号小混混带着棍棒，摆着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或站或蹲，原地等候。
“听说他们把一中老大也喊来了……”
“怕屁啊，他算老几？”
“没，就是听人说他打架挺刁钻的，之前还一挑四……”
听到脚步声，为首想小混混警觉地一抬头，远远看见球场门口浩浩荡荡地过来一群人。
他眯了眯眼，心说来得正好，把手里燃了一半的烟随手扔地下，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冲着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那人大吼一声：“就你他娘的叫贺嘉树啊？！”
日头毒烈，阳光炫目。冉离忧被这一嗓子吼得脑仁生疼，闭上眼，仿佛随时能厥过去，见到她曾曾祖父。
贺嘉树的小弟在路上帮她“回顾”了一遍前因后果，大概就是前两天，他们共同的好兄弟程普来这打球，之后别的学校的人也来了，非说这是三中的场子，让他们滚。程普不乐意，于是各自放出狠话，约周五带人来这打一架，谁赢了场子归谁，输的集体学狗叫。
“就他，上次抢我们场子，傻杯杨狗。”拉她来打架的那人就是程普，一米八几的大汉，小鸟依人地靠在她边上，恶狠狠地朝着对面指指点点。
“你他妈跟个傻卵一样乱指什么？喊老子什么？”
“糙你吗，喊得就是你杨狗。”
杨飞咬牙切齿，仿佛气到七窍生烟，把指关节捏得喀喀响。他每捏一下，冉离忧的心就咯噔一下，心中叫苦不迭。
贺嘉树个子高，下颌线锋利，闭上嘴冷笑时好比阎王索命，光是往那一站就很有威慑力。
奈何冉离忧连他十分之一的气势都发挥不出来，只能像只呆鹅一样杵在原地，和对面充满多样性的小流氓们大眼瞪小眼。
“老大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后面的小弟悄悄对程普道。
程普也摸着下巴思索道：“是啊，总感觉不像他。”
杨飞的眼神那叫一个犀利，几乎要实体化，在他们身上开出几个大洞来。几番对阵下来，冉离忧不得不落了几滴冷汗。
……这些人都带了家伙，真要打起来，她高低得进急诊科。
“那个……杨飞同学？”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她突然开口，尽最大努力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两拨人面面相觑。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这么温柔纯情地冲自己笑，对方还是自己的宿敌……杨飞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神情怪异而又警惕地上下扫了她几眼：“干什么？”
“要不……咱们商量一下？”
与此同时，公园西北门。
“在这下就行，谢了师傅。”
少女甩上车门，脚步稳健，走路带风，身影逐渐没入林荫深处。
“你看……球场这么大，咱们各占一半不好吗？”
冉离忧仿佛面对什么洪水猛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音量商量着，自认为十分诚恳。
“……你他妈脑子有问题？”
“呃……那四六分好不好，你六，我四？”
冉离忧双手放在面前，两根食指可怜巴巴地互相碰了碰。
杨飞脸一绿，仿佛当场被人喂了一百只苍蝇，肠子都要反上来了。
他痛苦万分地转过身：“yue——”
冉离忧：“……”真的有那么恶心吗。
杨飞用袖子抹了把嘴，暴怒地抬起手里的木棍，“你他妈当我傻啊，想死是不是？”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冉离忧不争不抢，能让则让，安分守己地活了十七年，从没和人动过手红过脸。
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打人的阵仗，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一刻，她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杨飞握着的木棍在视野里急速放大，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啪嗒。”
冉离忧的身体轻轻一抖。
过了一秒，意识到那根棍子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她以极慢的速度睁开眼，视野逐渐清晰，一颗披着长发的脑袋挡在她身前，发丝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
是她家洗发水的味道。
打人用的木棍早已不知何处，逆着刺眼的阳光，那人单手钳制住了杨飞健硕的胳膊，再熟悉不过的声带此时却显得有些陌生，带上了本不该属于这个声音的懒散腔调。
“没你事了，哪凉快哪待着。”
“哦……好。”
众目睽睽之下，传闻中打遍校外无敌手的一中老大逃之夭夭，在露天球场里就近找了个长凳，乖巧安静地坐下观战。
混战一触即发。
冉离忧正襟危坐地看他们打架，一紧张就想扶眼镜，直到摸到高挺的鼻梁，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贺嘉树，没有眼镜可戴。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球场上那个灵活娇小的身影，做梦也想不到“冉离忧”有一天竟然会打架。
还是单方面虐殴。
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
……
十分钟后。
“别跑啊，崽种，怎么不学声狗叫给你爷爷听？被打爆了吧，杨dog，loser——”
程普叉着腰喘气，颧骨青了一块，并不妨碍他眉飞色舞地以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对面。
被一个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女生揍到鼻青脸肿，杨飞多半已自闭，连回呛的力气都没有，灰溜溜地带人撤了。
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身体也无大碍，冉离忧准备开溜，刚一转身，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被一个蛮不讲理的力道拉了回去。
低头一看，是一只细白的胳膊，光滑得跟刚剥的嫩笋一样。
“让你走了？”
“……有话好说。”
为表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愿，冉离忧讪讪举手投降。
你们不良少年都这么喜欢扼住别人命运的脖颈吗？
-
饭馆不大，工工整整摆了七八张长桌，正值饭点，餐具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十分热闹，收银台边放着一台立式空调，充足的冷气把盆栽叶吹得不断上下摆动。
“你是冉离忧？”
“……是我。”
僵持了一分钟，冉离忧终于鼓起勇气，把视线从桌面上挪起来，如履薄冰地和对面那人对视一眼。
贺嘉树烦躁地用手指在桌沿点来点去，下意识地往口袋里一摸。
不是他的口袋，没烟。
烦上加烦。
他想找隔壁的程普要一根，掀起眼皮，触碰到冉离忧带着点忧郁的视线，忖了忖，还是忍了。
……这也太扯淡了。
灵魂互穿？说出去别人会以为他俩一块疯了。
“呲啦啦——”
一片嘈杂中，程普把椅子拉了过来，一脸好奇地凑到冉离忧面前：“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也不告诉兄弟们。”
冉离忧一脸茫然，仿佛听了什么天书。
程普早已习惯了贺嘉树的冷淡，见她不答，扭头和在座的另一位搭话道：“诶，对了，大嫂，你刚刚打架是真特么猛啊，简直惊为天人，武圣下凡，还有人录像了，你要不要看看……”
“滚。”
好优美的中国话，字正且腔圆。
贺嘉树正烦着，听到“大嫂”两个字，脸都黑了，直接蹦出来一串刺儿。
“我特么是你大爷。”
程普被吓了一大跳，当即端起椅子贴上屁股，识相地滚蛋。
隔了一桌，其他小弟们个个伸长脖子等消息，见他背着“龟壳”跑了回来。
“怎么样？”
程普一言不发，竖起大拇指。
“牛逼，这暴脾气绝了，果然是我们大哥的女人。”
贺嘉树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昨晚一夜通宵，睡到中午十二点，斗米未进，又和人打了一架，胃饿得快萎缩了。
程普走后，店员端上两盘热气腾腾的新疆炒米粉，香味四溢，色泽诱人。
贺嘉树提起筷子，张嘴刚准备吃，就被某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打断了。
“那个……贺同学，我减肥。”
“……所以？”
“你等等哦。”
只见冉离忧拆了一副筷子，熟练地给自己盘子里的鸡肉去了皮，又往贺嘉树的盘子里拨了一小堆炒面和肉类，夹走他两根绿油油的青菜，最后再把两人的盘子对调。
大功告成。
冉离忧双手合十，十分歉疚地道：“减肥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就不能打断，不然就全部前功尽弃了。暂时先委屈一下你，可以吗？”
唯独在减重这件事上，她是如此坚定。
贺嘉树嘴角抽了抽。
身体能不能换回来都成问题，这家伙竟然还有闲心担心体重。
望着这顿清淡的减脂餐，平时无肉不欢的贺嘉树顿了顿，一声不吭地下了筷。
饿死了，先吃再说。
我吃我吃我吃我吃我吃……
见他没异议，冉离忧才稍稍安下心，对自己面前这盘下了筷。
“刚刚大嫂打架可辛苦了，老大怎么能抢大嫂的肉吃。”某小弟感慨道。
贺嘉树：“……”
贺嘉树转过身，咬牙切齿地敲了敲椅背，为自己澄清道：“你们都他妈给我听好了，这女的不是我女朋友！我们根本不熟！”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贺嘉树：……不对啊，他现在是“冉离忧”。
程普一拍脑门，“哦，我懂了，大嫂是双性恋。”
冉离忧：“……”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搞姬的潜力。
“难怪老大今天萎靡不振，原来是怀疑自己被绿了，小两口闹矛盾呢。”
“害，嫂子这么帅，我要是女的我也心动。”
众人凭空脑补出一场大戏，七嘴八舌地讨论某个不存在的“前女友”。
贺嘉树懒得再跟这群白痴解释，干脆谁也不理，闷头干饭。
-
解决完午餐，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到学校，此时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
“离忧，你怎么一整个上午都没来，吓我一跳。”
贺嘉树刚坐下，前排的女生就转过来，叽叽喳喳地和他说话。
“你去干什么了？”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短促答道：“睡觉。”
“哦，没事就好……对了，上午数学老师讲了一道压轴题，好难啊，我都听不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不会。”
女生愣了愣，拜托的的声音戛然而止。
“找贺嘉树。”
“啊？”
不等女生继续追问，他就往桌面一趴，睡下了。
前座女生：“……”
她嘴角抽了抽，心说不想教就算了，嘲讽人家贺嘉树干什么。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贺嘉树的位置，本以为又会扑个空，没想到那人不仅出现了，还坐姿端正地在写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
哦？贺少来上学了，在写什么，是检讨还是情书？
徐慧文有些好奇地想。
她顺势摁着冉离忧的桌子起身，从教室前排来到最后一排，在贺嘉树的位置旁停下，一屁股坐在他课桌空余的地方上，暧昧开口道——
“今天不睡午觉了吗，瞎写什么呢？”
“啊，慧文，我在写……”
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用了平时的称呼，冉离忧差点当场石化，尴尬得一言不发。
好在她声音小，徐慧文没注意听，被她桌面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夺过她手里的草稿本，瞠目结舌看着上面清楚列好的解题步骤。
“这这这——这些都是你写的？！”
“……呃……嗯……”
倘若冉离忧没记错，上次数学周测，贺嘉树好像只考了个位数。
“……当然不是。”
冉离忧食指划拉着侧脸，视线飘忽道：“是……尚……尚冰彦写的。”
看这幅表情就知道，她不擅长撒谎。
好在尚冰彦的数学确实不错，跟贺嘉树又是同桌，徐慧文没有怀疑。
“吓死我了，我说呢……对了，这个笔记你还看吗，不介意的话借我看吧，我还挺好奇这题怎么解的。”
“噢，那你拿去看吧。”
“3Q~”
徐慧文合上草稿本，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回座位，心说今天的一中老大好像很好说话，面容也格外亲切。
冉离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松了口气，心说还好没露馅。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贺嘉树会给她带来多少“惊喜”。
第一件事，三好学生“冉离忧”打架的视频被传到了网络上。
晃动的镜头里，小个子的她一脚踹翻这个，一拳抡倒那个，下手狠戾，表情狰狞，先前文弱优等生的形象碎了一地，在学校里一战成名。
现在，不管“冉离忧”走到哪，周围的同学都对她退避三尺、敬畏有加。
当然，假冒她的贺嘉树完全没当回事，这是他本来就有的待遇。
第二件事，“冉离忧”破天荒地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听老师们反映，你最近连作业也不写了，上课也只是睡觉？”
站在办公室门边偷听的冉离忧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在老师们心目中的良好印象也要不保了。
贺嘉树用着她的身份，甩着她的脸，理所当然道：“那些题我都会，不用写。”
“那你上课睡觉，也是因为老师讲的内容都懂了？”
贺嘉树轻哼：“不然？”
冉离忧：“……”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月考成绩放榜的那天，冉离忧站在公告栏前，怀里的书本落了一地，嘴角不断抽搐。
【第801名：冉离忧】
年级倒数第一，直接给她退步了八百名。
周围聚集起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无一不在议论排行榜最末端的那个名字。
“一代学神陨落了？”
“那也不至于六科加起来才得了三百来分吧……咦，我眼花了吗，这次的第一怎么是那个贺嘉树。”
看到站在人群最中央的“贺嘉树”，周围的人逐渐认出她来，在教导主任的带领下，鼓掌声由稀稀拉拉转为震耳欲聋，响彻整条走廊。
教导主任飞着唾沫星子：“看到没，同学们，只要努力，哈士奇都能考第一！”
冉离忧在心里流下宽面条泪，好人没好报啊，她每天都帮贺嘉树整理笔记做作业，贺嘉树倒好，占着全班最好的位置摸鱼睡觉，还睡出了个年级倒一。
毫无疑问，班主任到时候肯定要请她家长来学校走一趟。
至于她妈的脸色……
冉离忧打了个激灵，连想都不敢想。
……
放学了。
贺嘉树拎着一份揉得破破烂烂的检讨，哈欠连天地走出教室，拐进楼道，脚步还没落在阶梯上，就被一只手“唰”地拽进了旁边的小角落。
“……”
他兴致缺缺地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收回去，掀起眼皮，态度散漫。
“这是才想起来兴师问罪了？”
“听说他们把一中老大也喊来了……”
“怕屁啊，他算老几？”
“没，就是听人说他打架挺刁钻的，之前还一挑四……”
听到脚步声，为首想小混混警觉地一抬头，远远看见球场门口浩浩荡荡地过来一群人。
他眯了眯眼，心说来得正好，把手里燃了一半的烟随手扔地下，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冲着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那人大吼一声：“就你他娘的叫贺嘉树啊？！”
日头毒烈，阳光炫目。冉离忧被这一嗓子吼得脑仁生疼，闭上眼，仿佛随时能厥过去，见到她曾曾祖父。
贺嘉树的小弟在路上帮她“回顾”了一遍前因后果，大概就是前两天，他们共同的好兄弟程普来这打球，之后别的学校的人也来了，非说这是三中的场子，让他们滚。程普不乐意，于是各自放出狠话，约周五带人来这打一架，谁赢了场子归谁，输的集体学狗叫。
“就他，上次抢我们场子，傻杯杨狗。”拉她来打架的那人就是程普，一米八几的大汉，小鸟依人地靠在她边上，恶狠狠地朝着对面指指点点。
“你他妈跟个傻卵一样乱指什么？喊老子什么？”
“糙你吗，喊得就是你杨狗。”
杨飞咬牙切齿，仿佛气到七窍生烟，把指关节捏得喀喀响。他每捏一下，冉离忧的心就咯噔一下，心中叫苦不迭。
贺嘉树个子高，下颌线锋利，闭上嘴冷笑时好比阎王索命，光是往那一站就很有威慑力。
奈何冉离忧连他十分之一的气势都发挥不出来，只能像只呆鹅一样杵在原地，和对面充满多样性的小流氓们大眼瞪小眼。
“老大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后面的小弟悄悄对程普道。
程普也摸着下巴思索道：“是啊，总感觉不像他。”
杨飞的眼神那叫一个犀利，几乎要实体化，在他们身上开出几个大洞来。几番对阵下来，冉离忧不得不落了几滴冷汗。
……这些人都带了家伙，真要打起来，她高低得进急诊科。
“那个……杨飞同学？”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她突然开口，尽最大努力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两拨人面面相觑。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这么温柔纯情地冲自己笑，对方还是自己的宿敌……杨飞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神情怪异而又警惕地上下扫了她几眼：“干什么？”
“要不……咱们商量一下？”
与此同时，公园西北门。
“在这下就行，谢了师傅。”
少女甩上车门，脚步稳健，走路带风，身影逐渐没入林荫深处。
“你看……球场这么大，咱们各占一半不好吗？”
冉离忧仿佛面对什么洪水猛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音量商量着，自认为十分诚恳。
“……你他妈脑子有问题？”
“呃……那四六分好不好，你六，我四？”
冉离忧双手放在面前，两根食指可怜巴巴地互相碰了碰。
杨飞脸一绿，仿佛当场被人喂了一百只苍蝇，肠子都要反上来了。
他痛苦万分地转过身：“yue——”
冉离忧：“……”真的有那么恶心吗。
杨飞用袖子抹了把嘴，暴怒地抬起手里的木棍，“你他妈当我傻啊，想死是不是？”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冉离忧不争不抢，能让则让，安分守己地活了十七年，从没和人动过手红过脸。
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打人的阵仗，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一刻，她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杨飞握着的木棍在视野里急速放大，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啪嗒。”
冉离忧的身体轻轻一抖。
过了一秒，意识到那根棍子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她以极慢的速度睁开眼，视野逐渐清晰，一颗披着长发的脑袋挡在她身前，发丝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
是她家洗发水的味道。
打人用的木棍早已不知何处，逆着刺眼的阳光，那人单手钳制住了杨飞健硕的胳膊，再熟悉不过的声带此时却显得有些陌生，带上了本不该属于这个声音的懒散腔调。
“没你事了，哪凉快哪待着。”
“哦……好。”
众目睽睽之下，传闻中打遍校外无敌手的一中老大逃之夭夭，在露天球场里就近找了个长凳，乖巧安静地坐下观战。
混战一触即发。
冉离忧正襟危坐地看他们打架，一紧张就想扶眼镜，直到摸到高挺的鼻梁，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贺嘉树，没有眼镜可戴。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球场上那个灵活娇小的身影，做梦也想不到“冉离忧”有一天竟然会打架。
还是单方面虐殴。
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
……
十分钟后。
“别跑啊，崽种，怎么不学声狗叫给你爷爷听？被打爆了吧，杨dog，loser——”
程普叉着腰喘气，颧骨青了一块，并不妨碍他眉飞色舞地以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对面。
被一个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女生揍到鼻青脸肿，杨飞多半已自闭，连回呛的力气都没有，灰溜溜地带人撤了。
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身体也无大碍，冉离忧准备开溜，刚一转身，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被一个蛮不讲理的力道拉了回去。
低头一看，是一只细白的胳膊，光滑得跟刚剥的嫩笋一样。
“让你走了？”
“……有话好说。”
为表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愿，冉离忧讪讪举手投降。
你们不良少年都这么喜欢扼住别人命运的脖颈吗？
-
饭馆不大，工工整整摆了七八张长桌，正值饭点，餐具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十分热闹，收银台边放着一台立式空调，充足的冷气把盆栽叶吹得不断上下摆动。
“你是冉离忧？”
“……是我。”
僵持了一分钟，冉离忧终于鼓起勇气，把视线从桌面上挪起来，如履薄冰地和对面那人对视一眼。
贺嘉树烦躁地用手指在桌沿点来点去，下意识地往口袋里一摸。
不是他的口袋，没烟。
烦上加烦。
他想找隔壁的程普要一根，掀起眼皮，触碰到冉离忧带着点忧郁的视线，忖了忖，还是忍了。
……这也太扯淡了。
灵魂互穿？说出去别人会以为他俩一块疯了。
“呲啦啦——”
一片嘈杂中，程普把椅子拉了过来，一脸好奇地凑到冉离忧面前：“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也不告诉兄弟们。”
冉离忧一脸茫然，仿佛听了什么天书。
程普早已习惯了贺嘉树的冷淡，见她不答，扭头和在座的另一位搭话道：“诶，对了，大嫂，你刚刚打架是真特么猛啊，简直惊为天人，武圣下凡，还有人录像了，你要不要看看……”
“滚。”
好优美的中国话，字正且腔圆。
贺嘉树正烦着，听到“大嫂”两个字，脸都黑了，直接蹦出来一串刺儿。
“我特么是你大爷。”
程普被吓了一大跳，当即端起椅子贴上屁股，识相地滚蛋。
隔了一桌，其他小弟们个个伸长脖子等消息，见他背着“龟壳”跑了回来。
“怎么样？”
程普一言不发，竖起大拇指。
“牛逼，这暴脾气绝了，果然是我们大哥的女人。”
贺嘉树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昨晚一夜通宵，睡到中午十二点，斗米未进，又和人打了一架，胃饿得快萎缩了。
程普走后，店员端上两盘热气腾腾的新疆炒米粉，香味四溢，色泽诱人。
贺嘉树提起筷子，张嘴刚准备吃，就被某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打断了。
“那个……贺同学，我减肥。”
“……所以？”
“你等等哦。”
只见冉离忧拆了一副筷子，熟练地给自己盘子里的鸡肉去了皮，又往贺嘉树的盘子里拨了一小堆炒面和肉类，夹走他两根绿油油的青菜，最后再把两人的盘子对调。
大功告成。
冉离忧双手合十，十分歉疚地道：“减肥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就不能打断，不然就全部前功尽弃了。暂时先委屈一下你，可以吗？”
唯独在减重这件事上，她是如此坚定。
贺嘉树嘴角抽了抽。
身体能不能换回来都成问题，这家伙竟然还有闲心担心体重。
望着这顿清淡的减脂餐，平时无肉不欢的贺嘉树顿了顿，一声不吭地下了筷。
饿死了，先吃再说。
我吃我吃我吃我吃我吃……
见他没异议，冉离忧才稍稍安下心，对自己面前这盘下了筷。
“刚刚大嫂打架可辛苦了，老大怎么能抢大嫂的肉吃。”某小弟感慨道。
贺嘉树：“……”
贺嘉树转过身，咬牙切齿地敲了敲椅背，为自己澄清道：“你们都他妈给我听好了，这女的不是我女朋友！我们根本不熟！”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贺嘉树：……不对啊，他现在是“冉离忧”。
程普一拍脑门，“哦，我懂了，大嫂是双性恋。”
冉离忧：“……”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搞姬的潜力。
“难怪老大今天萎靡不振，原来是怀疑自己被绿了，小两口闹矛盾呢。”
“害，嫂子这么帅，我要是女的我也心动。”
众人凭空脑补出一场大戏，七嘴八舌地讨论某个不存在的“前女友”。
贺嘉树懒得再跟这群白痴解释，干脆谁也不理，闷头干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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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完午餐，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到学校，此时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
“离忧，你怎么一整个上午都没来，吓我一跳。”
贺嘉树刚坐下，前排的女生就转过来，叽叽喳喳地和他说话。
“你去干什么了？”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短促答道：“睡觉。”
“哦，没事就好……对了，上午数学老师讲了一道压轴题，好难啊，我都听不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不会。”
女生愣了愣，拜托的的声音戛然而止。
“找贺嘉树。”
“啊？”
不等女生继续追问，他就往桌面一趴，睡下了。
前座女生：“……”
她嘴角抽了抽，心说不想教就算了，嘲讽人家贺嘉树干什么。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贺嘉树的位置，本以为又会扑个空，没想到那人不仅出现了，还坐姿端正地在写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
哦？贺少来上学了，在写什么，是检讨还是情书？
徐慧文有些好奇地想。
她顺势摁着冉离忧的桌子起身，从教室前排来到最后一排，在贺嘉树的位置旁停下，一屁股坐在他课桌空余的地方上，暧昧开口道——
“今天不睡午觉了吗，瞎写什么呢？”
“啊，慧文，我在写……”
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用了平时的称呼，冉离忧差点当场石化，尴尬得一言不发。
好在她声音小，徐慧文没注意听，被她桌面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夺过她手里的草稿本，瞠目结舌看着上面清楚列好的解题步骤。
“这这这——这些都是你写的？！”
“……呃……嗯……”
倘若冉离忧没记错，上次数学周测，贺嘉树好像只考了个位数。
“……当然不是。”
冉离忧食指划拉着侧脸，视线飘忽道：“是……尚……尚冰彦写的。”
看这幅表情就知道，她不擅长撒谎。
好在尚冰彦的数学确实不错，跟贺嘉树又是同桌，徐慧文没有怀疑。
“吓死我了，我说呢……对了，这个笔记你还看吗，不介意的话借我看吧，我还挺好奇这题怎么解的。”
“噢，那你拿去看吧。”
“3Q~”
徐慧文合上草稿本，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回座位，心说今天的一中老大好像很好说话，面容也格外亲切。
冉离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松了口气，心说还好没露馅。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贺嘉树会给她带来多少“惊喜”。
第一件事，三好学生“冉离忧”打架的视频被传到了网络上。
晃动的镜头里，小个子的她一脚踹翻这个，一拳抡倒那个，下手狠戾，表情狰狞，先前文弱优等生的形象碎了一地，在学校里一战成名。
现在，不管“冉离忧”走到哪，周围的同学都对她退避三尺、敬畏有加。
当然，假冒她的贺嘉树完全没当回事，这是他本来就有的待遇。
第二件事，“冉离忧”破天荒地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听老师们反映，你最近连作业也不写了，上课也只是睡觉？”
站在办公室门边偷听的冉离忧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在老师们心目中的良好印象也要不保了。
贺嘉树用着她的身份，甩着她的脸，理所当然道：“那些题我都会，不用写。”
“那你上课睡觉，也是因为老师讲的内容都懂了？”
贺嘉树轻哼：“不然？”
冉离忧：“……”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月考成绩放榜的那天，冉离忧站在公告栏前，怀里的书本落了一地，嘴角不断抽搐。
【第801名：冉离忧】
年级倒数第一，直接给她退步了八百名。
周围聚集起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无一不在议论排行榜最末端的那个名字。
“一代学神陨落了？”
“那也不至于六科加起来才得了三百来分吧……咦，我眼花了吗，这次的第一怎么是那个贺嘉树。”
看到站在人群最中央的“贺嘉树”，周围的人逐渐认出她来，在教导主任的带领下，鼓掌声由稀稀拉拉转为震耳欲聋，响彻整条走廊。
教导主任飞着唾沫星子：“看到没，同学们，只要努力，哈士奇都能考第一！”
冉离忧在心里流下宽面条泪，好人没好报啊，她每天都帮贺嘉树整理笔记做作业，贺嘉树倒好，占着全班最好的位置摸鱼睡觉，还睡出了个年级倒一。
毫无疑问，班主任到时候肯定要请她家长来学校走一趟。
至于她妈的脸色……
冉离忧打了个激灵，连想都不敢想。
……
放学了。
贺嘉树拎着一份揉得破破烂烂的检讨，哈欠连天地走出教室，拐进楼道，脚步还没落在阶梯上，就被一只手“唰”地拽进了旁边的小角落。
“……”
他兴致缺缺地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收回去，掀起眼皮，态度散漫。
“这是才想起来兴师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