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艰难地凝出护身法阵,可他的修为被血阵压制,那法阵大约也撑不了多久。

    曦泱看着那妇人的眼睛隐约展现出惧垏鸟的血色竖瞳,猜想她已被惧垏鸟所控。

    “你吞食她的身体,扮成她的样子,是想行走人间,是吗?”

    高台上的妇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们惧垏鸟一族,生来便喜食生机和紫气,可是天道秩序不会准许你在人间存在,所以你跟那个妇人做了交易,她成为你在人间行走的容器,而你,要为她的孩儿复生,甚至将你吸食而来的紫气和生机都渡给他。”

    “是又怎么样呢?幽冥的堕生海实在是太难呆了,那里没有人间这么美。我曾见识过三途川的幽魂们残存的记忆,人族所居之地,生灵众多,有草木,有花鸟,比那黑乎乎的堕生海好了不知多少倍。”

    曦泱回头看了一眼艰难维持法阵的浮生。继续说道:“你其实一直好奇人间的情感,是吗?”

    占据了妇人身体的惧垏鸟只定眼看她,并不言语。

    “听闻你们惧垏鸟一族,数万年前,因吸食人间生机,被神族封印在幽冥界的堕生海,以此偿还杀戮过重所犯下的罪业。但听闻,数万年前,你们惧垏鸟一族,是所有邪物中,最先生出爱欲的族群。”

    “你们生出爱欲,却不知何为爱,所以你亲眼看见了那位母亲对自己孩儿的爱子之情,你便与她做了交易,甚至为了她,献出你身体中的紫气和生机。”

    浮生闻言满眼震惊。

    在他心目中,邪物都是需要被斩杀掉的。因为他们没有情感只有恶欲,所以他们修仙一途中对于这些东西下起手来毫不手软。

    可今日他却听到了他一生中闻所未闻的东西。

    高台上的妇人久未言语,许久才轻声道:“是又如何呢?如今她的孩子就快拥有鬼王之境,待再杀掉两个身带紫气的孩子,抽取他们的生机,那孩子就能真正成为鬼王,我便完成了自己的约定,能真正的行走在人世间。”

    说完,浮生所撑起的法阵结界破裂,他一口鲜血吐出,撒在了那血光过盛的血阵上,将那翻涌血气勾的更如滚烫的岩浆一般。

    曦泱急忙祭出妖丹,护住浮生不让他被血阵侵扰。

    “原本那孩子已经在人间轮回数载,很快便能成为鬼王。可因你这般行事,他恐怕还需继续入世,偿还因你和他母亲所欠下的债。”

    “你说什么?!”

    高台上的妇人闻言,踉跄了身形,眼中的血色竖瞳反反复复,一时变作血瞳,一时又变作人类的眼睛。

    “我说,他原本做了很多世的王侯将相,如今,你要让他背上这般沉重的因果吗?三年来,诸国皇室尚未出生的婴孩二十余人的生机和命运,这些因果,他都要一一去承受的。”

    曦泱的妖丹被血阵吸走了许多修为,眼见着就要顶不住了,好在浮生休息了一会儿,且那妇人神思恍惚,浮生便抽出长剑,一举破开了血阵,飞至不远处的石柱上。

    离开了血阵,曦泱总算是舒服了一些。浮生细细看了她,确定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警惕的望着高台上神色开始癫狂的妇人。

    “为何,我的孩儿那么好,世间不能待他公平一些呢?为什么啊?”

    浮生将曦泱安顿在一旁调息,索性回头问那妇人:“你为你的孩子做的这一切,你可知他想不想要。世间因果皆有定数,他原本确实该在八岁那年早夭,而你为了留住他,为他做下这么多业果,即便他有鬼王之境,可身入幽冥之时,一切因果都将会被细细清算。”

    浮生将幽冥主给他的因果之力抛出,只见那散发着淡淡绿茫的珠子中,印出了那孩子的前世今生。

    世世为王侯将相,世世良善,原本此世过后,他将于幽冥界开始修行,百年后便能修得鬼王之境,执掌一番幽冥之域。

    高台上的妇人跌坐在地,眼中变换的眸子最终停留在一片茶褐。

    “我以为,我以为我为他做的,都是对的。”

    妇人神色凄凉,眸中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突然她一声凄厉惨叫,心口处便钻出了一只血红色的乌鸦。

    她心口的大洞流出鲜血,七窍也不停地溢出血液。

    曦泱瞪大了眼睛,浮生见此,连忙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她死了。

    原本三年前献祭出她的心脏之时,她就已经死了。

    数年苟活,不过是靠着未完成的执念和惧垏鸟所吸食而来的生机。

    然当她得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时候,她原本就只剩一副孱弱躯壳的身体再也没了求生的欲望。

    她死的十分不好看。

    宿主一旦在契约完成之前死去,那么契约便作废了。

    惧垏鸟化作了那妇人的孩子模样,只那眼眶中的血色竖瞳看起来实在阴鹜得紧。

    “你们让我辛苦了那么久的事都白费了,我很不开心。”

    那惧垏鸟周身阴气骤涨,转眼间便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他掌中捏出一团死气,便向浮生攻来。

    浮生随即转换法诀,迎上那邪物的攻势。

    失去了宿主的惧垏鸟要稍微好对付些,况且这只邪鸟只剩下了凶魂,早已没了本体,所以浮生祭出了一把金剑,金属极阳,用来对付这样的邪物是最好的法器。

    但即便如此,双方打斗依然僵持不下。

    血阵的血光明明灭灭,浮生和惧垏鸟依旧在高台上打斗,曦泱四处观望,竟发现那血阵下方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唯恐是什么伤人的厉害邪物,曦泱直接祭出自己的四条尾巴随时准备护住浮生。

    然那血阵的阵法竟慢慢被一阵紫气从底下破开,浓郁的生机从地底钻出。

    阵眼中心,是那夜的孩子的幽魂,那周身的气息,曦泱记得很清楚。

    如今,他似乎已长成一个真正的少年郎那么高了。

    “停手吧。”

    空灵的少年音在空荡的洞府之中幽幽飘荡。

    高台上,化作幼时小小少年模样的惧垏鸟一掌将浮生击退,他定定的看了一眼似乎是长了个子的少年,慢慢的也将自己的身形拉的与少年一般模样。

    曦泱趁这时间急忙将浮生用尾巴卷了过去,为他疗伤。

    惧垏鸟与少年沉默对视良久。

    “你知道,我很快就能做完我想做的事了。”惧垏鸟说。

    “我知道。”

    少年声音有些悲凉。

    “如果不是因为,我恨不起来,我也不会被囚困在这阵法之中数年。”

    “你是人族,生来便总有我们没有的东西,我很羡慕你。”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血阵中的少年合上眼睛,将还在翻涌的血阵击碎。霎时乱窜的血气便争先恐后的往高台上的惧垏鸟身体中涌入。

    浮生皱眉,原来那血阵吸食的生机竟是来自惧垏鸟,它一直用自己的生机和修为来供奉那少年,可这是为什么?

    “你为何不让我做完,我答应了她。”惧垏鸟幻化的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我的母亲,她已经死了。所以,你跟她的契约便已经作废了。”

    “那有如何?她既然爱你,你便应当好好承受,不要反抗我,听话,你会成为她希望的样子。”

    台下的少年轻笑了一声,用指尖点了点眉心猩红的那个红点。

    “你要做什么?!”

    只见高台之上的惧垏鸟幻化的少年身体一阵扭曲,几息之间,他慢慢张开了身体,变成了数丈高的血红大鸟。

    血红大鸟被一圈精纯紫气禁锢在其中,动弹不得。

    “我一直以为,我的母亲还能救得回来,所以,我从来不曾反抗,任由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如今,我不能再错下去了。”少年慢慢飞上高台,张开双手,一人一鸟之间血色与黑紫之气交错。

    “我们,一起消失吧,即便我不能偿还那些因我而死的生灵了。”少年呐呐道。

    血红大鸟不停挣扎,可它被紫气禁锢其中,难以阻止存了死志的少年。

    就在浮生和曦泱以为他们即将双双赴死之时,那惧垏鸟突然长啸一声,一身的鲜红色羽毛自身体上脱落,化作一道羽毛做成的蛹,护住了即将被自爆阵法吞噬的少年。

    “我真,羡慕你。”

    刺目的白光将浮生二人刺的睁不开眼睛,浮生情急之下祭出自己的本命长剑祝无,未曾想那威波实在是可怖,竟让他的本命长剑裂成了碎片。

    浮生失了本命剑,修为骤降,大吐数口献血后,最终晕死了过去。

    曦泱未料到事情竟这般严重,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她吐出妖丹,斩下一尾,用妖丹将她的尾巴淬炼成金色的法器,打进了浮生的胸口。

    他心脉近乎尽断。

    高台之上,余波散去。

    惧垏鸟死了,连一片灰烬也未曾留下。

    少年跪坐在地上,双手无力的垂落。额心的红点如今已蜕变成一片猩红妖纹。

    “让我如何承受呢。”

    少年眼中的泪滴大颗大颗掉落。

    “幽冥一途,便是你最终的归宿。”

    曦泱抬眼,一身黑衣的幽冥主渐渐现身于高台之上。

    “原本你应在数年前魂归幽冥,从此踏上冥界修行一途,百年后成为吾界一王,如今时机未到,吾命你入世百年,偿还此世所沾染的因果。”

    幽冥主抬手一挥,破败不堪的洞府之中慢慢卷起一丝丝淡绿,那淡绿最终竟慢慢凝聚成一个淡淡的人影。

    “常林氏,你前世曾于破庙之中收留一少年八日,此世,他便偿还你八年母子之情,而今你犯下此等错事,吾判你受十八层地狱千年业火焚心之刑,直至还清业障。”

    少年抬头,望着那抹淡绿身形,心中一阵悲凉。

    “吾儿啊。。。。。。”

    淡绿身影渐渐淡去,少年终于忍不住眼泪,失声痛哭。

    幽冥主将痛哭的少年魂体收进袖中,转身看了看晕过去的浮生,抬手间,指尖凝出了一抹翠绿,弹入了浮生的身体里。

    曦泱诧异道:“你为他注入生机,若是为此染上因果,那可如何是好?”

    幽冥主行至曦泱身边,蹲下身子笑到:“无妨,他本就与我会有一番渊源。”

    曦泱瞧着这幽冥主生了一副十分生人勿近的脸,如今他蹲下身子这般失了雅态,倒让她对他有一番改观。

    “如今那惧垏鸟已死,想必从此以后凡间的皇室便能太平些了。”曦泱道。

    幽冥主闻言摇了摇头:“人族皇室,往往是所有凡人之中杀伐最重的,他们有此一劫,已是他们命中注定。是非因果,只能看他们往后如何抉择了。”

    曦泱极少入世,对人间的皇室知晓不多。想到那因此横死的二十多个婴孩,她十分沮丧。

    “惧垏鸟一事,我竟什么忙也未曾帮上。”

    即便那些婴孩是应劫而死,可是惧垏鸟死了,妇人死了,那少年带着劫难入世百年,而今,浮生亦受了重伤,修为倒退。

    “神女可知,吾为何让你与你身旁的少年来此地?”

    曦泱摇头。

    幽冥主化出一面铜镜,镜中,浑身血红的惧垏鸟爬出了三途川来到人间,见到了与浮生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年,他被欺辱,被抛弃,被世人所不容。

    惧垏鸟只学到了人间的恶欲,所以他在人间作恶百年,不只皇室幼子,普通百姓的孩子它也吃,人间苦不堪言。

    一直到一百年后,它被新上任的鬼王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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