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心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她睁了眼就迫切地在房中找寻师姐的身影,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没有寻到,她焦急万分,往床边挪去,一边挪一边喊。睡前进了食又喝了药,她这会儿嗓子能发出声,只是声音嘶哑。

    端了粥和药正往这边走的赵婧姝听到白水心急切的声音,又听到房中传来“嘭”的一声,忙加快了脚步。

    赵婧姝推门进来的时候,白水心正摔倒在床边,扶着床沿欲起身。她赶紧把碗往桌上一放,跑过去将白水心搀回床上,让她靠在床头。

    白水心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是赵婧姝让她先把粥和药吃了再跟她说,她着急火燎地三口五口就把粥和药喝了。

    她看到师姐在温柔地看着自己,喝了粥还不忘嘴甜地夸上一句“好喝”。赵婧姝被她逗笑,说道:“看你这急的,都没尝出什么味道,就说好喝。”

    白水心被揭穿,不好意思地看着赵婧姝,一个劲儿傻笑。

    赵婧姝说道:“好了,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清楚,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白水心正了正神色,问道:“师姐你为何会死而复生?这件事情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知不知道?”

    赵婧姝盯着白水心,陷入了回忆,过了很久,她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极为复杂,该从何说起呢……水心,你找到师姐留给你的那封信了吗?”

    白水心点了点头,说道:“那封信和玉佩我一直随身携带着,信在包袱里,现在应该在款冬那,玉佩我一直挂在脖子上。”说着她伸手取下了那块玉佩,放到了赵婧姝手上。

    赵婧姝轻轻抚摸着玉佩,说道:“那我们就从那封信说起吧。就在我写下那封信的几日前,我知道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这些事若非亲身经历,我是万万不敢相信。

    “我孕中无事,喜欢看些书消磨时光,平日里那些书都是沈慎行找了给我送来。可那日房中的书都看完了,我去寻他,小厮告知我他有事出门了,我便自己去了他的书房找书。

    “他那书橱上摆放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盏青鸟铜灯虽然材质普通,但我看它外形倒是有些别致,便想取了下来细看,却怎么都拿不下来,我又试着动了动其他物件,发现有些可以挪动,有些又跟那铜灯一样无法移动。

    “不知为何,我当时突然就生出一种古怪感,于是我又试着把那铜灯左右旋,果然铜灯动了,当我把它右旋到底的时候,不远处的墙面突然弹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了许多信件,乍看往来的都是江湖各派人士。本来江湖各派书函来往倒也平常,但是为何要这么严密地保存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开了其中一封书信。

    “那是玉垒派郑克达写给沈慎行的信,上面写了他已经将原来的‘郑克达’处理了,并极好地取代了他的位置,暂时没有人发现异常。

    “还写了他按照吩咐每日在郑克行的饮食中下了节枝子,以及他已经与襄州知州、厢军都指挥使接应上了,几人正在想方设法筹措军饷和扩充兵力。

    “我读信至此,已经震惊得思绪混乱,直到我看到最后,上面请求沈慎行将话带给‘扶风门赵门主’,保证事情一定会办好,请他放心。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房中的。我彻夜难眠,那封信的内容反复在我脑中出现,我有了无数的猜测,却又不敢往深了想。

    “第二日,趁着沈慎行出门,我又偷偷进了书房,将那些信都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份名单,就是江湖各派中他们的人的名单,我当时不敢确定,只是默默记下。

    “后来,为了确认我父亲的身份,我便匆匆回了扶风门。那时的我既恐惧又痛苦,我不敢确定我的父亲是否真的还是我的父亲,不管是与不是,于我扶风门众人都是万分打击。如此做法,他赵岳祥要置扶风门于何地!

    “我趁着父亲不在潜入了他的书房,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我便又去找了母亲旁敲侧击,母亲身体不好,我自是不敢透露什么,只好装作不经意地问父亲近来是否有不对之处,母亲也只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两日我也一直暗中观察父亲一言一行,却并未发现不对之处。我更为焦躁,甚至当着他的面脱口而出‘你真的是我父亲吗’这句话,那一刻我似乎有看到他的脸色微变,甚至感觉到了杀气,但是转瞬即逝,事后想来也有些后怕。

    “他如同以往那般,用宠溺关切的语气跟我说道:怀了身子果然容易胡思乱想,都开始怀疑你爹不是你爹了,那我还能是谁。一定是慎行没有照顾好你,我回头见了他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我当时甚至都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孕中敏感脆弱想多了,直到那天夜里我见到了湛卢、款向明二位前辈。我刚才同你说过,湛卢前辈原是丹穴门人。

    “丹穴山以轻功‘独步’和一套二十四式的‘飞花’剑法闻名江湖。二十年前,湛卢前辈的‘独步’轻功已经炉火纯青,称一句‘独步天下’也不为过,‘飞花’剑法也愈发精进,他的功力已算得上江湖前三。

    “彼时丹穴掌门人柳浪甚至想将丹穴山掌门之位传授于他,湛卢年轻气盛,还不懂藏锋,也没有看到师兄柳三轲对他日益增生的怨气。

    “柳三轲是柳浪的亲儿子,丹穴山掌门之位柳浪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竞争的机会就决定了要传给湛卢。后来,湛卢不慎被柳三轲设计,被秘密送进了药王谷。

    “我祖母仇月自幼精于制药之道,于制毒更是天赋异禀。药王谷以治病救人之术在江湖中占一席之地,该钻研的是解毒而非制毒,可当时的谷主仇文海许是不忍心看着妹妹的天赋被埋没,还是纵容了她。

    “我祖母二十岁那年嫁给了我祖父,虽已成家,可她的心思仍在制毒上,她经常回药王谷,一住就是小半月,几十年如一日。

    “十六年前,药王谷前谷主离世,表舅仇重华接任谷主之位。仇重华任谷主后更是变本加厉,在药宗一派之外私设毒宗,交由我祖母掌管,研制各种毒药,更丧心病狂到以活人试药。

    “湛卢前辈就这样被柳三轲送进药王谷成了半死不活的药人中的一个。而我祖母彼时所研制,便是当时今日皆令江湖人士谈之色变的夜落金钱。

    “当时许多江湖人士莫名失踪,便是被抓到了药王谷。人一批又一批地送进来,一批又一批地抬出去。湛卢被送进去的时候,我祖母的夜落金钱恰好制成,前一日灌了毒的人都在清晨惨死,无一幸免。

    “那日祖母特别激动,她对着所有人说道:我钻研制毒之道几十年,而今终于炼出了我最满意的毒药,得之,实乃你我之大幸。

    “包括湛卢在内的二十余人被灌下夜落金钱,湛卢不甘,带着众人在还未毒发前就闯出了药王谷。

    “那几日,夜落金钱以及活人炼药之事便传遍了江湖,但是此毒发作极快,药王谷处理得也快,当时还未能让世人知晓此毒出自药王谷,夜落金钱便消匿于江湖了。

    “所幸当时湛卢遇上了款大夫,加之他自身本就内力深厚,用内力封锁住了毒性,阻止了它蔓延。然而款大夫钻研多年,也始终找不到完全解毒之法,只好时常施针和药浴暂时压住此毒。

    “我想,夜落金钱一事我祖父他们应该也知晓一二,当时我还年幼,只记得他们都说祖母患了疯病所以被关了起来。

    “但我并没有见过她发疯的样子,我还记得有一日我缠着母亲要跟着她一同去探望祖母,就是那日,祖母慈祥和蔼地摸着我的头,然后将这块玉挂在了我脖子上。

    “过了几日,母亲接了药王谷的帖子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去药王谷,父亲那几日也受了四极殿的邀约带了师叔前往。

    “也就是在那一日,一场大火将扶风门燃为灰烬,祖父祖母以及百余名门人葬身火海。随着祖母的离世,夜落金钱的药方也自此消失,再没人知道。

    “那场大火来得离奇,有人说是天灾雷火,也有人说是我发疯的祖母纵的火。

    “我母亲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昏迷了两个多月,药王谷派了十余名药师过来守着,才把我母亲救活。可是打那以后,我母亲身体便十分虚弱,受不得刺激,一直以各种药吊着。

    “湛卢、款向明二位前辈一直怀疑当年杀尽夜落金钱知情人一事我父亲也有参与,多年来也一直暗中留意着扶风门的动静,在我父亲不遗余力扶助清远派跻进武林八大门派之事上就诸多疑惑。

    “近几个月来,他们发现清远派与各大派门人均有私下联系,又发现这些人似乎与朝廷中人也有往来。

    “江湖武林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为了避免牵扯朝廷纷争,更是有武林中人不可与朝廷中人来往的默规。

    “那日二位前辈深夜潜入扶风门就是为了调查此事。那天夜里我也迟迟睡不着,又想着进入父亲的书房再查找一番,便在书房中遇上了他们。

    “款前辈其实本名不叫款向明,而是仇风祈,他是药王谷的人,是仇重华的师弟,也是老谷主当年最得意的弟子。

    “款前辈医者仁心,看不得他们制毒危害武林,又以活人试药,他屡次劝阻无果,最终只好愤然离谷,改头换面、更名改姓,成了一名江湖游医。

    “我儿时在药王谷最喜欢追着他让他陪我玩耍,他左眉间那颗痣我记忆尤甚,因此那晚在书房我一眼认出了他。

    “只是时间仓促,那日我们并没有过多交流。第二日一早,我父亲便急匆匆差人送我回了清远。我回去之后沈家便以安心待产为由将我软禁了起来。

    “直至临盆前几日,沈家父子都出门了,湛、款二位前辈才寻着机会悄悄进了清远派,与我见了一面。

    “从扶风门回到清远派那几日,我便察觉出了沈慎行对我应该是动了杀心,如我所料不差,应该是我那好父亲授意的吧。

    “我与两位前辈一商量,便决定假死以脱身,时机便是临盆那日。活了十八载,倒是未曾想到,有些人‘死’了之后才得到重生,才得到真正的自由。”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床边炭盆映出的火光在黑暗中倒是更显浓烈炽热,赵婧姝平静无波地述完了这段经历,白水心却是听得又心惊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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