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赵欣雨端着咖啡杯,故作镇静地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拂了一下她那微卷的波浪,将一丝碎发捋到耳后,难以置信地连声咋舌,“这也太刺激了……”

    坐在她对面的时漫,不疾不徐地往嘴里塞了块蛋糕,嚼了三两下咽下去,对赵欣雨这副夸张神态早已见怪不怪:“怎么就刺激了?”

    “啧,”赵欣雨恨时漫是块木头,“这你都品不出来?”

    “品出来什么?”时漫还是没理解。

    赵欣雨看了一眼四周,身体前倾,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说:“你难道看不出来,许京言喜欢的人其实是他表哥?”

    时漫差点儿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她强强咽下去,瞪圆了眼睛:“你疯了?!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赵欣雨一副看穿全部的样子,不无自信地说:“肯定是这样,他喜欢的人就是他表哥,而且我敢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是那种相爱相杀的关系!”

    “赵欣雨,你嗑CP魔怔了吧,”时漫说,“他明明有老婆了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那老婆分明就是个工具人啊,是不是真有其人也说不定,”赵欣雨呷一口咖啡,开始仔细解释,“这可是段禁忌之恋啊,他把自己老婆介绍给他表哥,有两个目的,一是试探表哥的想法,二是呢向表哥挑衅,想借老婆之名试探出表哥的真实心意。可他万万没想到,万年不谈恋爱的表哥居然把你这个冒牌女朋友给带回去了,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直截了当地宣布了自己的性向,在他心上横插一刀,这招多狠啊,简直杀人于无形……”

    “许京言肯定是那种爱而不得的疯批,得不到的宁愿毁掉,你记不记得,他之前在金叶的颁奖礼上说过,自己进娱乐圈是为了和爱的人站在同一片星空?”

    经赵欣雨这么一说,时漫好像有点儿印象。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不就得了!”赵欣雨拍手,“结合唐晋清的身份,那个爱人,肯定就是唐晋清!”

    赵欣雨仿佛仔细品味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时漫,你就等着吧,你死定了!”

    “……”时漫扯了下嘴角,不怎么相信,“你别说得这么邪门。”

    “你别不信啊,我告诉你,你现在成了许京言的眼中钉,以后在剧组低头不见抬头见,准没好日子过了。”赵欣雨幸灾乐祸地掏出手机,“等我两分钟,我要发个郫县,这种惊天大瓜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

    她一边编辑文字一边止不住流哈喇子:“看不出来啊,许京言看起来那么斯文,背地里竟然是这种病娇,这人设也太要命了……”

    时漫:“……赵欣雨,我觉得你疯了。”

    “在娱乐圈哪有不疯的,反正我话就放这儿了,你爱信不信,”赵欣雨放下手机,认真地说,“你自己想想,他叫你不要喜欢上他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漫没回答。

    赵欣雨自问自答:“当然是情敌之间的警告啊,你个爱情笨蛋!”

    时漫:“……”

    在那之后半个月,时漫没有再见过许京言。

    与其说是忙,不如说。

    是躲着。

    *

    半个月后,在各方积极推动之下,《飞鸟不下》顺利开机。

    开机的时间很仓促,各方面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只能将就着先拍。

    按照唐晋清影视公司的资源和实力,其实完全可以等万事俱备之后再开机,可时漫想赶一赶。

    赶在明年金叶电影节之前上映,这样她就能获得参加电影节的入围资格。

    只有获得入围资格,才能有获奖的可能。

    她表面上看起来佛系,实际却是一个很有野心且从不服输的导演。

    既然方月然有意打压她,她就偏偏要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仅有才华,而且这才华能够在世人面前展现,可以打败一切黑暗与不公平。

    因为这是每一个怀有真挚的电影人应得的殊荣和嘉奖。

    她要证明自己,也要为电影证明。

    热爱不死,电影不死。

    电影人不死。

    她是时漫,也是万千对电影怀有热诚的电影人之一。

    是在滚滚洪流之中仍然坚毅地逆流而行的人。

    《飞鸟不下》是时漫继《芒刺》之后的第二部长篇电影,比起第一部处女作,在这部电影当中,她倾注了更多自己的心血和个人感受。

    电影可以是很商业的东西,也可以成为个人化表达的作品。

    没有一个电影人不想做出属于自己的电影,时漫当然也不例外。

    经年之前,她尚且还在电影的大门之外徘徊的时候,就曾经有过梦想——做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电影。

    可是导演这条路并不好走,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只能依附于各种资源。

    时漫签约了浩瀚影视,成功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却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之内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她始终无法成为那个最有话语权的人。

    可是唐晋清却给了她自由。

    给了她充分发挥自己导演才能的机会,不必再受制于人。

    也因此,让她有机会做自己。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时漫很感激唐晋清。

    所以不惜鸽了和许京言的约定也要前去扮演唐晋清的女友,以此来报答唐晋清的恩情。

    如果没有唐晋清,也许她这一生无法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作品。

    《飞鸟不下》是时漫真正意义上执导的第二部影片,和前一部《芒刺》相比,这是一部继承了人生漫长主题下,探讨青春期少年反叛题材的社会片。

    没有赞扬青春期的美好,反而有些残酷。

    在此之前,它有另一个名字——

    《残酷青春告白》。

    这是一部群像戏,主人公是一群少年,涉世未深,却都饱尝艰辛。

    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混沌度日,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与外界对抗,却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剧本中其中不乏很多孤独抉择的时刻,时漫用了一种新的方式去诠释。

    笔触比起之前拍的《芒刺》,细腻之余,还透着一股子力透纸背的辛辣。

    和对社会现实无形中的讽刺。

    一群如风驰骋的少年中,各自有各自的压抑,他们活在同一个世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精神却是割裂的。

    在无力更改的社会里,任何的反抗都成了无所谓的挣扎。

    到最后,只剩一群无力的少年独自化解悲伤,试图与世界和解。

    《飞鸟不下》是时漫一个字一个字改出来的。

    或者与其说是改,不若说是创作。

    从一部青春片,纵身一跃,沉入海底,成为一部青春残酷物语。

    剧本风格看似凛冽残酷,实则是沉重的精神自我救赎。

    每一个少年,都渐渐变成了同一个人——

    时漫。

    那是凝练了个人生命经验的剧本,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年少时候的化身。

    他们用着一种平实的语言,描绘这个世界在青春的轮廓,如此血淋淋。

    这绝对不会是一部可以卖座的电影。

    如果说时漫的处女座《芒刺》是一部融合了艺术与商业的影片,那么这部《飞鸟不下》可以说是完全算不上具有商业市场。

    当下的电影市场娱乐电影居多,演员也多是时下人气高的,为的是付出的投资能够收到相应的回报。电影是工业产品,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作品,背后必然有资金的付出。

    甚少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投资打水漂,只为了满足某一个人的创作欲望,所以也就形成了当今电影市场中艺术电影式微的情况。

    可时漫仍旧执意将《飞鸟不下》这样的非市场类型的青春片搬上银幕,这其中除了她自己的坚持,也有唐晋清给予的支持,以及许京言来出演男主的底气在。

    在适合出演男主角的所有演员人选当中,许京言是最合适的。不仅有出色的演技和外表,也有旺盛的人气。

    让他来出演男主角,是唐晋清一开始就打定的主意。

    因为这是一个足以将电影最后的收益风险降到最低的办法。

    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也为了时漫的才华能够最大程度得到施展。

    开拍前的一段时间里,许京言将所有工作推了,专心在家读剧本。

    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

    仔仔细细,一字不落。

    每看完一次,他的心情都更沉重,尤其是看到剧本的最后一场戏。

    很难以完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场血淋淋一般的戏,一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戏。

    即便脱离了他是里面的角色这一点,也很难不对其他的人物怀有同情与共悲。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文字,却能赋予那些最普通的场景事物以最凛冽的含义。

    一幕一幕,走马灯似地在许京言眼前不停地飞过。

    他仿佛看见那个街头淋雨的少女,独自躲在角落里哭泣。

    昏黄路灯下,孤独的身影暗自徘徊,久久不愿离开。

    寂寞夜空里,抬头繁星点点,低头孤身一人。

    “可我哪还有家呢……”

    电影的最后一幕,永远定格在惺惺相惜的少年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

    闭上眼,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许京言合上剧本,沉沉地呼出胸口始终吐不出的一口气。

    好压抑。

    压得人透不过气。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创作出这样的戏来。

    *

    剧组驻扎在影城,和很多剧组同时期开机。

    女主角简安琪因为行程冲突耽误了进组,于是日程表从拍摄她的戏份变更为摄影组到外景地去拍一些空镜头。

    所谓“空镜头”,即是没有人物出场的一些环境镜头,可以是自然环境,也可以是社会环境。

    一般来说,空镜头只要和导演沟通过,是可以独立拍摄的,导演不必亲自到场。

    可时漫坚持和摄影组要一起去。

    她的工作风格是亲力亲为,能盯着的地方绝对不放松。

    早上七点钟,时漫穿着一身运动服来到剧组的大巴车,和抽烟的司机亲切地寒暄几句。

    摄影组还在收拾摄影装备,王子华在一边指挥。

    “导演也要一块儿去?”王子华的助理付晔边清点器材边向时漫那边看了一眼。

    王子华嘴里叼着烟,轻蔑篾地说了句:“不嫌累就去呗,没见过这样的。”

    自从第一次剧本会之后,王子华就对时漫有点意见,可毕竟两人没有什么摩擦,他也就是单纯在心里不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导演,明面上倒没什么。

    时漫走过来,和王子华热情地打招呼。

    王子华脸上也堆出一个客气的笑来,全无方才的神情。

    “怎么样了,王老师?”时漫问。

    王子华把烟头扔到地上:“差不多了。”

    “好,那咱们现在出发?”

    王子华抬了抬下巴:“时导,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去啊。”

    时漫把包背在身上,说:“我知道,但是我想去。”

    “女导演跟着一起去,我还是头一次见,”王子华说,“你知不知道,拍外景很辛苦的。”

    时漫淡笑:“我知道。”

    王子华凑近了时漫,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以前也和几个女导演合作过,每次都是打发我们摄影组的自己过去拍,拍成什么样儿也不管。她们啊,要求不高,一看就娇气得很,不像你。”

    不像你,不像个女的。

    时漫歪头,语气尊敬,却透着一股子不服气:“王摄,跟不跟空镜,和我是不是女导演没有必然关系,是吧?”

    王子华轻浮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指挥手底下的人赶紧收拾上车。

    临发车之际,许京言的保姆车停在大巴车前。

    车门划开,一双长腿率先迈出来,而后便是目色如塑的整个人。

    初升的阳光洒在他修长的身影之上,金灿灿的,宛若神灵一般神圣不可方物。

    许京言站在车前,示意司机打开车门。

    司机不知所措地按了两下喇叭,刺耳的噪音和许京言所在的空间仿佛是截然对立的两重存在。

    车门打开,时漫从车上下来。

    看见他时,心情竟然有些紧张。

    毕竟上次一别,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许京言。

    而这半个月,恍若隔世。

    “你怎么来了?”时漫居高临下,从车上向下望。

    许京言抬眸,触及她的目光,朝阳落在他浅棕的瞳色里,映出琥珀一般的两颗瞳仁。

    时漫感到心脏跳动的速度好像突然加快。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许京言说。

    “你也去?”时漫感到意外,从没见过提出要一起去拍空镜的演员,“和我们一起去拍空镜?”

    许京言点头。

    “你确定?”

    许京言再次点头。

    “你可以不去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去。”

    “拍外景很辛苦的。”

    “嗯,我知道。”

    时漫忽然觉得这对话莫名熟悉。

    “……既然你想去,那……一起去吧。”时漫想了想,既然他坚持要去,自己也没有别的非要阻拦的必要。

    许京言上车,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

    大家之前在剧本会上都见过,所以不至于太陌生。

    可他气场太强,尽管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男性,可还是足以让人觉得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们并非没有接触过男演员,只是恰恰因为接触过不少男演员,才越发对许京言身上这股独特的气质所吸引,进而产生一种望而生畏的情绪。

    全剧组唯一对许京言亲近的,只有时漫一个人。

    “啊?”见许京言也要去,王子华吃了一惊,“男主角也要去?真是怪事,拍个空镜导演和男一号都上赶着去。”

    许京言挨着时漫坐下。

    时漫如坐针毡,多半是对于上次的事情还有愧于心。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位置,为什么他偏偏要坐在自己旁边。

    时漫索性扭过头,全心全意欣赏窗外景色。

    大巴车从影城开出,向外景地金沙驶去。

    金沙是附近的一个渔村,风景秀美,地形辽阔,是个拍外景的绝佳选择。

    快驶出剧组的时候,司机狂按了一阵喇叭。

    车外震天的叫喊声传入车内,随之映入车窗内的便是围了一团的粉丝,手里举着印有许京言形象的手幅。

    时漫掀着车窗的帘子,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里面的许京言,尖叫过后,人群迅速围了过来,冲着车一阵狂吼乱叫。

    许京言伸手拉过时漫的手,帘子随之落下,完全遮蔽住车内的景象。

    车来了个转弯,驶入宽阔大道,随即加快了速度。

    呼喊声已经渐渐被甩在耳后,时漫的手却仍旧被许京言紧紧握住。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可那温度让时漫觉得滚烫。

    有什么东西通过紧贴的皮肤刺入她的神经,让一切都不知所措地疯狂跳动。

    唯独大脑停止运行,僵硬如冰,脑海中只存有那一抹炙热。

    她回头,目之所及只有他清晰的面容,和映在他眸中的自己。

    漫天灿烂云霞,凝缩为一个不起眼的倒影。

    不知多久之后,时漫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收回手。

    于是她试着抽回手,却不想被许京言握得更紧。

    “再等一下。”他说。

    温热的鼻息在咫尺之间萦绕,悠悠飘入时漫的鼻腔。

    他身上的香味,连同他灼热的手,无可避免地勾起似乎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一些片段。

    也许时间太过久远,那些片段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甚至让她怀疑是否确有其存在,而或者只是自己主观臆想出来的一些场景。

    毕竟,对着这样锐利的直击人心扉的一副面孔,总不免令人想入非非。

    幻想和他在一起时,应当是怎样的心情。

    片刻之后,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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