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魅身
“今夜有鱼灯巡游是吧？本王去观赏观赏。”
高丽七皇子李希随手把玩佩剑上的垂穗，对面前行礼的陆云说着。陆云连忙要派衙役跟随，李希笑了一声，抬起眼神扫视小楼，看看遥遥相对的两片窗影。
其中一扇窗上映出舞剑人影，风姿昂扬，飘幻凌厉。对面小楼正开窗通风，隐隐可见素姬郡主幽丽侧影。
她似乎感觉到庭院中的注视和动静，也不理会，起身离开窗边，侍女则探身把窗子关上。
“行了。”李希收回视线，挥挥手打断陆云的话语，“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走不脱。本王难道必定出事？我去春风满月楼喝酒而已，你们不要烦我。”
“这……”陆云心中暗叹这些高丽人肆意任性。早先那李岗太子也是，非要去城外一处传闻闹鬼的百鬼竹林打猎，越劝越来劲，结果险些惊马落水，折腾得庐州众人惶惶不安。
但是陆云不好再说，只得恭请李希多加小心。李希转身要走，只见朴将军带领一队高丽士兵穿过回廊，正走到庭院中。
士兵们合力抬着一大卷被褥之类的东西，似乎有点重量。李希瞥了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朴将军，“你不在城外驻兵守候，这大半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还拿着些怪东西。”
“呃……”朴将军有些为难地皱皱眉头，“殿下，这是太子殿下不耐夜里寒凉，命我等送他习惯睡的被褥来。”
“是吗？”李希哈哈一笑，摇着手指仿佛感到有趣，“皇兄能适应高丽的寒冷天气，到这里却还怕冷。”
说着，李希也不正眼看谁，只管走了。陆云也不好盘查阻拦，任凭朴将军他们抬入被褥。
直到被褥送进太子李岗房中，掀开遮掩，露出一名娇美少女昏迷容颜时，向来将坏脾气摆在脸上的李岗，才喜笑颜开。
“她叫小艾是吧？”李岗笑道，“一个小小的采药女，还敢说什么‘不想当你的王妃’。本王在竹林水边看她沐浴，本以为轻易到手，却被她趁竹林起雾逃了。”
他不快地啧了一声，想起自己在竹林破庙中亲近美人差点得手，却似乎有鬼魅经过，竹林风起，雾遮魅影。
那个飘过眼前的雪白鬼影子，想起来真让人毛骨悚然。李岗虽然颇为余悸，但难抵色火，仍然施计把小艾弄了过来。
这回是在堂皇室内，自己的地盘中，谁还来坏他好事？
李岗挥袖让众人出去，“还有，告诉那些宋人，不得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众人退去后，李岗再次试图对小艾动手，却无意间弄醒了她。小艾只是个无父无母伶仃少女，凭借一腔单纯善良与包拯等人成为好朋友，更是与刀头沈良暗缠情丝，其他坏心思分毫没有，哪里对付得过这种欺压。
然而小艾一声惊叫，还是拼命反抗，又是尽力推打，又是绕跑周旋，怎么也不肯轻易服从。
“你别昏了头！”李岗扑过去抓住小艾。他骤然想起那段倒反天伦的往事，仍是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想要的东西要不到手，他就邪火攻心，无法释怀。
李岗脾气更暴躁起来，紧紧掐住小艾臂膀，禁在怀中，“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做我的王妃，你算什么东西？本王也不过是看着好玩罢了！”
“放开我……！”小艾哭喊着，拼命抓打李岗，眼看快要气力不支，被他压制。
这时，房中昏灯突然飘摇不止，平地冷风吹成哀哭般细微怪声，蓝黑月色充溢室内，一下子光照黯淡，气氛顿变诡谲。
“……！”李岗本来心中有鬼，被突来黑暗一激，慌忙推开小艾，衣冠歪斜额发乱飘，忙着拔剑疑神疑鬼地对峙。
“谁？”李岗眼看满屋树影撕扯，蓝黑怪影招摇不止，哭泣般的怪声越来越近。
怪声突然呼啦一声扬起，一大片惨白影子缓缓压迫而来，无腿无足，乱发纷飞，掀起透窗风声也更像幽幽鬼哭。
“啊……！”李岗满脸冷汗，挥剑乱砍过去。那鬼影没有骨肉一般，轻飘飘闪开，连续掠过李岗身边，弄得他旋身不止，跌撞乱跳。
李岗惊吓已极，转头间发现小艾凭空消失，如此鬼魅事实更让他心跳如震，一回头又被鬼影扑面掀翻。
他一个踉跄倒退出去，胡乱撞倒桌椅，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大喊道，“有鬼……有鬼啊——！”
室内灯火再次明亮起来，那是闻声赶来的陆云率领衙役们匆忙护驾。
当问询紧急赶来的公孙真带着儿子和护卫进入房间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得够快了，还是劈头听到李岗的喝骂，“都是饭桶，饭桶！”
公孙真心头惊颤，还是壮着胆气靠近过去，匆忙吩咐陆云加强外面守卫。
李岗胡乱披着衣服，头发散乱，脸色青白，几乎肉眼可见受惊消瘦。
闻声赶来的崔光浩正玉立一侧，倒了一杯热茶，俯身送到李岗手边。
李岗一把夺过来，茶水洒了崔光浩一手。崔光浩并无动容，只是收回手去，仍旧侍立在侧。
李岗勉强喝了两口茶，直接将茶杯掷碎在地，“岂有此理！本王贵为太子，你们竟然给我住鬼屋！”
公孙真已听陆云紧急报告过，确有“鬼影”闯入，造成李岗受到大惊。
公孙真被这种荒唐事惊得不轻，连忙解释道，“这从何说起啊！来仪阁是为迎接太子殿下和郡主新建的，怎么会有鬼呢？”
“少跟本王说这些废话！”李岗怒骂道，“有鬼就是不对！还说大宋人杰地灵，都是胡扯！我看你们人不杰地不灵，遍地鬼魅废人！”
公孙真被噎得说不出话。公孙策实在听不下去，上前朗声开口，“太子殿下，所谓的‘鬼’，会不会是以前的刺客再次行凶，故弄玄虚，而您太过惊吓看错了呢？”
“那个东西是飘着的，飘着的！”李岗狠狠敲打着桌面，仿佛在隔空敲着公孙策的头，“而且可以慢慢上升，无腿无脚！人能做到吗？！”
公孙策见李岗满口乱语，虽然荒诞，但确有哪里蹊跷。他被那种癫狂怒喝的口气激怒，一时也来了脾气，正要说些什么，锐利目光一扫，突然发现异样。
“这是……？”公孙策俯身捡起一块头巾，明显是女子秀丽样式，还是朴实漂亮的手织模样，看着十分眼熟。
“……啊！”公孙策心中顿惊，“这是小艾的头巾！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时热血上涌，没能多加揣摩，已是脱口而出，“太子殿下，这块女子的头巾……”
“哼！”李岗却狠狠白了公孙策一眼，根本不想搭理。
公孙策一眼看出对方回避，背过手去攥住头巾，已经意识到了某种真相，“殿下，你……”
公孙真看出儿子脸色不对，这个阿策每次要和人吵架争锋时都是这种眼神。公孙真也不管他想说什么，现在气氛太差，不能火上浇油，于是连忙想要打个圆场。
更爽利截断公孙策话语的却是崔光浩。崔光浩声色本就磁性，平时说话波澜少有，掷地有声令人无法回避。
“好了。”崔光浩说道，“公孙大人，太子殿下受了惊吓，需要休息。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殿下安全。”
“崔大人言之有理！”公孙真连忙借坡下来，“下官立刻多安排人手，将来仪阁好好保护起来！关于这个……‘闹鬼’之事，下官也马上去查！”
说着，公孙真连忙拉住儿子就走。公孙策哼了一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爹，你看！”公孙策将手中女子头巾捧起来，义气凛然地说道，“我看那高丽太子一定是想做什么不轨之事！”
“你快闭嘴！”公孙真一口气走到阁外，在白石台阶上教训儿子，“我已经焦头烂额了，你别把那位太子殿下惹得更火！”
就在那边乱糟糟安插守卫时，烦躁恐慌至极的李岗坐在房内，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崔光浩，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出去！”
“是。”崔光浩后退半步，躬颔行礼，转身走出房间。
他的眼角微微一动，似乎有飘幻灵光掠过心头，脚步稍顿一下，然而身姿未曾停留，仍旧走出去了。
门窗早已合紧，那是在李岗的怒喝要求下关闭的。外面又有增派的守卫，肯定……
李岗气喘未平，眼前泛起压迫眼珠后迷蒙起雾般的幻影。他只觉精神飘忽，灯影也在摇晃，昏光投映墙上，慢慢扯起某种变形的黑影。
李岗咽喉发紧，神思怎么也聚不起来，像是马上麻痹的野兽般，死死眯眼试图看清楚眼前乱晃的幻影。
似乎有空中垂落的影子诡异投在墙上，长如某种鬼魅头发般飘摇。李岗张了张嘴，房间里分明点着灯火，却完全无法给人以明亮感觉。
他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压迫性命的神秘气氛中。他的心狂跳起来，超脱理智的本能正在警声大作。
“啊……”李岗突觉某种压迫力撞到后背上，惶然回身，胡乱挥臂招架，已全无神智抵抗。
就在这个瞬间，从来唯我独尊、根本不信作恶地狱的李岗，猛然明白了，地狱当真存在。
他陷入了刀刺地狱。无数极为纤锋的割裂攻击，四面八方将他绞紧。锋影划过时的铿锵风声、裂破血肉时结结实实的入骨钝响，瞬间爆起，将他扔进割碎划烂的死亡陷阱中。
李岗甚至没能发出剧痛吼叫，空张着唇齿，舌头连根漫血，只是发出嘶哑垂死喘息。
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只仿佛没有相连身体、直接从黑暗空气中生出的手，那只手枯如树皮，指爪尖锐，泛青的黑肤上皱纹恐怖，凸起手背上一大片嶙峋的凸疤。
那疤痕是一个……一个……
惊起李岗最后一声狂呼、使他吐尽了命数的，是某道连自身之死也不能驱散的、会追到地狱里的冷冷怖声。
“该死。怎么不是你啊？”
封闭的房间仿佛天旋地转，人间地狱互换位置。
“呜啊——！”这声惨叫惊破月色，将外面的守卫吓得不轻。
“我的天！”公孙真顿觉不妙，慌忙跳脚，“快，快去看看！”
众人闯入李岗房中，一股浓烈血腥味道差点让人窒息。
只见房间里狼藉不堪，桌椅乱倒，李岗横亡于地，身体挂在桌椅支角间。
“这……！”即使是多经要案的官府衙役，眼见李岗亡貌惨烈，浑身鲜血淋漓，深刻伤痕见骨烂肉，几乎全身都被撕烂。
众人也不禁顿时大乱，有的互相踉跄撞到，有的难免捶胸窒息，场面惨烈难言。
“好了，好了！”还是公孙策冷静下来，挥手疾呼强行安定大家，张开双臂挡住现场，“先不要动现场的东西！”
公孙策侧头疾呼道，“陆云！快去叫包拯还有包大娘！”
“对……唔！”公孙真刚要开口，差点窒息反呕出来，强行冷静下来，一脸痛苦地连连挥手。
“看住来仪阁，现在谁也不许进出！”公孙策又喊道，于慌乱人群中看到沈良。
“是！”沈良立刻跑出去，转头一瞬眼神赫变，掠过沉沉阴霾。
“见鬼！”他心跳雷鸣地想道，“有人捷足先登！为什么……？！”
沈良强凝精神，指挥衙役团团把住来仪阁。他看到一队高丽士兵冲到庭院中，心神一动，迎面健步走向气势汹汹的高丽使团。
“什么？！”朴将军惊闻太子遇害，顿时暴怒，铿锵按住宝刀，“你们宋人竟然断送太子性命！”
“朴将军！”沈良顶住张狂气氛，厉声说道，“场面混乱，事情根本不明朗，请先息怒！”
“你……！”朴将军正要拔刀，崔光浩抬手按住。
崔光浩声色飞快，字字却如寒玉击碎，凛然冷静，“先去看看情况。”
朴将军暂时收刀，匆忙闯入庭院深处。
“这……”公孙真守在凶案现场外围，一看高丽使团到来，连解释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惨烈场面让高丽使团众人也脸色青变。崔光浩沉下眉眼，目光隐含冷灼光彩，这表明他正在极为认真地思视眼前情状。
他扫视着李岗遗身上密布如狂的血痕，每个都斜细如叶，其力道却已翻出骨头。
“……啧。”崔光浩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微颤，神色更加凛冽。
他暂不管宋人们忙乱勘看现场，侧身看向身旁倩影。素姬脸色苍白，似乎怕极，却又有更幽深的心情，黑沉沉地映在她眼底深处。
“郡主。”崔光浩怕她眼目受污，导致心中害怕，侧身微微挡住素姬视线，“此处污浊，而且他们正在勘视，人多愈乱。”
素姬抬起眼帘，无言看向自己隐秘的情郎，瞳孔微瞠，似有惊恐。
崔光浩看了心疼，仍端持臣下礼节。他转头看向一个劲儿试图解释的公孙真，冷声说道，“事已至此，不要搅乱查案。我们先退到别处。”
“是是。”公孙真早派人去找七皇子回来，已经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却只得连声答应，“大家先到……先到府衙内暂候。”
高丽七皇子李希随手把玩佩剑上的垂穗，对面前行礼的陆云说着。陆云连忙要派衙役跟随，李希笑了一声，抬起眼神扫视小楼，看看遥遥相对的两片窗影。
其中一扇窗上映出舞剑人影，风姿昂扬，飘幻凌厉。对面小楼正开窗通风，隐隐可见素姬郡主幽丽侧影。
她似乎感觉到庭院中的注视和动静，也不理会，起身离开窗边，侍女则探身把窗子关上。
“行了。”李希收回视线，挥挥手打断陆云的话语，“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走不脱。本王难道必定出事？我去春风满月楼喝酒而已，你们不要烦我。”
“这……”陆云心中暗叹这些高丽人肆意任性。早先那李岗太子也是，非要去城外一处传闻闹鬼的百鬼竹林打猎，越劝越来劲，结果险些惊马落水，折腾得庐州众人惶惶不安。
但是陆云不好再说，只得恭请李希多加小心。李希转身要走，只见朴将军带领一队高丽士兵穿过回廊，正走到庭院中。
士兵们合力抬着一大卷被褥之类的东西，似乎有点重量。李希瞥了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朴将军，“你不在城外驻兵守候，这大半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还拿着些怪东西。”
“呃……”朴将军有些为难地皱皱眉头，“殿下，这是太子殿下不耐夜里寒凉，命我等送他习惯睡的被褥来。”
“是吗？”李希哈哈一笑，摇着手指仿佛感到有趣，“皇兄能适应高丽的寒冷天气，到这里却还怕冷。”
说着，李希也不正眼看谁，只管走了。陆云也不好盘查阻拦，任凭朴将军他们抬入被褥。
直到被褥送进太子李岗房中，掀开遮掩，露出一名娇美少女昏迷容颜时，向来将坏脾气摆在脸上的李岗，才喜笑颜开。
“她叫小艾是吧？”李岗笑道，“一个小小的采药女，还敢说什么‘不想当你的王妃’。本王在竹林水边看她沐浴，本以为轻易到手，却被她趁竹林起雾逃了。”
他不快地啧了一声，想起自己在竹林破庙中亲近美人差点得手，却似乎有鬼魅经过，竹林风起，雾遮魅影。
那个飘过眼前的雪白鬼影子，想起来真让人毛骨悚然。李岗虽然颇为余悸，但难抵色火，仍然施计把小艾弄了过来。
这回是在堂皇室内，自己的地盘中，谁还来坏他好事？
李岗挥袖让众人出去，“还有，告诉那些宋人，不得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众人退去后，李岗再次试图对小艾动手，却无意间弄醒了她。小艾只是个无父无母伶仃少女，凭借一腔单纯善良与包拯等人成为好朋友，更是与刀头沈良暗缠情丝，其他坏心思分毫没有，哪里对付得过这种欺压。
然而小艾一声惊叫，还是拼命反抗，又是尽力推打，又是绕跑周旋，怎么也不肯轻易服从。
“你别昏了头！”李岗扑过去抓住小艾。他骤然想起那段倒反天伦的往事，仍是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想要的东西要不到手，他就邪火攻心，无法释怀。
李岗脾气更暴躁起来，紧紧掐住小艾臂膀，禁在怀中，“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做我的王妃，你算什么东西？本王也不过是看着好玩罢了！”
“放开我……！”小艾哭喊着，拼命抓打李岗，眼看快要气力不支，被他压制。
这时，房中昏灯突然飘摇不止，平地冷风吹成哀哭般细微怪声，蓝黑月色充溢室内，一下子光照黯淡，气氛顿变诡谲。
“……！”李岗本来心中有鬼，被突来黑暗一激，慌忙推开小艾，衣冠歪斜额发乱飘，忙着拔剑疑神疑鬼地对峙。
“谁？”李岗眼看满屋树影撕扯，蓝黑怪影招摇不止，哭泣般的怪声越来越近。
怪声突然呼啦一声扬起，一大片惨白影子缓缓压迫而来，无腿无足，乱发纷飞，掀起透窗风声也更像幽幽鬼哭。
“啊……！”李岗满脸冷汗，挥剑乱砍过去。那鬼影没有骨肉一般，轻飘飘闪开，连续掠过李岗身边，弄得他旋身不止，跌撞乱跳。
李岗惊吓已极，转头间发现小艾凭空消失，如此鬼魅事实更让他心跳如震，一回头又被鬼影扑面掀翻。
他一个踉跄倒退出去，胡乱撞倒桌椅，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大喊道，“有鬼……有鬼啊——！”
室内灯火再次明亮起来，那是闻声赶来的陆云率领衙役们匆忙护驾。
当问询紧急赶来的公孙真带着儿子和护卫进入房间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得够快了，还是劈头听到李岗的喝骂，“都是饭桶，饭桶！”
公孙真心头惊颤，还是壮着胆气靠近过去，匆忙吩咐陆云加强外面守卫。
李岗胡乱披着衣服，头发散乱，脸色青白，几乎肉眼可见受惊消瘦。
闻声赶来的崔光浩正玉立一侧，倒了一杯热茶，俯身送到李岗手边。
李岗一把夺过来，茶水洒了崔光浩一手。崔光浩并无动容，只是收回手去，仍旧侍立在侧。
李岗勉强喝了两口茶，直接将茶杯掷碎在地，“岂有此理！本王贵为太子，你们竟然给我住鬼屋！”
公孙真已听陆云紧急报告过，确有“鬼影”闯入，造成李岗受到大惊。
公孙真被这种荒唐事惊得不轻，连忙解释道，“这从何说起啊！来仪阁是为迎接太子殿下和郡主新建的，怎么会有鬼呢？”
“少跟本王说这些废话！”李岗怒骂道，“有鬼就是不对！还说大宋人杰地灵，都是胡扯！我看你们人不杰地不灵，遍地鬼魅废人！”
公孙真被噎得说不出话。公孙策实在听不下去，上前朗声开口，“太子殿下，所谓的‘鬼’，会不会是以前的刺客再次行凶，故弄玄虚，而您太过惊吓看错了呢？”
“那个东西是飘着的，飘着的！”李岗狠狠敲打着桌面，仿佛在隔空敲着公孙策的头，“而且可以慢慢上升，无腿无脚！人能做到吗？！”
公孙策见李岗满口乱语，虽然荒诞，但确有哪里蹊跷。他被那种癫狂怒喝的口气激怒，一时也来了脾气，正要说些什么，锐利目光一扫，突然发现异样。
“这是……？”公孙策俯身捡起一块头巾，明显是女子秀丽样式，还是朴实漂亮的手织模样，看着十分眼熟。
“……啊！”公孙策心中顿惊，“这是小艾的头巾！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时热血上涌，没能多加揣摩，已是脱口而出，“太子殿下，这块女子的头巾……”
“哼！”李岗却狠狠白了公孙策一眼，根本不想搭理。
公孙策一眼看出对方回避，背过手去攥住头巾，已经意识到了某种真相，“殿下，你……”
公孙真看出儿子脸色不对，这个阿策每次要和人吵架争锋时都是这种眼神。公孙真也不管他想说什么，现在气氛太差，不能火上浇油，于是连忙想要打个圆场。
更爽利截断公孙策话语的却是崔光浩。崔光浩声色本就磁性，平时说话波澜少有，掷地有声令人无法回避。
“好了。”崔光浩说道，“公孙大人，太子殿下受了惊吓，需要休息。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殿下安全。”
“崔大人言之有理！”公孙真连忙借坡下来，“下官立刻多安排人手，将来仪阁好好保护起来！关于这个……‘闹鬼’之事，下官也马上去查！”
说着，公孙真连忙拉住儿子就走。公孙策哼了一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爹，你看！”公孙策将手中女子头巾捧起来，义气凛然地说道，“我看那高丽太子一定是想做什么不轨之事！”
“你快闭嘴！”公孙真一口气走到阁外，在白石台阶上教训儿子，“我已经焦头烂额了，你别把那位太子殿下惹得更火！”
就在那边乱糟糟安插守卫时，烦躁恐慌至极的李岗坐在房内，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崔光浩，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出去！”
“是。”崔光浩后退半步，躬颔行礼，转身走出房间。
他的眼角微微一动，似乎有飘幻灵光掠过心头，脚步稍顿一下，然而身姿未曾停留，仍旧走出去了。
门窗早已合紧，那是在李岗的怒喝要求下关闭的。外面又有增派的守卫，肯定……
李岗气喘未平，眼前泛起压迫眼珠后迷蒙起雾般的幻影。他只觉精神飘忽，灯影也在摇晃，昏光投映墙上，慢慢扯起某种变形的黑影。
李岗咽喉发紧，神思怎么也聚不起来，像是马上麻痹的野兽般，死死眯眼试图看清楚眼前乱晃的幻影。
似乎有空中垂落的影子诡异投在墙上，长如某种鬼魅头发般飘摇。李岗张了张嘴，房间里分明点着灯火，却完全无法给人以明亮感觉。
他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压迫性命的神秘气氛中。他的心狂跳起来，超脱理智的本能正在警声大作。
“啊……”李岗突觉某种压迫力撞到后背上，惶然回身，胡乱挥臂招架，已全无神智抵抗。
就在这个瞬间，从来唯我独尊、根本不信作恶地狱的李岗，猛然明白了，地狱当真存在。
他陷入了刀刺地狱。无数极为纤锋的割裂攻击，四面八方将他绞紧。锋影划过时的铿锵风声、裂破血肉时结结实实的入骨钝响，瞬间爆起，将他扔进割碎划烂的死亡陷阱中。
李岗甚至没能发出剧痛吼叫，空张着唇齿，舌头连根漫血，只是发出嘶哑垂死喘息。
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只仿佛没有相连身体、直接从黑暗空气中生出的手，那只手枯如树皮，指爪尖锐，泛青的黑肤上皱纹恐怖，凸起手背上一大片嶙峋的凸疤。
那疤痕是一个……一个……
惊起李岗最后一声狂呼、使他吐尽了命数的，是某道连自身之死也不能驱散的、会追到地狱里的冷冷怖声。
“该死。怎么不是你啊？”
封闭的房间仿佛天旋地转，人间地狱互换位置。
“呜啊——！”这声惨叫惊破月色，将外面的守卫吓得不轻。
“我的天！”公孙真顿觉不妙，慌忙跳脚，“快，快去看看！”
众人闯入李岗房中，一股浓烈血腥味道差点让人窒息。
只见房间里狼藉不堪，桌椅乱倒，李岗横亡于地，身体挂在桌椅支角间。
“这……！”即使是多经要案的官府衙役，眼见李岗亡貌惨烈，浑身鲜血淋漓，深刻伤痕见骨烂肉，几乎全身都被撕烂。
众人也不禁顿时大乱，有的互相踉跄撞到，有的难免捶胸窒息，场面惨烈难言。
“好了，好了！”还是公孙策冷静下来，挥手疾呼强行安定大家，张开双臂挡住现场，“先不要动现场的东西！”
公孙策侧头疾呼道，“陆云！快去叫包拯还有包大娘！”
“对……唔！”公孙真刚要开口，差点窒息反呕出来，强行冷静下来，一脸痛苦地连连挥手。
“看住来仪阁，现在谁也不许进出！”公孙策又喊道，于慌乱人群中看到沈良。
“是！”沈良立刻跑出去，转头一瞬眼神赫变，掠过沉沉阴霾。
“见鬼！”他心跳雷鸣地想道，“有人捷足先登！为什么……？！”
沈良强凝精神，指挥衙役团团把住来仪阁。他看到一队高丽士兵冲到庭院中，心神一动，迎面健步走向气势汹汹的高丽使团。
“什么？！”朴将军惊闻太子遇害，顿时暴怒，铿锵按住宝刀，“你们宋人竟然断送太子性命！”
“朴将军！”沈良顶住张狂气氛，厉声说道，“场面混乱，事情根本不明朗，请先息怒！”
“你……！”朴将军正要拔刀，崔光浩抬手按住。
崔光浩声色飞快，字字却如寒玉击碎，凛然冷静，“先去看看情况。”
朴将军暂时收刀，匆忙闯入庭院深处。
“这……”公孙真守在凶案现场外围，一看高丽使团到来，连解释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惨烈场面让高丽使团众人也脸色青变。崔光浩沉下眉眼，目光隐含冷灼光彩，这表明他正在极为认真地思视眼前情状。
他扫视着李岗遗身上密布如狂的血痕，每个都斜细如叶，其力道却已翻出骨头。
“……啧。”崔光浩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微颤，神色更加凛冽。
他暂不管宋人们忙乱勘看现场，侧身看向身旁倩影。素姬脸色苍白，似乎怕极，却又有更幽深的心情，黑沉沉地映在她眼底深处。
“郡主。”崔光浩怕她眼目受污，导致心中害怕，侧身微微挡住素姬视线，“此处污浊，而且他们正在勘视，人多愈乱。”
素姬抬起眼帘，无言看向自己隐秘的情郎，瞳孔微瞠，似有惊恐。
崔光浩看了心疼，仍端持臣下礼节。他转头看向一个劲儿试图解释的公孙真，冷声说道，“事已至此，不要搅乱查案。我们先退到别处。”
“是是。”公孙真早派人去找七皇子回来，已经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却只得连声答应，“大家先到……先到府衙内暂候。”