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全须全影地飞回来了,而那傻鸟好像还没从惊吓中冷静下来,降落时动作没来及刹下,直往她脸上扑。沧澜连忙避退三舍,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傻鸟传了一身烧糊味,

    此刻,沧澜心里已经有了考量。那人定是位熟人,不过肯定不是跟她熟的。那么就是陈承烈的什么人了,能夜半守在这儿的,对陈承烈来说一定十分重要。

    陈承烈这么桀骜的人,什么人能跟他亲近?结交的必定是有名有姓的江湖人。从打斗上来看,那人修为不俗,如果他能帮自己的话,内伤恢复的也许就没这么慢了。沧澜大致一提点,那有点傻呆呆的黑鹰倒是很乖觉的点头。

    顿了片刻,她心思又转回来了——适才这鹰来的方向不像是后山,倒像是突然从周边蹿出来的,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有拴信筒。估计是被人拆了,它应该是给黑甲卫送信儿的。总觉得不会是给陈承煦。

    那么就是说,陈承烈知道今夜有人袭来,正好让这个江湖人拦住。但好像也没有杀死对方的意思。这场阵仗,打的虚虚实实的,像是互相试探,故意营造一种松弛又紧张的氛围,好让对方下回来时,一举抓住机会闯进来。

    不是说禁地么,怎么又故意让人闯进来了?那个人是针对谁来的?她自己?还是后山的黑马营?还是陈承煦?康王的人,也必定是西境人,矛头指向不是她,就是陈承煦。再者更恶劣的,就是来破坏种植伏生草。

    她看了一眼怀中玉佩,果然不亮了。那个夜闯之人铁定是走了。

    沧澜在心里存了个疑影,正在这时,黑甲卫们才堪堪发现她。而黑鹰则是扑棱了几下,下一刻就在他们眼皮下飞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其实黑甲卫早已知晓是她,只是暗中没有戳破的意思。同样,沧澜跃下去时偷瞄了一眼,也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刚才阵扑腾他们怎么可能听不见,分明就是故意的。

    沧澜一下子就明白了,授的谁的意就不必说了。陈承烈的安排,是有心让她看见刚才那一幕的激斗,想对她宽纵却又不明说,算是一种暗中保护?也是,毕竟她这身份怎么也不能现在见光。

    沧澜被他们拿班做势的赶进石室。回廊时,她一转身一眨眼的功夫,眼角飞快地捕捉到了一堆疑影儿。与她相反的那条通廊边,有一处堆积着铁器杂物,她忽然间莫名的想到了什么。

    石室内的布置样样俱全,更不缺兵甲器械,立式兵器架简直是随处可见。但是废弃的却不多,那处被一张烂破麻布随便的遮住,显得那么的不起眼,却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沧澜悄咪咪地走过去,趁机扯开一角布,麻布上的灰土一下子快散下来了。幸好她动作快,连忙给兜住了。心想这伪装也太假了,尘土都是故意撒上去的。然后翻边一看,一堆断裂的刀叉就毫无规律的垒摞在眼前。但是出于视觉目标的感触,那个熟悉的铁制大脚印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又依稀有了完整轮廓,就在最底下。

    她心骤然一停,果然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可是,这东西就明目张胆的放在这儿?陈承烈这是要做什么?他在故意制造什么障碍?对她,还是对陈承煦?还是,别的什么人?比如,夜里突然闯进的西境高手?

    不,不会,这招也太过幼稚了,倒像是存心吓唬人的恶作剧。

    沧澜伸长了脖,看了眼斜对边陈承煦的门。想了想,算了,不管这么多了。最后她扯好麻布,麻溜地回了自己室内。

    相比之下,陈承烈更像是在故意算计他弟弟。有意让陈承煦知道那种尸蜂藏匿在这里,有意那尸蜂追他咬。尸蜂这种东西,只有西境的人会养。想起来陈承煦对尸蜂的反应表情如此强烈,估摸着也怀疑他哥了,不过除了他哥还能有谁。那身锦衣气味也一定是他做的。

    屋内没有一丝光线,却是一点都不闷。沧澜翻了个身,侧卧着想。为了什么呢,有的事是真不能明说。

    她垂眸,拿出玉佩贴了贴脸,攥在自己身旁又仔细的看了好几眼,玉佩像是被她摸出了光,有了感应似的,隐隐约约她看见了自己那张凄容残面,然后,静静地出神,想了许多事,再也没有出声。

    -

    敦州。

    方蓉这厢也很忙,她将那几个山贼医治完毕后,便又跟着几个军医商量避毒的对策,但主药方还是得看方蓉,伏生草毕竟还需要些时日,这些天她只给了些副将,传给沈信后便由他照办了,由于兵力繁多,时日有限,只能每日煮成药汤,再一一分给将士。

    其他的事也不比她操心劳力,伏生草的事她已经尽力了,陈承烈说他有法子可以让解药快速长出来,方蓉一问便知是陈夫人留下的,她觉得奇异,但也没有在多问,只在心里记下,等这件事过去,回到师门再将她所遇之见回禀师父。

    但是她还有一项任务,是隔几日必不可少的事。

    她准备好银针等物,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地牢。踏进牢门地下的那一刻,气温一下子骤然降低,阴冷异常。微弱的壁灯几乎被湿冷的气息给吸光了。方蓉有些内功在身的,这点温度还不至于让她瑟缩,反观云瑢就不行了。

    云瑢的蛊毒已经攻入心脉处,催心肺腑的疼痛甚至麻痹她躯体上的寒冷。现在方蓉只能隔上两三天就要给她定期做排毒和镇静,尽可能的控制住蛊虫的活跃,让她少受些罪。但是她的毒,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药可救了。

    这种法子只能饮鸩止渴,早在她入狱时,陈承烈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但是他没有把她直接处死。

    方蓉再一次五指发力后,云瑢的上半身体里散发出了一股白色的蒸气,五官皱成一团,锁骨与肩颈之间有一团漂亮繁复的花纹,伴随着她喘息之间像是在开瓣,颜色又红又紫,像是有生命力一样。

    这样的花纹很是邪性,类似于某种古法的结印一样,鬼道秘法云瑢虽然通的不多,但是也不是不认识,蛊术与封印千变万化种,可以以任何想不到的形状,大多是都是以命换命。

    方蓉解不了这种,像这种蛛网似的花纹缠绕,一般都有主人在牵线,只有她还活着,对方就可以通过某种感知控制她的行为。

    但是陈承烈交代过,她不能死,因为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还不如留着她,如果她死了,下一步康王不知道又会派谁潜伏进来。

    一切按陈承烈所言,物尽其用。

    须臾,云瑢依旧没有睁眼,但眉宇之间已经舒缓开了,嘴里嘤咛着听不清的话,断断续续的——云琮、云琮......殿下......殿下,别走......我,我......

    能在临死前还在牵挂,一定是对她极为重要。方蓉平常寡淡出奇的神情忽地动容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悲戚和怜悯,又像是第一次见沧澜时那种喟叹。然后她又想到了自己,于是乎她的情绪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方蓉没有靠近,临走时又看了她一眼,从她身上取走了几滴血,装在了专用的小瓷瓶中,这是她师父的吩咐,收些他们身上的血,但不包括沧澜的,等她带回去,供师门研制解药。

    尔后,方蓉复又蹲下犹豫了片刻,心里有些拿不准,因为她总感觉云瑢的腹腔中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却感触微妙,像飞蛾扑火似的轻飘飘,难道是她没见过的蛊虫?方蓉不好下决断,但她还是喂了一粒能驱虫的避毒丸。

    等到方蓉身影消失了,云瑢才在天旋地转的晕眩中睁眼,她疲累的头颅贴在席垫上,手指无力地抓着石地,连挣扎都那么微弱。在她睁开的那一瞬间,瞳孔的颜色发深又发亮,深紫色一阵一阵的,却是半点类似人的神情也没有。

    下一刻,她呕吐了几声,喉咙处发出微弱的求救声,一只发光的萤虫从她嘴里飞了出来,接着便倒头昏了过去。

    那只萤虫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飞起来蔫蔫的,转了一小圈后知道飞不出去,便停在她身上闪烁着透明翅膀。

    -

    次日,山中一片风平浪静的,他们就像隐现在奇峰怪石之中,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像陈承煦一样,昨夜他也没睡着,在沧澜出去不久,他就紧跟着出去了一趟,不过没有跑远,就是在下边避着沧澜转了几圈,黑甲卫就这么看着也没拦他。

    虚惊一场又兼一夜之间,他也想了许多事,当听见有人来袭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西境人、是康王的人,就好比,他现在已经接受了是他哥故意拿蜜蜂整他,以此让他想起了元贞受伤的伤口。

    元贞大病了一场,那个伤口,除了是中了蜂针还能是什么。元贞也不是体弱多病的人,在陈母被人毒杀后,她表现的心事重重,但他当时被仇恨贯穿了脑,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空间,就简单的以为她是在为他担心、害怕,仅此而已。

    若非如此,那么元贞之前为什么会被蜜蜂蛰?什么皇城深宫蜜蜂怎会这样毒?而元贞平常最亲近最常见的人,就只有康王这个皇兄了。

    难道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是康王?陈承煦还是不愿相信是他,怎么会,但种种猜测又并无道理,他想知道的更深。

    所以,他一整夜都是无眠的。

    轻衣甲卫开始忙碌地种植伏生草,随地一撒一片,也不怕被雪风刮走了。不过,毕竟是草植也沾了她的血,没个几天也不能开花结果。沧澜又想,既然西境那伙人都能造出那么多怪物,想必他们也一定有那种药水,能一夜之间拔苗助长。

    事后,不出沧澜所料,他们果真有。轻衣甲卫拿出药瓶,在一盆水里就这么滴了几下,泛出淡淡绿色涟漪,然后这么往土地上一撒,水分皆渗入进去了。他们说三四天后便可长成结果。

    原来还是需要时间,不过也够了。听他们讲,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确切地说是陈夫人从一位奇人手里得来的。沧澜更觉得离奇,但她从一开始的生奇到后来的平淡,已经逐渐见怪不怪了。难怪,陈承烈这么胸有成竹似的,他原来有那种东西,不怕十天之后跟他们硬刚。

    但这十天之内,不知道康王又有什么可准备的,他要是想杀随时都能杀来,想必是西境人有所忌惮,还是那些怪物不好控制,不知道双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沧澜也不想站在这吹冷风了,她一转身准备回去,正巧看见陈承煦朝她过来,脸上还笑意盈盈的,仿佛又是那个干净又耍皮的纨绔少年。

    怎么突然心情就大好了似的。沧澜心中疑惑,她想起昨夜来人,正想向他仔细打听一番,不过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只装作全然不知就里的摸样。

    “二公子看上去已经好了?”沧澜看着他走来,不知他想说什么,便先发的调侃道:“被蜂蛰可不是小事,还以为你会躺上几天呢。”

    陈承煦有些惊讶,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脖子和手腕,针眼儿处还有些轻微发痛发痒,不过也无大碍。于是他有些不满的反驳道:“什么叫躺上几天,就那么几只而已,又毒不死我,再说了,又不是尸蜂,叮几个眼儿而已,至于吗,我有那么弱么。”

    然后又踟蹰不前扫了她一眼,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走,带你去给你看个人。”

    说着便拉起沧澜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往西北方向走。沧澜人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把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全给淹没在肚子里。

    在他们转身之际,有个站在石坡上的人忽然回头看了沧澜一眼。在默默地看他们离开后,挥手招来人,说:“先去禀告世子,他们去酒垆了,然后看紧点二公子,过几天见机行事,把那个壁虎放进来。”

    “是。”得到命令的甲卫正要走时,又被前者喊住:“等等,还有,到时候一定要看护好这些草,那只壁虎说不定会搞鬼。”

    发号命令的人正是之前警惕沧澜行为的黑甲卫,昨夜也正是他故意放松警惕,让沧澜和陈承煦得以出来观望。同时,他也通知了那位江海山,在壁虎带走二公子时,一定要确保伏生草的安全。

    原本应是他们带沧澜去见江海山的,没想到却是二公子主动带领,看来陈承煦很明确,他确实很急于去见康王,也看出来了陈承烈的用意。只要将沧澜交于江海山,陈承煦或者说他们这帮黑甲士的任务算是进行一半了,下一项就是等壁虎再次上山。

    尽管陈承煦不知道他哥的计划,既然看出来他哥想做什么,那他也顺水推舟一次。他也隐隐的感觉到了,过不了多久,那位西境人一定还会再来,他心里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二人走了一小段距离,沧澜也不想跟他硬来,只好被他的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人要这么急。这山上除了你们家,还能有谁?”

    “对啊,就是我家的人。”陈承煦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拘笑着向前走。

    沧澜搞不懂他这人,感觉一夜之间他性情又变回去了。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喜怒无常的,里外里真是看不懂他家人。

    回神片刻,她这么一琢磨,会不会是昨夜那个人?

    如果真是,她有些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要见面了?陈承煦这是发什么神经,怎么这么着急。还有,他居然还知道那人在这,但一个江湖人总不能一年四季都待在这破山上罢。或许是因为与他们陈家亲近?

    她胡猜八猜,也没有告诉他昨夜偷看一事,陈承煦也一样。

    沧澜想见那个人,借他的手兴许能帮自己恢复些功力,但是碍于素不相识,又突然造访,不知道那个人是个什么脾性,江湖高手的心性一般都很难磨。但她都到这地步了,这些也都不算什么,既然陈承烈的人,想必也知道了大概,那她也不必扭扭捏捏的了。

    陈承煦与她想的不一样,竟然江海山都已经来了,那他哥肯定是想推给沧澜的,他何不顺水推舟赶紧让他们见面,他现在不想遂了康王的愿,让陈家和敦州倒下去,多一个残人不如多一个帮手。事后,他想再去看看母亲。

    既然西境人已经来了,那他肯定是康王派来找自己的,找沧澜的麻烦那属实难了点,她人都认全乎,更何况她没那么傻去惹自己打不过的人。或许,康王有什么事要说,信反正已经送不进来了,又或许,是想接自己走?

    陈承煦感觉自己的脑壳好像从来没这么清醒过,虽然他心里仍然怨恨,怨恨父兄,怨恨当年无能的自己,现在,他回想起陈承烈说的宫闱实情,以及后来的元贞,好像有些事逐渐明白了许多,只是他还没有一锤定音,他非要亲自去康王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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