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扶风门

    时值炎夏,烈日当空,明明不见半点要下雨的迹象,却一道惊雷突然响起,震得窗棂都摇晃了几下,休憩在梁上的麻雀被吓得惊叫着四散而去。

    白水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惊到,愈发觉得不安,她从早起练功那时就觉得胸口发闷,心神无法安定,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几声刺耳的烈马嘶吼声从外面传来,白水心诧异:扶风门规有“不得在门中纵马驾车”一项,所有马匹车辆按规矩都得停放在半山腰的驿站处,如今竟然有人径直纵马上山,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猜测着来人为何事而来,白水心已停下了练功,从内庭院子快步向中庭走去。她赶到的时候,庭院里已聚了不少同门师兄弟,围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少年已经下马,立在马旁,望向众人,气喘吁吁喊道:“扶风门赵门主在何处?在下清远派沈琪,有急事求见赵门主!”

    “赵某在此。“那清远弟子话音刚落下,远处便有人回应。只见应答之人着一身白袍,额上系一条玄色抹额,脚踏一双玄白金丝勾边靴,正从三丈开外的亭子朝这边走来。

    这么远的距离,来人不仅能听清这边的喊话,还能让自己的话清晰落入每一人耳朵里,此人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近了来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蓄着胡子,双眼炯炯有神,面容温和,颇有些儒雅,说他是习武之人,倒不如说是一介书生儒士更使人信服。

    但那小少年见众人向来人纷纷见礼,便知此人确是扶风门主,立马跟着见了礼,焦急说道:“赵门主,少夫人不慎动了胎气,郎中说有小产的危险,掌门和少掌门请门主和夫人即刻前往清远。弟子马不停蹄赶了一夜,不知此时情况如何。请门主即刻动身吧!”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滴落在地上。

    赵岳祥眼中闪过惊慌错愕,眉头紧皱,又马上冷静下来,喊到:“朝云、朝雨,快带上你们娘,我们立刻启程!”随后又望向自己的师弟赵岳祯:“师弟,我不在的这几日,门中事务就拜托你了。”

    “师父,能不能也带上我?”白水心乍闻师姐消息,担心不已。她上前巴巴望着赵岳祥,声音中已带着哭腔,见他不答,立时跪下恳求:“师父,师姐自小待我如亲姐姐,如今她安危不明,我一定要去看看她,师父,求你了!”

    赵岳祥看她眼神恳切,想着她从小与女儿交好,想必姝儿是想见她的,遂答应了带上她。

    赵梦瑶听到女儿有危险的消息,双腿一软,差点晕倒,路上一直咬紧牙关撑着。

    一路上只有驾马扬鞭的声音和呼啸而过的风声,没有人说话,他们甚至都没有停下喝水进食。到达清远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听到院内有隐隐约约的恸哭声传来,几人急忙跳下马,赵梦瑶差点跪在地上。幸而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搀住了她。

    待他们跑到赵婧姝所在的寝室时,门正开着,声声叹息夹杂着丫鬟小厮的低低抽泣声、婴儿啼哭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白水心最先冲了进去,跪倒在赵婧姝床前,她看着从前鲜活动人的师姐静静躺在床上,厚厚的被褥盖着,她前额的头发濡湿,脸色苍白,俨然没有了生气。

    “师姐!师姐!师姐!”白水心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师姐,水心来了,你理理我!师姐!”她没有得到床上的人的回应。

    白水心紧握着赵婧姝的手,那双手很冰凉,她开始用力揉搓,试图让那双手有点人的温度,但是越搓越凉,那股凉意甚至透过她的手心直接透进了她心底。

    赵家四人也到了房中,看着床上的女儿,赵梦瑶一时难以接受,悲痛过度昏了过去,好在赵朝云在一旁接住了她。

    沈清远夫妇坐在一旁,沈夫人靠在他肩头不停在擦拭眼泪,沈清远看着进来的赵岳祥,满脸愧疚,而沈慎行坐在靠床较近的凳子上,望着床上的妻子,一脸迷茫错愕,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岳祥看着沈慎行,强抑下心中悲痛和愤怒,质问道:“我好好的女儿交给你们,怎么就成这样了?她半月前还回家与我下棋,跟我说让我放心,说郎中和产婆都告诉她胎像稳定,一个月后的生产必定顺利。她说让我准备好当外公,现如今怎么会是这样?”

    忆起女儿半月前还好好地在他眼前跟他谈笑,现在却冷冰冰地躺在了床上,赵岳祥悲愤再也抑制不住,上前揪住沈慎行的前襟,吼道:“沈慎行,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姝儿的?”

    “岳丈,对不起,怪我,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好静姝,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沈慎行扑通跪在赵岳祥面前,涕泪俱下,连连磕头道歉。

    “哇——哇——”不知是不是这房中的气氛和屋内的血腥刺激到了襁褓中的婴儿,孩子突然哭得更大声。

    “都说母子连心,小公子想必是知道娘亲不在了,唉......”抱着孩子的奶娘边哄着孩子,边流泪叹息。

    赵岳祥这才注意到孩子,他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是个男孩,小小的一团,脸上皱皱巴巴,还在“哇哇”哭着。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孩子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心下更是堵得难受,哽咽着:“朝雨,带着你妹妹,朝云,带上你娘,我们回去。”

    随即又看向一直未出声的沈清远,说道:“姝儿的事情,我改日再找你沈家算,你们最好能给我个交代。”

    沈清远向来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如今儿子儿媳是怎么个情况他也是毫不知情,此时真是百辞莫辨,这要是说错了什么不是更加深两家矛盾,所以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会儿听闻赵岳祥要把儿媳和孙子都带走,他却也不敢说什么反驳,只好低声嘱咐管家快去准备马车。

    几人走至大门时马车已停在门前,白水心小心翼翼扶着师姐坐进了车里,用袖子轻轻擦着她的前额,泪水止不住往下掉落,哀痛欲绝、不能自已。

    赵岳祥安静地抱着自己的外孙,刚刚还哭个不停的孩子许是哭累了,这时已沉沉睡去。

    赵朝云扶着还在昏迷的母亲,上车后给她服下了几粒木香顺气丸。

    听闻二十年前遭遇家中变故后,母亲大病了一场,元气便受了损,好在有表舅父从药王谷送来的药调理,加上自小习武的底子兜着才没有垮掉,可后来在生育小妹的时候又遭了不少罪,身体便大不如前。

    表舅父便给母亲调制了这木香顺气丸,要求母亲随身带着,一旦受了什么刺激就得立即服下。

    行至半途,赵梦瑶缓缓醒来,看着白水心怀中的赵婧姝,扑到她身上,哭着呼喊:“姝儿!我的女儿!”激动得几欲昏过去,赵朝云圈着母亲,不停安慰,赵梦瑶才渐渐缓和下来。

    赵朝云扶起她坐到白水心身边,她将女儿揽到自己怀中,抚摸着女儿没有了生气的脸,撕心裂肺地哭着。

    几人中途亦无心休息,马车不停往前。到了晌午才到达扶风门半山腰处的驿站。此时也顾不得门规不门规的,马车就这样一路驶上了扶风门。

    马叫声传来,赵岳祯带着焦急等候许久的弟子们迎了出来,只见几人面容憔悴、脸上还带着泪痕,赵岳祥怀中抱着个婴孩,看到赵岳祯眼中的关切,他紧紧闭上眼,无力地说了一句:“姝儿她,没了。”

    此时满脸泪痕的赵朝云抱着赵婧姝的尸身从马车上下来,惊愕中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确定了掌门口中的“没了”的意思,几个年纪较小的师弟当即抽泣了起来。

    同武林中其他门派一样,扶风门历来只招收男弟子,根本没有让女子学艺的一席之地。白水心是赵岳祥意外从山下捡回来的,门中除了白水心、赵婧姝及赵梦瑶外,只有些年长的洒扫婆子和为刚出生的孩子请来的奶娘,其余皆为男子。

    赵梦瑶身体不好,又连连受了刺激,赵岳祥怕她身体撑不住,便让赵朝云给她服了些安神的药,让她先好好歇着。

    原本是叫了两个婆子过来跟白水心一起为赵婧姝梳洗的,但是白水心将她们拒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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