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悦红尘
“郡主若要出去散心，在下领一队衙役来护驾……”
陆云正说着，回头就要点数人手。此时正是午后天气，不燥不闷，天际尽是雨过天青颜色，十分疏凉清爽。
素姬没有盛妆，穿一件简丽汉裙，看去只似中原女子，只是格外端丽。她身旁的随身侍女也做汉女打扮，正俯身为郡主轻轻整理裙角。
“本宫从没有逛过中原街市，只是去散散心而已，不会远走。”素姬笑道。
“庐州城的街市确实热闹，而且白天夜里风味不同。”陆云觉得素姬不像高丽使团中其他人那样盛气凌人，心情放松下来，便热心攀谈两句，忽然又心头一紧，连忙说道，“只是若无护卫……”
他左右看看余下的衙役，“大部分人手都抽调去陪同二位皇子城外游猎去了。不过我们余下人手也应当尽全力护卫郡主。”
“太招摇了。”素姬说道，“那样便不是散心了。”
“可是……”陆云为难起来，身后衙役突然分列颔首，向人问礼。
陆云回头看去。崔光浩正走过来，他将那身银花白袍褪去装饰，只穿素袍内衫，发冠高挽，拖下两条长缎风中轻摇。
“我来护卫郡主。”崔光浩说道，“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你们公孙大人不是说过，已然清查街面，捉了许多形迹可疑之人来吗？再遇刺客应无多大可能。”
陆云想确有此事，踌躇片刻说道，“那我等随时听候调令，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唤我们。”
“可以。”崔光浩微垂眼眸算是应答，转身向素姬恭行躬礼，“郡主不要担心，尽情散心吧，微臣跟随。”
直到素姬来到庐州街面上，看到摊贩叫卖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各有生机景象，天气又很疏晴爽快，风吹得人很舒服。
她才深吸一口气，真心感到放松下来。
名叫红樱的贴身侍女稍微错开脚步，远远跟在一旁，不时好奇地看一眼街边叫卖的中原风物。
素姬转头看向崔光浩。他也正在看她，目光一对，微微移目，冰淡神色漾起轻笑。
十五年前两人相识时，素姬便想过，那名十九岁的高丽才俊真有趣。他明明文武傲才，也确实有着冷峻硬朗的气度，待人接物其实不算客气。
可又偏偏能够认真听人讲话，不嫌弃身份有差平凡之人，思虑事情时十分专注无我，挥洒文章才情潇洒，展剑习武又登峰造极。
既有艳惊才质，又不摒弃最平凡的烟火人气。
素姬见到他时，他正在高丽故国的崔族庭院中，在一棵梨花树下挥剑习练，片片飞花被剑气席卷成团，连清风也仿佛染上梨花雪色。
展眼已是十五年。中间又有三年分别，素姬必须按照高丽王室旧规，前往神明庇佑的山寺中清修，两人互通书信，至今仍各自珍藏。
想到那三年，素姬的眼神微微一黯。某段神秘往事，即使是她深爱的情郎也未知晓。因为她深知这段隐秘牵连太深，且自己已经忍痛斩断曾垂手可得的神功机遇，全是为了保住危在旦夕的性命。
她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她并不轻言生死，她想鲜活又明白地活在情郎身边。
然而比崔光浩请婚的奏表更快，高丽王上承受不住大辽的崛起与侵边，而慌忙试图与大宋联盟，挑选容貌昳丽的素姬郡主作为两国联姻的进献。
素姬想起和亲使团从高丽故国启程时，崔光浩高束宝冠、银袍刻雪的风姿。他恭跪在自己面前，只是说道，“请郡主大人起驾。”
崔光浩忍住想要看素姬眼睛的冲动，但也只忍耐了短暂的时光。他从不刻意粉饰英雄，也不避讳自己的悲哀与脆弱。
对素姬说出那句密语时，崔光浩眼中有泪，“无论如何，直到将你送抵大宋皇宫之前，你都是……我的素姬。”
一阵市井之风吹来，送来人间烟火，众生欢声。素姬微微惊醒，发觉周围人潮热闹，尽是市井繁华。
崔光浩正微微错身上前，斜伸臂膀，为她轻轻挡开来往拥挤人群。
“你出神了。”崔光浩轻笑道。
素姬也微微一笑，稍许抿拱下唇，感受这淡淡柔情。她收回神思，四下张望一下，“红樱呢？”
崔光浩也展眼看看。他身形长健，即使在人群之中也如鹤立，笑着指指某处。
从他所指的方向上，红樱忙着跑上来，脸色赧红，向素姬颔首傻傻一笑。
“红樱看到好多新鲜东西呢。”她说起这话时，小女孩般的好奇劲头还没过去。
一阵甜气吹来，路旁有不少食水摊子，这阵甜味正从一处卖糖水的摊子中传来。
素姬眨眨眼睛，抬手轻拽住崔光浩的袖角。
崔光浩高她一头有余，每当素姬轻拉袖口时，他总会微微侧躬身形，聆听她耳畔心愿。
素姬轻拉着他走到那处糖水摊子前。雪白蒸汽风中乱飘，迷蒙甜味四处漾漫。
“三文钱一碗。”摊主是个笑容可掬的暮年妇人，还能看出来美人眉眼，笑起来眼睛弯弯，十分慈爱亲近。
“包大娘，空碗放在这里了！”旁边有食客一口气喝完糖水，举了举手中空碗说道。
包大娘忙着和人攀谈道别，把小巧的笠形粗陶碗放在一旁，接着摊位旁的竹筒流水冲洗干净。
“红糖还是白糖好呢？”红樱丫头只顾着分辨甜味。素姬说可以让她先选，这丫头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选。
“今天的底汤啊，泡了一点青果。若是想喝到青果的酸甜味道，还是白糖吧？”包大娘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水珠，热心地过来出主意。
包大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客人。虽然是汉人装扮，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仿佛有些隐秀的异地姿貌。那名绯色裙袍的女子十分仪秀动人，旁边身形高挑清健的男人已过而立年纪许多，却别样流露出一种俊雅冷秀气势来。
“郡……”红樱连忙拍拍嘴唇，“小姐，要白糖的好啦。”
“光浩，你也来一碗吧。”素姬点点头，侧头仰起眸子，向崔光浩笑道。
每次她叫他的名字时，简单两字呼唤，总是柔媚动人，令人神魂通透。
崔光浩不禁一笑，点头应下，任由素姬轻挽自己臂膀，一手向荷包内摸取铜板。
“三碗白糖——”红樱饶有兴趣地探头看了又看，还绕过摊子去，尽量不搅扰摊主的情况下凑近去看。
包大娘笑着招呼小姑娘靠近些看，“主要是搅拌要快，让糖水融得细腻。”
“这样呀。”也不是什么惊人之事，红樱却很高兴，连连点头。
素姬也看着包大娘做糖水的动作，微微侧身靠在崔光浩身边，“看样子，白糖是要融得细密些呢。”
崔光浩听着这并不涉及任何恩怨风月的、甚至有些稚幼的话题，却认真点头，向素姬微微低头说道，“那红糖容易结成小块，若搅拌不及时，是会凝沉到汤底下。”
“来尝尝。”包大娘摆出碗来，笑着招呼客人。
素姬端起糖水喝了两口，抿抿唇细细回味，侧头看向情郎。
“一股甜暖直到心里。”她在心口轻轻比划了一下。
“是很好喝。”崔光浩身为高丽望门，实在算得金玉堆里长大，却从不以所谓粗糙衣食为下等东西。若有可喜之处，不吝多加赞美。
“这种热乎乎的糖水，拿来给小姐夜里手掌心口发凉时喝，应该也很好呢。”红樱惦记起素姬的弱症，一手还端着碗，就忙着和包大娘商量，“大娘，这种糖水汤底的做法，可以稍微告诉我吗？”
“这小姑娘。难不成大娘还怕你抢我生意呀？”包大娘爽快地笑笑，招呼红樱到身边来，拿干净油纸包包起一把青果，“这种青果口感最好，你只要……”
崔光浩将糖水饮尽，仿佛身处玉厦豪宴之中饮用琼酒般，难掩那一段清贵潇洒。他看向有些傻傻娇憨、冒失着跟人家摊主学东西的红樱，不禁笑出声来。
“这丫头呀。”素姬也喝完甜水，将空碗送到崔光浩手中。崔光浩将碗叠起，放到刚才包大娘冲水洗碗的位置旁。
“哎呀，我来我来。”包大娘连忙接过空碗。她当面前两人是悄悄出来闲逛、家门严贵的望族子女，却也没有多加谄媚，只是热心招呼着。
“真的拿了？”素姬看着红樱高高兴兴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包青果。
“唐突了。”崔光浩含笑摇头，回身向包大娘道谢，“这从哪里说起。”
“不妨事的。”包大娘笑道，指指素姬，“暖热甜水对姑娘家好。若是腹寒容易惊梦之类的，就更需要啦。”
崔光浩微微眯眼，笑道，“看来这位大娘颇知道医理。”
“这糖水摊子啊，我也是闲时支起来补补家用。”包大娘大方笑道，“我本家是开医馆的。这阵子不是高丽使团来到庐州了嘛，城门进出都有限制，我去采药也不方便。我索性将医馆歇息一下，来弄弄这糖水摊子。”
“原来如此。”听到“高丽使团”四字，崔光浩不动声色，只是点头回应，不使别人话语落空。
素姬走上来向包大娘道谢，看她转身又去忙活了，悄悄轻扯崔光浩衣袖。
崔光浩摸出一把细碎银子，悄悄放在钱盒里。
也不管包大娘后续发现与否，两人只管转身走入熙熙攘攘红尘中去，红樱也开开心心跟在后面。
“你夜间仍是心手发凉，有时腹痛？”崔光浩便轻声问起，抬起另一只手，覆住素姬环拢自己臂膀的那只手背。
“素来的毛病，你不要担心。”素姬落下的痛症已有许久。在山中清修的三年间，她与一名来历神秘却有无匹武功的奇怪童女结下怪异又深厚的缘分，其间种种简直怪诞如梦。
总之，素姬原本向那名怪异童女习学惊人功体，快越过最后一层功力时陡然发现走火入魔的魔障。那童女慌忙自断功体，将所有功力强行压回体内，并同样断掉素姬功体，令她二人都能保住性命。
从那之后，素姬便落下弱症。接她下山时，久久未见的崔光浩亲自为她披衣，揽怀相拥时觉察她体凉，甚为痛惜。
“就算这样，睡觉还要踹被子。”
那是崔光浩与素姬所做的最为越矩的事情。高丽的寒冬雪夜之中，为素姬郡主彻夜举行的祈福祷礼中，崔光浩全程护卫，歇息也只是在素姬寝宫外的小小配殿中。
他听闻夜里出来煮热水熬制甜汤、为郡主驱去身上寒痛的侍女说，素姬有些夜间惊梦的毛病，又踹被子导致心口更凉。
崔光浩似嗔责不大省事的、较自己娇稚许多的恋人般，自取一套被褥托侍女送入。当时的侍女就是红樱，虽然年纪不大，却和素姬郡主感情甚好，也知道悄悄做事的聪明道理。
这隐秘的越界后，这红樱丫头也更与素姬贴心，从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守着郡主的心事。
素姬也想起崔光浩关于自己踹被子的嗔责，不由得噗嗤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宝贝般抱着青果的侍女。
“也罢了。”想到这红樱丫头虽然冒冒失失，但毕竟是个贴心小袄，崔光浩无奈又欣悦地摇摇头，“她真是对你尽心尽责，毛躁点也无所谓了。”
素姬点点头。她看看四周，不知不觉间，她与崔光浩已快将街面逛完。似乎每一条道路都必须有终结。
素姬眼神微黯，又亮起笑意，拉着崔光浩走上拱桥。
“有许多画船经过桥下。”她只是高高兴兴地说着，“我们去看看。”
崔光浩一切都任由她。他完全心甘情愿、沉醉其中。如果这样可以留住素姬，那他更是毫无怨言。
他们站在桥上。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中，人烟来往，纷纷茫茫。
崔光浩深吸一口气。他揽住素姬，让她在自己怀中稍避风口。
素姬侧脸贴靠着情郎的胸怀，轻轻慢蹭，静凝目光，神思出游。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晴烟漫漫的远方。
陆云正说着，回头就要点数人手。此时正是午后天气，不燥不闷，天际尽是雨过天青颜色，十分疏凉清爽。
素姬没有盛妆，穿一件简丽汉裙，看去只似中原女子，只是格外端丽。她身旁的随身侍女也做汉女打扮，正俯身为郡主轻轻整理裙角。
“本宫从没有逛过中原街市，只是去散散心而已，不会远走。”素姬笑道。
“庐州城的街市确实热闹，而且白天夜里风味不同。”陆云觉得素姬不像高丽使团中其他人那样盛气凌人，心情放松下来，便热心攀谈两句，忽然又心头一紧，连忙说道，“只是若无护卫……”
他左右看看余下的衙役，“大部分人手都抽调去陪同二位皇子城外游猎去了。不过我们余下人手也应当尽全力护卫郡主。”
“太招摇了。”素姬说道，“那样便不是散心了。”
“可是……”陆云为难起来，身后衙役突然分列颔首，向人问礼。
陆云回头看去。崔光浩正走过来，他将那身银花白袍褪去装饰，只穿素袍内衫，发冠高挽，拖下两条长缎风中轻摇。
“我来护卫郡主。”崔光浩说道，“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你们公孙大人不是说过，已然清查街面，捉了许多形迹可疑之人来吗？再遇刺客应无多大可能。”
陆云想确有此事，踌躇片刻说道，“那我等随时听候调令，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唤我们。”
“可以。”崔光浩微垂眼眸算是应答，转身向素姬恭行躬礼，“郡主不要担心，尽情散心吧，微臣跟随。”
直到素姬来到庐州街面上，看到摊贩叫卖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各有生机景象，天气又很疏晴爽快，风吹得人很舒服。
她才深吸一口气，真心感到放松下来。
名叫红樱的贴身侍女稍微错开脚步，远远跟在一旁，不时好奇地看一眼街边叫卖的中原风物。
素姬转头看向崔光浩。他也正在看她，目光一对，微微移目，冰淡神色漾起轻笑。
十五年前两人相识时，素姬便想过，那名十九岁的高丽才俊真有趣。他明明文武傲才，也确实有着冷峻硬朗的气度，待人接物其实不算客气。
可又偏偏能够认真听人讲话，不嫌弃身份有差平凡之人，思虑事情时十分专注无我，挥洒文章才情潇洒，展剑习武又登峰造极。
既有艳惊才质，又不摒弃最平凡的烟火人气。
素姬见到他时，他正在高丽故国的崔族庭院中，在一棵梨花树下挥剑习练，片片飞花被剑气席卷成团，连清风也仿佛染上梨花雪色。
展眼已是十五年。中间又有三年分别，素姬必须按照高丽王室旧规，前往神明庇佑的山寺中清修，两人互通书信，至今仍各自珍藏。
想到那三年，素姬的眼神微微一黯。某段神秘往事，即使是她深爱的情郎也未知晓。因为她深知这段隐秘牵连太深，且自己已经忍痛斩断曾垂手可得的神功机遇，全是为了保住危在旦夕的性命。
她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她并不轻言生死，她想鲜活又明白地活在情郎身边。
然而比崔光浩请婚的奏表更快，高丽王上承受不住大辽的崛起与侵边，而慌忙试图与大宋联盟，挑选容貌昳丽的素姬郡主作为两国联姻的进献。
素姬想起和亲使团从高丽故国启程时，崔光浩高束宝冠、银袍刻雪的风姿。他恭跪在自己面前，只是说道，“请郡主大人起驾。”
崔光浩忍住想要看素姬眼睛的冲动，但也只忍耐了短暂的时光。他从不刻意粉饰英雄，也不避讳自己的悲哀与脆弱。
对素姬说出那句密语时，崔光浩眼中有泪，“无论如何，直到将你送抵大宋皇宫之前，你都是……我的素姬。”
一阵市井之风吹来，送来人间烟火，众生欢声。素姬微微惊醒，发觉周围人潮热闹，尽是市井繁华。
崔光浩正微微错身上前，斜伸臂膀，为她轻轻挡开来往拥挤人群。
“你出神了。”崔光浩轻笑道。
素姬也微微一笑，稍许抿拱下唇，感受这淡淡柔情。她收回神思，四下张望一下，“红樱呢？”
崔光浩也展眼看看。他身形长健，即使在人群之中也如鹤立，笑着指指某处。
从他所指的方向上，红樱忙着跑上来，脸色赧红，向素姬颔首傻傻一笑。
“红樱看到好多新鲜东西呢。”她说起这话时，小女孩般的好奇劲头还没过去。
一阵甜气吹来，路旁有不少食水摊子，这阵甜味正从一处卖糖水的摊子中传来。
素姬眨眨眼睛，抬手轻拽住崔光浩的袖角。
崔光浩高她一头有余，每当素姬轻拉袖口时，他总会微微侧躬身形，聆听她耳畔心愿。
素姬轻拉着他走到那处糖水摊子前。雪白蒸汽风中乱飘，迷蒙甜味四处漾漫。
“三文钱一碗。”摊主是个笑容可掬的暮年妇人，还能看出来美人眉眼，笑起来眼睛弯弯，十分慈爱亲近。
“包大娘，空碗放在这里了！”旁边有食客一口气喝完糖水，举了举手中空碗说道。
包大娘忙着和人攀谈道别，把小巧的笠形粗陶碗放在一旁，接着摊位旁的竹筒流水冲洗干净。
“红糖还是白糖好呢？”红樱丫头只顾着分辨甜味。素姬说可以让她先选，这丫头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选。
“今天的底汤啊，泡了一点青果。若是想喝到青果的酸甜味道，还是白糖吧？”包大娘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水珠，热心地过来出主意。
包大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客人。虽然是汉人装扮，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仿佛有些隐秀的异地姿貌。那名绯色裙袍的女子十分仪秀动人，旁边身形高挑清健的男人已过而立年纪许多，却别样流露出一种俊雅冷秀气势来。
“郡……”红樱连忙拍拍嘴唇，“小姐，要白糖的好啦。”
“光浩，你也来一碗吧。”素姬点点头，侧头仰起眸子，向崔光浩笑道。
每次她叫他的名字时，简单两字呼唤，总是柔媚动人，令人神魂通透。
崔光浩不禁一笑，点头应下，任由素姬轻挽自己臂膀，一手向荷包内摸取铜板。
“三碗白糖——”红樱饶有兴趣地探头看了又看，还绕过摊子去，尽量不搅扰摊主的情况下凑近去看。
包大娘笑着招呼小姑娘靠近些看，“主要是搅拌要快，让糖水融得细腻。”
“这样呀。”也不是什么惊人之事，红樱却很高兴，连连点头。
素姬也看着包大娘做糖水的动作，微微侧身靠在崔光浩身边，“看样子，白糖是要融得细密些呢。”
崔光浩听着这并不涉及任何恩怨风月的、甚至有些稚幼的话题，却认真点头，向素姬微微低头说道，“那红糖容易结成小块，若搅拌不及时，是会凝沉到汤底下。”
“来尝尝。”包大娘摆出碗来，笑着招呼客人。
素姬端起糖水喝了两口，抿抿唇细细回味，侧头看向情郎。
“一股甜暖直到心里。”她在心口轻轻比划了一下。
“是很好喝。”崔光浩身为高丽望门，实在算得金玉堆里长大，却从不以所谓粗糙衣食为下等东西。若有可喜之处，不吝多加赞美。
“这种热乎乎的糖水，拿来给小姐夜里手掌心口发凉时喝，应该也很好呢。”红樱惦记起素姬的弱症，一手还端着碗，就忙着和包大娘商量，“大娘，这种糖水汤底的做法，可以稍微告诉我吗？”
“这小姑娘。难不成大娘还怕你抢我生意呀？”包大娘爽快地笑笑，招呼红樱到身边来，拿干净油纸包包起一把青果，“这种青果口感最好，你只要……”
崔光浩将糖水饮尽，仿佛身处玉厦豪宴之中饮用琼酒般，难掩那一段清贵潇洒。他看向有些傻傻娇憨、冒失着跟人家摊主学东西的红樱，不禁笑出声来。
“这丫头呀。”素姬也喝完甜水，将空碗送到崔光浩手中。崔光浩将碗叠起，放到刚才包大娘冲水洗碗的位置旁。
“哎呀，我来我来。”包大娘连忙接过空碗。她当面前两人是悄悄出来闲逛、家门严贵的望族子女，却也没有多加谄媚，只是热心招呼着。
“真的拿了？”素姬看着红樱高高兴兴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包青果。
“唐突了。”崔光浩含笑摇头，回身向包大娘道谢，“这从哪里说起。”
“不妨事的。”包大娘笑道，指指素姬，“暖热甜水对姑娘家好。若是腹寒容易惊梦之类的，就更需要啦。”
崔光浩微微眯眼，笑道，“看来这位大娘颇知道医理。”
“这糖水摊子啊，我也是闲时支起来补补家用。”包大娘大方笑道，“我本家是开医馆的。这阵子不是高丽使团来到庐州了嘛，城门进出都有限制，我去采药也不方便。我索性将医馆歇息一下，来弄弄这糖水摊子。”
“原来如此。”听到“高丽使团”四字，崔光浩不动声色，只是点头回应，不使别人话语落空。
素姬走上来向包大娘道谢，看她转身又去忙活了，悄悄轻扯崔光浩衣袖。
崔光浩摸出一把细碎银子，悄悄放在钱盒里。
也不管包大娘后续发现与否，两人只管转身走入熙熙攘攘红尘中去，红樱也开开心心跟在后面。
“你夜间仍是心手发凉，有时腹痛？”崔光浩便轻声问起，抬起另一只手，覆住素姬环拢自己臂膀的那只手背。
“素来的毛病，你不要担心。”素姬落下的痛症已有许久。在山中清修的三年间，她与一名来历神秘却有无匹武功的奇怪童女结下怪异又深厚的缘分，其间种种简直怪诞如梦。
总之，素姬原本向那名怪异童女习学惊人功体，快越过最后一层功力时陡然发现走火入魔的魔障。那童女慌忙自断功体，将所有功力强行压回体内，并同样断掉素姬功体，令她二人都能保住性命。
从那之后，素姬便落下弱症。接她下山时，久久未见的崔光浩亲自为她披衣，揽怀相拥时觉察她体凉，甚为痛惜。
“就算这样，睡觉还要踹被子。”
那是崔光浩与素姬所做的最为越矩的事情。高丽的寒冬雪夜之中，为素姬郡主彻夜举行的祈福祷礼中，崔光浩全程护卫，歇息也只是在素姬寝宫外的小小配殿中。
他听闻夜里出来煮热水熬制甜汤、为郡主驱去身上寒痛的侍女说，素姬有些夜间惊梦的毛病，又踹被子导致心口更凉。
崔光浩似嗔责不大省事的、较自己娇稚许多的恋人般，自取一套被褥托侍女送入。当时的侍女就是红樱，虽然年纪不大，却和素姬郡主感情甚好，也知道悄悄做事的聪明道理。
这隐秘的越界后，这红樱丫头也更与素姬贴心，从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守着郡主的心事。
素姬也想起崔光浩关于自己踹被子的嗔责，不由得噗嗤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宝贝般抱着青果的侍女。
“也罢了。”想到这红樱丫头虽然冒冒失失，但毕竟是个贴心小袄，崔光浩无奈又欣悦地摇摇头，“她真是对你尽心尽责，毛躁点也无所谓了。”
素姬点点头。她看看四周，不知不觉间，她与崔光浩已快将街面逛完。似乎每一条道路都必须有终结。
素姬眼神微黯，又亮起笑意，拉着崔光浩走上拱桥。
“有许多画船经过桥下。”她只是高高兴兴地说着，“我们去看看。”
崔光浩一切都任由她。他完全心甘情愿、沉醉其中。如果这样可以留住素姬，那他更是毫无怨言。
他们站在桥上。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中，人烟来往，纷纷茫茫。
崔光浩深吸一口气。他揽住素姬，让她在自己怀中稍避风口。
素姬侧脸贴靠着情郎的胸怀，轻轻慢蹭，静凝目光，神思出游。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晴烟漫漫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