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城的冬天依旧像往年那样冷着,老房子的瓦棱上依稀可见一层白纱,它薄薄地笼罩在上头,瓦上青苔也就着它披上冬衣,整装肃穆。

    瓦片儿连棱角也尖锐了些,瓦檐处的冰针仿佛就等着行人经过,直直地刺向他们的灵魂深处,教他们躲也躲不得。

    这里的雪地,白中有些黑,那是没有被遮住的盛春城的秋天的残景。

    尚臻礼待在这里的时候也不是希望它被遮住的,至少还能留下一点盛春城曾经生动的影子,这里的冬天也远不及尚臻礼去过的更冷的地儿一般冷,但那股湿冷的劲儿却总是一不留神就往人身体钻。

    尚臻礼离开了八年也没摆脱掉,每年回来一次这里,直教他更加胆寒。

    冬天的盛春城人是会起晚的,不管是因为温度还是少了些什么人,人们把生活放慢下来却是实在的。

    "啪嗒啪嗒——"前夜飘下的那点小雪与残叶被碾压杂糅在一块儿的声音在盛春城里的一个清早响起,与寂静的城相应却十分突兀,温华中学的校区已经搬离了盛春城,独独那座墓碑搬不走。

    精致纯黑发亮的皮鞋面上有一些雪痕,鞋底也是必定沾着有的,灰色的西装长裤紧贴着修长有力的大腿,配套的上身西装表面套着一件卡其深色呢子大衣,领子竖起来刚好遮住脖颈。

    清晨不久才停了的雪又慢慢飘下来,来人没有带帽,有些过长过厚的头发倒是遮住了脑袋,浓密的眉毛上却惹了白霜,粗细分明的睫毛下深邃望不见底的眼神仿佛在这冬日中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鼻梁僵硬地挺着,双唇紧闭着似乎有些受不住张着嘴喘了下气又紧紧地闭上。

    尚臻礼每次回到盛春城都是直挺挺地站在一块墓碑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站着,站着忏悔,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忏悔什么。

    但总觉得有错,是的,他的确是有错的,那是他有生以来犯的最严重的一次错误,那是由青春期的奇怪因素作用下心理不平衡所导致的,每每想忘记那些事,却又记得格外清楚,那时候的温华中学还在盛春城。

    温华中学高一(15)三班学生成绩中等,平常表现一般,年级主任抓玩儿手机倒是次次不少三班几个刺头儿,其中就有严仕悟,他也算是自诩三班小团体的头儿,平常见面少不了有人喊上几声"严老大",平时走路都是带风,这回差点儿就栽了一个跟头。

    "小辫儿!小辫儿!耙哥收缴了我的手机,里面有好多你的表情包,被他看到咋办呀!我手机还没有上锁,完了完了,遭了遭了,坏了坏了……"

    照严仕悟的话来说,"小辫儿"是他对同桌蒲辫儿的爱称,

    "你别念了!太烦人了!表舅不会随便翻你手机,你自己高考完后去要回来!"

    蒲辫儿使劲推开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严仕悟,此时盛春城正值春夏交替之际,逐渐闷热的天气让她心烦意乱,她即使把她的辫子扎得高高的依旧还是热,一热脸就通红通红的,像发了高烧。

    而严仕悟就最喜欢逗这样的蒲辫儿,又直又长的辫子可以说是严仕悟的专场,随时趁蒲辫儿不注意就上手去滑上一道,又滑又顺的直发一溜儿下来简直就是夏日里浇在心上最滋润的了。

    "别动手动脚!我还要写作业!你离开点儿!"蒲辫儿一生气脸就更红了,严仕悟只是嘴上憋住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信,骗你的,悄悄告诉你,你严哥我一看到耙哥一来就把我的手机往我的小裤裤……"还没等严仕悟说完,

    "不听不听,你羞不羞人?!"蒲辫儿忙捂着耳朵抱起书就跑去教室外,一个不经意间与人相撞,书就全掉到了地上。

    给严仕悟这种小混混当同桌当久了,平常文文静静的蒲辫儿也暴躁了很多,抬起头想骂人,"你是不是没长……"话还没说完抬眼就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这是尚臻礼,高一三班唯一一个能在年级排名进前十的男生,在女多男少的温华中学可以说既是耐看的,又是优秀的。

    这样的男生蒲辫儿也很喜欢,干净的校服衬衫在他的身上格外惹眼,蒲辫儿慌忙低下头去,脸都红透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弯下腰捡了书就跑,就像后面有什么人追似的。

    尚臻礼看着蒲辫儿跑着离开,理了理衣服,似乎在想到了什么,微微牵起了嘴角。

    三班不久前新换了一个政治老师,从一个小年轻换成了一个时尚中年老太太,三班学生背后都叫她"华妃娘娘"。

    她努力改善教学方式,在三班实行轮流坐庄加分小组制度,选出固定小组长和副组长,组员每两周换一次,组长监督组员完成学习任务,小组之间互相监督竞争,根据完成作业上课发言好坏加分,得分最高进行奖励。

    这种方式让三班同学有一些好奇劲儿,结果也是出乎意料的好,班上政治成绩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其他科目依旧很一般。

    "华妃娘娘"教学方式上虽好,但思想的古板程度却仍旧很高,她记性好,认得很多学生,整不好在路上遇到她没打招呼,一到班上就赐"一丈红"——把重点知识都抽背一遍。

    蒲辫儿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像严仕悟这样的成绩糟糕还整天打哈哈的小混蛋,“华妃娘娘”怎么就看上眼了,对他特别好。

    在蒲辫儿看来,没带书也不批评,背书背得磕巴也让他过,还为了帮助他学习专门让成绩好的蒲辫儿成了他的同桌,还是不换的那种。

    蒲辫儿恨恨地坐到严仕悟的里桌,严仕悟一边让她一边幸灾乐祸地傻笑:"嘿嘿,小辫儿,你看,我就知道,你离不开哥哥我,咱俩是天生一对……咳咳…天生的同桌友谊。"蒲辫儿咬牙切齿地暗道:"牛皮糖!"

    "好了,位置调好了,我们开始上课……今天我们来讲青春期心理……"又是一堂政治课开始了。

    严仕悟见蒲辫儿不搭理自己,趁老师不注意一把抢过她的书,蒲辫儿见他又捣乱,正想把书抢回来,结果老师注意到这边,她就不敢再动。

    只是眼看着严仕悟正经地在上面的页码处一笔一笔地画上一个正三角,一个倒三角,组成一个六角星,看着自己的成果,笑眯了眼。

    蒲辫儿终于在老师又一次转身时夺回了自己的书,顺着严仕悟的书一块儿带过来,见到那个六角星,一晃眼以为是五角星,心里有些得意地想着:这小混蛋傻得很,明明可以五角星可以一笔画成。

    她眼神示意严仕悟,看我的!

    她随即就在严仕悟的政治书上一连画上了四五个五角星,面上得意地向严仕悟抬了抬下巴。

    严仕悟把笔伸过来在蒲辫儿的书上又画了一个六角星,蒲辫儿见他还是"不思进取",就在书上画了一个猪头后把书移到了严仕悟的桌上,抬头去听课,这时候老师正讲到:

    "你们年轻人啊,就跟我们年轻时那会儿一个样儿,看到班上一个泼皮无赖的小混混就多喜欢那个调调,他随便甩甩头发,就哇——好帅好帅呀的,你们现在是不知道,就觉得他多帅多帅的,等你们大了,大到我这个年纪,可能就晓得你们的眼光有多差了,心里只会想:哎哟喂,我当时怎么会看上那样的人哟,成绩又差,只知道耍。"

    华太太的语调高低起伏,三班班上发出爆笑声,"但青春期呢还不就是这样,用一句文艺话来说,青春不是脑袋在支使你动作,而是萌动的情愫蔓延着人的神经……"

    蒲辫儿听了也笑了,但内心却悄悄反驳着,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种小混混的,她偷偷看向坐在前面第二排的尚臻礼。

    不长不短的板寸头发,白皙光洁的脖子下面是理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后衣领,坐在椅子上背打得直直的,时而埋下头写一会儿笔记。

    在蒲辫儿的印象里,他的字也是特别好看的,之前班主任要求练字时还把他的字拿来展示,没有入骨三分,却是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线条粗细分明,十分有张力,尤见写这字的主人有多认真。

    蒲辫儿发着呆想:那人真厉害……

    严仕悟用胳膊推了推蒲辫儿,好奇问道:"你会喜欢华妃娘娘说的这种人么?"

    被他这么一推,蒲辫儿的思绪被打乱了,回了他一个白眼儿,"我傻么我?你喜欢这种?"

    严仕悟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喜欢不喜欢。"

    一节课也就在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严仕悟这节课却格外认真。

    "叮铃铃——下课时间到了,老师你们辛苦了……"一下课,隔壁班的一群男生来到三班门口。

    "严老大!走,打球。"那个拿着篮球喊话的高个儿男生,蒲辫儿认识,叫李成金,是严仕悟球场兄弟。

    "嘿!小辫儿,我的书书就拜托你带回位置上了,乖~"严仕悟站起来,拍了拍蒲辫儿的脑袋,还没等蒲辫儿开骂就跑出去接球去了。

    蒲辫儿恨恨地把书甩到桌子上,拉开凳子正坐下,就有人在门口喊:"蒲辫儿,杨老师找你——"

    杨老师是三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三班的语文老师,蒲辫儿勉强憋住了自己的一肚子气,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杨老师就把上次课堂即兴写作的蒲辫儿的作文拿了出来,"这首诗歌写的不错。"

    蒲辫儿一直作文水平不算太高,这一次的表扬可以说是意外之喜,班主任先慢慢给她讲明了这次的优点,又把需要改进之处给指了出来,后才把本子合上递给了蒲辫儿让她带回去。

    蒲辫儿向老师道谢后转身要离开正巧碰上尚臻礼刚到办公室门口,她有些局促地把耳发向后拢了拢,错身向办公室外走去,步伐很快,等回到教室,她才敢松了口气。

    她心里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尚臻礼,她总是紧张,生怕被他知道一些他不能知道的小秘密。

    尚臻礼每次见到蒲辫儿,她跑的都是很快的,他下意识地把手上的笔捏得紧了些,随后进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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