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竟然没了动静,沧澜看了眼手上拖着的瓶瓶罐罐,往怀里搂的更紧了。

    陈承烈的声音有些平:“是方蓉给她的吗,她怎么说。”

    沈信:“刚刚问过了,是方蓉研制出来的。不过有些麻烦,有些配药她需要去北峰山上采,而用在战场上肯定是来不及了,我们得用其他办法。”

    一提及北峰山,一旁默默无声的二公子忽然神色一变,“怎么突然要去北峰山?什么稀罕物需她要亲自去采?之前不是一直她要什么,我们帮采了后直接给她送去吗,也不缺什么,怎么一下子解药就研制出来了?她是……”

    “承煦!你说的什么话?方蓉来到敦州帮了我们解决了多少麻烦,你就这么说她?要是没有她,我可能还没到北沙就死在了路上!”陈承烈恼怒,“她能做到难道不是好事?你还在这里怀疑她?我还没教训你四处泄露的事儿!”

    陈承煦像是被掐住了要害一样,瞬间哑口了,他无法反驳,声音降下去抱屈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我不该……但,我只是觉得蹊跷,就算是她师父这么有名的炼药师也没做到,她突然就成功了,而且是那个林阑说,是一个高人给她的,她就一个了。而现在方蓉却突然说她是她做出来的,这不觉得奇怪吗?还是那个林阑胡说的?其实她早就有了解药,现在才拿出来?既然有,那她为什么还偷偷摸摸不可告人似的,心里有什么鬼……”

    陈承烈把心里话是都言尽了,但陈承烈也只是沉着脸,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为什么不怀疑她,还要包庇她?陈承煦质问不到根处,空气瞬间就沉寂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了。

    沧澜听得无可奈何,但是那又怎样。

    人呢?怎么都没声了?

    沧澜还好奇的等着谁接下文呢,陈承烈怎么都不接话了?她下意识的又看看身后四周,还是没有人,只有回廊外安静的白蒙蒙一片,气氛到这又结成冰块了。

    半晌,她才听到陈承烈的声音:“行了,我知道了。此事暂且不论,既然有解药了,那就先产出一批,以后用的地方多的是。

    陈承煦以为这次他大哥会听进去了,没想到还是不管,他不甘心的张嘴就要问,旁边的沈信就游刃有余地接过话茬,盖过去了:“二公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说。”

    “可她……”陈承煦的话还没说下去,就倏地大喊了一声:“哥!你怎么了!”跟着就是脚步声顿足的声响。

    沧澜不知道里边怎么了,也跟着疑惑起来。

    陈承烈的正面胸膛处犹如撕裂了一般,这次来的好似更加猛烈痛楚,异常鲜活的心脏在胸腔中突然剧烈地震了三声,嘭——嘭——嘭——,他背脊骨开始发凉,紧锁眉头捂着胸口处,一丝呼吸都不能有。

    “世子!你!”

    “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中了……?”沈信上前的同时连忙又拦下他。陈承煦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总之是跟鬼怪咒术差不多,有些骇人。

    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那股子阴邪之气又上来了,就像锁住咽喉一样在穿过皮肉肆意入侵他的各大命脉。陈承烈立马坐在矮塌上双手呼应,打出一个印花纠缠似的银白小阵法,由中丹田而散继而充斥着整个腹腔,将气血强行再逆转回来,纯力冲散符咒中散发的污浊。

    消散前夕,一声凭空炸现且并不连贯的刺耳魔音进入他的脑海,犹如千里传音、隔空入耳,只是外人是听不见的,此术以某种特定的咒法与纽带只传给了他一人。

    眼前俩人什么都不知道。在隔着几层衣衫布料下,陈承煦竟然看见了有什么东西隐隐透着金光,好像在发作着什么,图案很模糊,他看不懂。

    宝蓝色的内力真气以丝线的形状笼罩在他的全身,似乎有一股暖而烈的气浪掀起在他衣袖间,汗水蒸发不见,肤色由涨红浅退成小麦色,他眉间微动,渐渐睁开星目,眼中没有半点朦胧,只有越看越深刻的夜色如墨的黑。

    陈承煦愣了片刻,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哥这样的痛苦反应,像极了那时他被痛挨三百鞭子时的样子。他突然应景的想起来康王跟他说过的话,陈承烈跟罗皇后交换了什么条件,付出了什么代价——是不是就是这样?

    那是什么代价?他一时恍然大悟。

    “哥,你——”

    “没事儿。内伤留下的毛病。”

    这次,陈承煦竟然很识趣的闭嘴了,他觉得这次更严重,怎么可能会与他说。沈信看了他眼,淡淡的松了一口气。

    陈承烈摸了摸肩膀周围,伤口里的血又一唱一和的洇湿出来,他说:“给我拿些药来。”

    沈信刚准备动身,陈承煦立马道:“我去找方蓉来。”

    “不用。方蓉在给那些人解毒,先去药房看看罢。”

    陈承煦顿足一想,粗略简洁的说了一声“好”,转眼就跑了出去。门打开又关上的那一刻,陈承煦脑子又顿了一下,最终换了个方向,还是去找了方蓉。

    沧澜半扶在廊梁上,看着手中的托盘板板正正的,瞄了一眼他的头顶。

    沈信目送他匆匆出门,下一刻又变得谨慎起来:“世子,看二公子他应该有所察觉。刚刚,是罗氏又发生了什么,她说什么了吗?”

    千里传音之术是普通人完全无感的,倒不是闭目塞听,只是那一股能承驾千里之远的强悍内力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下一场毛毛雨、刮一场雷雨风的概念,要么没感觉要么被内力所伤。

    沈信不是跟着他白混这么多年的,他是能够感应到的一些杂乱之音,就像树叶扑朔一样,但他与其并没有任何衔接渠道。

    但是陈承烈刚才发作的,不止是因为千里传音,这完全是因为罗傲月自身,因符咒强行锁合而相连相斥相斗,她的任何牵动自然也在扯着他,一来二往,实属互相折磨。但此咒并非只有双向,而是多向,可多人下咒。

    陈承烈语气冷下:“她说,要我现在速速送她去栖州。”

    沈信疑道:“什么?现在?为何如此之急?她这是不想再等了?”

    开战在即,康王从下书那一刻就已经在往敦州赶了,这几日就要大敌压境。罗傲月对陈承烈下的咒术,除了江海山,他是最清楚的,以往,罗傲月从未有过这种急不可耐的情况。

    陈承烈半垂,掩饰了眼里的某种幽深思虑。

    过了少倾,他又突然感触到了什么似的抬眼,目光移向了窗外,但是隔着晕白无影的纸窗,什么也没有。

    “估计和这次开战有关,她肯定是知道了。十日之短,但也能做出点什么。如果就这么打下去的话,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输赢的事儿她也拿捏不准。那我答应她的事儿岂不是黄了,她可不想这么托着。到了万不得已,如果我把北峰山下的那群戴罪的放出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提到黑马营,沈信更不解了,那群人已经被镇压了快五十多年了,不说非人非鬼,在世妖魔都可称得上,但离奇的是他们在民间没有任何传闻,反而盛传陈家在此山谷养兵,不过确实是真的。但关于黑马营的话本编撰少得实在是找不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有时候他自己都不信北峰山下真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

    但是常人是不可能将他们放出来的,除非把北峰山夷为平地。

    所以“放出来”这样的话,沈信是不信的。他只觉得此战凶险,该立刻调兵赶往前线。

    陈承烈只点了点头。沈信便立刻走了。

    回廊下,沈信将刀扔换了个手拿,又回头看了眼渐行渐远的书房,视野一开阔后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他好像也没在意,转头朝着反方向走远了。

    人彻底没影了后,沧澜才露头从墙壁转弯处走出来,她低眉摆弄了几下瓷瓶,颔着头在想他们说的事儿。

    天儿马上就过了午后,虚白的天空开始泛起了青,不阴不暖的,到了这个时辰,要打仗的消息一经传开,城内人便是一阵群情鼎沸,无一不希望肃王能赢,不过短短二十年里,战火又起。

    当年的中原之地陷落,尸横遍野,哀嚎震天,那场昏天黑地的恐怖阴霾仿佛就在昨日发生,然后又马上要到了今日。

    这些事儿沧澜的父皇与她也讲过,不道人也讲过,只是讲的不清不楚,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他们都不愿意提及。她只知道乱,所有人都又乱又惨,再深刻的她也想不明白。

    她迈出步子来到门前,指节还没敲下去,就听见了陈承烈不愠不火的声音传来:“进来罢,我知道你在外边。”

    沧澜犹豫了一下,手掌伏在门框上,稍稍一顿,随即推门而入。

    陈承烈侧目看过来,觑了眼她手中托盘,“你刚刚都听见了?”

    沧澜关上门搁下拖盘,“当然。”她语气理所应当,完全一副逢迎又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也巧。我看方蓉那么忙,我就当帮她一把。”

    半真半假。陈承烈几近温润的一笑,但手指间试图掩好衣襟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一点心虚,沧澜没正眼看过去,而是早已经用眼尾扫到了端倪。况且,门内之音她听的一干二净,骗得了谁。

    他肩头的颜色有些重,想必刚刚伤的不轻。她在外边看不见,但却能感受的到,那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掺杂的两股难舍难分的力量,依照适才隔着窗发出的光束,光速的形状有不能辨别的扭曲文字,像是一种邪.道的符咒,不知道叫什么,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旦被这东西缠上后患无穷,他这分明是在拉自己入火坑,怎么会轻易就答应?沧澜不由得生出担心,想知道他要做什么,“我都听见了,也看见了,你是不是真的跟罗皇后做了什么,交易?是什么目的。”

    四目一触,陈承烈便道:“没什么,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沧澜眉眼一动,立刻想到亡国之前的事,可她什么都不知道,零零碎碎拼起来陈家与罗氏的恩怨也不小,仇恨足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然而后来,又涉及到南兴之灭,还有自己。

    沧澜想起之前在小院中陈承煦没说完的半句话,还有陈承烈的“那种心意”,陈承烈做的这一切不光是为了他爹娘吧.....沧澜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不安,一时滋味难明,很不舒服,然后,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然分明起来:“别想框我,真的无关?你可是瞒了我很多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陈承烈倒是有些意外,但已经不以为然了,而是平稳无波的回道:“我瞒了你,你也瞒了我很多,也没有告诉过我,又何必想要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

    陈承烈:“我没问过你,你也没来问过我。”

    沧澜不悦道:“我没问过,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以为这些都跟我无关而已。那好,我现在就问,你肯告不告诉我。”

    陈承烈看着她的有些气愤忧忡的脸,一时没想到她这么快的会刨根问底,他还真没准备好怎么说,本以为会瞒的长远些,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这是我与罗氏之间的赌约,代价由我个人承担,与你们无关,这个符咒要不了命。她是个疯子,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疯子更没理智的人了,我挨了我爹三百鞭子也是我自愿的,总会有那么一天会反,只是在我愿不愿意。”

    沧澜着实无话可说,这话说的蛮横又合情合理似的,她是个疯子,所以就要比她更没理智。但更没有说到底为了什么,为了谁?但是,还能为了什么,为了让她自食恶果,为了报自己的仇,天下人的仇,顺便帮了自己一把。

    那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还说的这么含糊不清。

    沧澜想,纸包得住火吗,早晚有一天我会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想起了那个黑幅人,临走时多看了她方向一眼。她一直记在脑子里,来来去去陈承煦只见了这人,他也明明已经发现自己了,却什么都没出声。

    故意的?还是这个黑幅人其实另有目的,或许,他不是康王的人,而是......

    想到这,她又不由得抬头看向陈承烈——难道是他的人?是陈家安插在飞蝠门里的钩子?皇族门下的水极深,沧澜无法得知分毫。还有适才发生的事......她飞速的在大脑里转了一圈,又放弃了再想问他的想法。

    她来找他,不是想问这个的。

    沧澜伸手将一瓶药递给了他,陈承烈迟疑的看了眼,以为她还会再追问,没想到下一刻就变了,最后他还是接下了。她看着药瓶道:“让方蓉留下罢,我去后山采药怎么样?她或许还能在前线帮你呢。只有十天,你想好要怎么打了吗?”

    话锋一转,原来是想问这个。沧澜将方蓉用“伏生草”的想法告知了他一声后,陈承烈眉目却拢起来了。其实,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怎么做了,要么他与将士死守,来一场恶战,要么释放北峰山下的戴罪营,其五万之众,足以可当千军万马之势,极为恐怖骇人。

    如果他们出世的话,血火过处,寸草不生,无疑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若是要指挥这一群“怪物”去灭敌,为时尚早。陈承烈察觉她的深一层来意,索性直白道:“方蓉去前线,她能做什么?康王的两脚兽可不能靠她一人能敌。”

    “你是在有意装傻么,都说了,方蓉有解药,到时候会派的上用场的。”说罢,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又补道:“多少都会有用。”

    然而,陈承烈的重点不在这,他想知道那个解药到底从何而来,“你不是也有解药吗?还是只有一颗?你逃出来后一无所有,竟然还带着解药?”

    沧澜的心里默默地“咯噔”了一下,她稍稍低头一想,佯装出一副天衣无缝般的无奈感:“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被一个神秘人救出来的?就是他给的,我吃了一个,剩下的一个给了那个小男孩。后来,方蓉不是也研制出来了吗?非得说的这么清楚?”

    话确实是这么说的,双方东遮西掩简直不相上下。

    陈承烈没说话,不声不响的收起了质疑的眼神,索性冷淡的直白道:“北峰山上不是一般人能去的,用伏生草解药能量产,那就直接派士兵们去找,他们比你更熟悉那里的地形,你伤势不轻,不必亲自去那。”

    但是沧澜不能不去,伏生草没有她的血,还怎么培养出解药,但她不能这么说。

    她回道:“让我去吧,我能适应那种地方,我又不是不习惯,严寒酷暑我都没问题,我的伤势没有那么弱,让我整天在院子里待着,我实在是受不了。方蓉都说可以,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她?她的医术可比你好。”

    这一番话说的不急不缓,沧澜也没有想逼他,只是情况使然,她必须要去。陈承烈听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不只有担忧,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陈承烈当然不想让她去,北峰山已经许多年没人敢私自踏入,只是那个地方太过特殊。

    默了一阵,陈承烈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师父江海山。突然,他的眼神变了,像是想通了什么,俊朗的眉目间有了一丝笑意,“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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